曾国藩的“八本”之教
2018-10-26李泽昊
李泽昊
曾国藩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位毁誉参半的著名人物,他在个人修养、品格及才能方面有过人之处。曾国藩死后,清廷赐谥“文正公”,这是清政府所能给予臣子的最高评价。中国近现代史上诸多有名望的人物,如李鸿章、梁启超、蒋介石等等,都对曾国藩称赞有加。
曾国藩的人生已然达到儒家的立德、立言、立功的高度,即古人所谓“三不朽”的境界。1917年8月,毛泽东给好友黎锦熙的信中,称曾国藩为有“大本大源”之人,并说:“予于近人,独服曾文正。”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在给党员干部讲课时说:“中国历史上不乏建功立业之人,也不乏思想品行影响后世之人,前者如诸葛亮、范仲淹,后者如孔、孟等人。但二者兼有,即办事兼传教之人,历史上只有两位,即宋代的范仲淹和清代的曾国藩。”毛泽东的二者兼有,乃是指其不仅“德业并进”,做到经世致用,而且能够以身作则,思想可为万世师表。
曾国藩常年在外行军、为官,但却丝毫不放松对身在家乡的后辈子侄的教育问题。在给家人写的1500多封家书中,他将一生的处世哲学融入其中,其文坦率、真诚、理通、意达,字里行间满溢对后辈子侄的教诲、规劝、训诫。而他对子弟后辈的教导是成功的。曾氏后人可以说是人才济济,其子曾纪泽、曾纪鸿,其孙曾文钧,曾孙曾宝荪、曾约农等等,在各个不同领域都很有成就。这一点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比较少见的。
曾国藩曾将其家训要义总结为“八本”,并在老家富厚堂的一间屋子上,高悬“八本堂”横匾。“八本”者,即“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作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曾国藩将“八本”书之于匾,高悬门楣之上,足见对此的重视。他认为,只要能守此“八本”,不管世道如何,家运都能长盛。
第一,读书为自强自立之本。“八本”以读书做学问为先,可见曾国藩对其重视程度,他甚至将读书放在“人生第一美德”的高度。
为何读书?因为读书是自强自立的基础,只有读书,才能成就内圣外王之业。曾国藩说:“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强自立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
训导子弟读书,学而优则仕,以此光耀门楣是传统家训的常谈,但是,曾国藩却强调读书的目的是自立自强,各行各业做得好,都可以成为第一流的人才,不必非得走做官这一条路。在这种教育理念下,次子曾纪鸿后来就成为近代著名的数学家。曾国藩身居高位,如此见识,确实难得。
如何读书?曾国藩认为,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志,指的是坚定的信念,对自己人生道路选择的明确性、目的性及高度的自觉性。他说:“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识,是作出判断及认识的能力,体现的是人的格局和胸怀。有识,则“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牛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曾国藩虽然学富五车,但仍将自然科学知识贫乏视为人生缺憾,甚至是自己“三耻”之一。“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识认,一耻也”。因此,他主张子弟努力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这实际上是近代西学东渐这一客观情势在曾氏家训中的具体反映。恒,是对既定目标坚持不懈的努力。曾国藩认为,读书不可用力过猛,“读书用心,亦宜俭约,不使太过”。读书过于刻苦,不利于养生。其貴在持之以恒,好比温火煮肉一般。“今日不能,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只要每日有常,自有进境。
第二,孝、静、诚、勤为修身齐家之根。“事亲以得欢心为本”,是曾国藩对孝的理解。百善孝为首,孝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孝敬父母,不仅仅需要物质赡养,还必须注重精神赡养。曾国藩强调,重厚人格是立身处事之基。他训戒子弟,向平实处用力,做一个“笃实人”,即忠厚老实人而不是投机取巧者。
“不晏起”是曾国藩的治家之道。它看似简单,实行却不容易。他训教子侄:“祖辈皆未明即起,竟日无片刻暇逸。”“勤”字功夫,“第一贵早起,第二贵有恒”。曾国藩认识到,只有勤劳,才能知衣食之来之不易、父母养育儿女的辛苦,从而杜奢尚俭,心怀感恩孝敬之心。虽然自己常年在外,曾国藩却不忘一再告诫妻子及长子,应起到组织和榜样作用。“吾夫妇居心行事,各房子孙皆依以为榜样,不可不劳苦,不可不谨慎”,“家之兴衰,人之穷通,皆于勤惰卜之”。可见曾氏用心之良苦。
第三,不贪钱财为从政做官之道。作为湘军最高统帅,曾国藩一年合法收入为白银5400两,带兵12年,收入可达64800两,何况在战乱时期,他拥有绝对的财政权,湘军军费的发放,全靠他一支笔。战事平息后,他又身任要职,主持洋务,由于当时没有正规的财政制度,曾国藩如稍有贪念,完全可以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但是,曾国藩并没有因为当官而发财致富,他说:“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尽管官禄颇丰,但他将合法的工资收入也多用在军队开支、救济百姓、捐献公益等方面。他每年寄回家中的银两,只在100两左右。
宁可把大量钱财用于公务,施舍他人,也不寄回家里,留给子孙。曾国藩有自己的考虑:一是为清王朝的中兴事业。“作官不要钱、行军不扰民”正是为挽救世道人心。导致太平天国运动兴起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吏治腐败,官场作风败坏。在镇压起义军的过程中,曾国藩认识到廉洁对于战斗力的重要性,只有立定“不要钱、不怕死”之志向,才能组织起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队伍。
二是他认为奢侈的生活环境不利于子孙的发展。曾国藩曾说过一段发人深省的话:“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饭;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所以不多寄钱回家,是担心家风因此而坏。“吾不欲多寄银物至家,总恐老辈失之奢,后辈失之骄,未有钱多而子弟不骄者也。”疼爱子女,乃天下父母之心,而中国父母于此更甚。自己省吃俭用,却要让子女吃好穿好,还得为他们留下丰厚财产。但是,清贫常能激励人去追求向上;过多的金钱,反而诱惑人走向堕落。曾氏家教严格,亦不留财产给子孙,其家人才辈出,余庆绵绵。而同时代许多“中兴将帅”的子孙们,由于勋爵和财富的坑害,重蹈八旗子弟的覆辙,很快便把祖辈的家业败落得一干二净。今天,当我们重温曾氏不蓄银钱给儿孙的话时,不仅感悟到一种深远的历史智慧,更从中感受到一个长者对后辈的真爱大爱。
(作者系常州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基地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