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与共:冰心与吴文藻
2018-10-26萧萧
萧萧
1923年8月17日,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从上海启程开往美国西岸西雅图的“约克逊号”邮轮徐徐驶出了黄浦江。邮轮上的头等舱位都被中国留学生占满了,其中清华留美预备学校的有一百多名,其余的为燕京大学的留学生。恰为同学少年,看着滔滔江水西去,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写着兴奋,这其中就有23岁的冰心,因为怀有一颗善感的心,又因为第一次背井离乡,她的脸上写着淡淡的清愁。
无限之中的偶遇
第二天冰心突然想起同学吴搂梅所托的一件事来。“她写信让我在这次船上找她的弟弟、清华学生——吴卓。我到船上的第二天,就请我的同学许地山去找吴卓,结果他把吴文藻带来了。问起名字才知道找错了人!那时我们几个燕大的同学正在玩丢沙袋的游戏,就也请他加入。以后就倚在船栏上看海闲谈。我问他到美国想学什么?他说想学社会学。他也问我,我说我自然想学文学,想选修一些英国十九世纪诗人的功课。他就列举几本著名的英美评论家评论拜伦和雪莱的书,问我看过没有,我却都没有看过。他说:你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多看一些课外的书,那么这次到美国就算是白来了!他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这次在船上,经过介绍而认识的朋友,一般都是客气地说:久仰、久仰,像他这样首次见面,就肯这样坦率地进言,使我悚然地把他作为我的第一个诤友、畏友!”
冰心听了这些话,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极其不平静。可能真的是忠言逆耳,当时,她就深刻地记住了“吴文藻”这个名字。只是这个名字带“文”的男生,对文艺并没有多大兴趣。吴文藻十六岁时考入清华大学,这次留学美国,是要到新罕布希尔州的达特默思学院攻读社会学。跟其他清华的留学生比,他话不多,更显沉稳。
一直以来,品貌双全的冰心身边从不缺追求者,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冰心就以“静如止水,穆若秋风”而惹人驻足。两个星期的游轮生活也不例外,在波士顿的威尔斯利大学,冰心一下子收到很多来信,信的内容像经过集体商议似的,除了表示好感希望多交往,就是说在船上认识你非常荣幸云云。这个时候,唯独有一个人没给她写信,这个人就是吴文藻。他只礼貌性地写了张明信片给冰心,冰心面对着一大堆热情的信件和一张简短的明信片,当即觉得吴文藻这个人真特别。而冰心也是个喜欢反其道而行的人,所以,当时给她写信的人她都用了明信片回复,偏偏只有这个写明信片的人,她写了一封信给他。
接到冰心的第一封信,吴文藻有些意外,但是异国他乡有信读真是亲切。其实,他对冰心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只是严谨求学的态度,让他初相遇就在船上跟冰心说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吴文藻是个酷爱读书的人,可能为了扭转些什么,他当即给冰心买了几本文学书,然后寄到了波士顿,作为对冰心第一封信的回应。以书传情,冰心欣然接受了。
之后,吴文藻给自己买书的时候,就会有针对性地给冰心买几本。而且,他每次都会在自己认为重要的地方用红笔划出来,并在给冰心的信中提醒她注意这些有标注的地方。而这些用红笔标出来的基本上都是爱情的句子,所以吴文藻实际上是通过寄书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对冰心别样的爱。于是,两个看似性格迥异的年轻人有了心灵共鸣。
爱在右,同情在左
波士顿与新罕布希尔州相隔很远,大概要乘七八个小时的火车,两人少有见面的机会,只是常有书信往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冰心肺气枝扩大病复发,住进了沙穰疗养院。或许真的该相信冥冥中有心灵感应,那年的圣诞节,吴文藻想趁放年假的机会好好游览一下纽约,当他路过波士顿时停留了下来,本想和冰心有个喜悦的重逢,可是却意外地听到了她生病住院的消息,不容多想,他与顾一樵等几位朋友专程赶到了疗养院。病床上的冰心看上去花容黯淡,和郵轮上那个俏丽的女子截然不同。病从心生,吴文藻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跟她专门讲了要跟医生配合,要按时吃药等话,这样的话换了别人说,冰心大概会觉得平常,但是吴文藻不是在波士顿,而是路过波士顿专程来看她说的这番话,这就有了意味深长的味道。从某种角度说,冰心是从心底开始一点点喜欢并接受这个男人了。
1925年,以梁实秋为首的中国的留学生决定在波士顿公演一部中国戏剧《琵琶记》,并邀请冰心出演一个角色。冰心在激动之余,最想把这个消息和吴文藻一起分享,所以随信寄了张演出入场券。此时,他们已经书来信往了一年多,吴文藻欣赏冰心的清雅,冰心喜欢他的博学,但是谁也没有明确捅破这进一步的关系。冰心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涩不能主动挑明,吴文藻则担心自己的清贫不能给对方以幸福保障。所以,接到冰心这样的信函,吴文藻先是迟疑了一番,最后才以学业忙为由推辞了。
3月28日,《琵琶记》在波士顿美术剧院公演了,尽管吴文藻已经明确表示不能前来观看,但冰心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舞台之上,她数次向台下张望寻找,当绝望要逼出眼泪之时,冰心在看台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说不来还是来了,说到底是不忍伤她的心,冰心的惊喜无言以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1925年的夏天,在绮色佳的康奈尔大学暑假学校法语补习班上,冰心看见了同样在选修法语的吴文藻。四目相对,会心微笑,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是你的躲也躲不过”吧。
夏天的绮色佳是一个桃红柳绿的世界,最适合生长蓬蓬勃勃的爱情。在风景如画的刻尤佳湖上,一天,他们又像往常一样荡开了双桨,静静地漂在水中,但吴文藻再也无心流连这湖光山色,他欲言又止,反复数次,最终鼓起勇气,郑重地对冰心说:“我们可不可以最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做你的终身伴侣,是我最大的心愿,当然,你不一定立即回答,请你考虑一下。”
这就是想象中的求爱吗?冰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从未有过的快,脸成了一朵红烧云。但是这个男人真的是好,人品好,才学好,放弃了,还到哪里去托付终身?这样思来想去一整晚,第二天,冰心坦诚地跟吴文藻说:“我自己没有意见,但我不能最后决定,要得到父母的同意,才能最后定下来。”面对冰心认真谨慎的态度,吴文藻表示理解。
如期收获了爱情的红玫瑰,冰心写下了她生平难得一见的爱情诗:躲开相思/披上裘儿/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小径里明月相窥/枯枝/在雪地上/又纵横地写遍了相思。
1929年6月15日,冰心与吴文藻在燕京大学的临湖轩举行了西式婚礼,主婚人是身着黑色长袍的校长司徒雷登。那一天,柔情荡漾的未名湖畔,新郎吴文藻身着深色西装,戴同色系玳瑁圆眼镜,温文尔雅又不失英挺帅气,被花童和伴娘拥在中间的新娘冰心则是一袭白色的曳地婚纱,头戴花冠,手执娇艳的玫瑰花束,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福笑意偎依在吴文藻身边。到场嘉宾无不赞他们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这一年,冰心29岁,吴文藻28岁。
今生今世在一起
婚后燕园柴米油盐的生活平淡却幸福,吴文藻执着于学术研究,冰心则全力打理他们的小家养育子女。1983年,他们搬进民族学院新建的高知楼新居,那是一段散漫的好时光,“终日隔桌相望,他写他的,我写我的,熟人和学生来了,也就坐在我们中间,说说笑笑,享尽了人间‘偕老的乐趣。”
天有不测风云,1985年6月27日,吴文藻在最后一次因脑血栓住进北京医院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9月24日,吴文藻带着他对冰心的眷与恋在北京逝世,享年84岁。牵了手的手从此再也不能一起走。
比翼鸟最怕孤独,1999年2月28日,独自孤独地多活了15年的冰心逝世,享年99岁,死后两人骨灰合葬,应了冰心“死同穴”的遗愿。骨灰盒上并行写着:江阴吴文藻,长乐谢婉莹。这大抵就是世间美丽却无可复制的爱情传奇了,就算变成了风中的骨殖,也要今生今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