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狼
2018-10-26菊韵香
菊韵香
1.色狼
在东北深山老林之中,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叫羊肠屯。羊肠屯屯如其名,山路坑坑洼洼,曲曲弯弯,确实像极了羊肠子,要多难走有多難走。住户也不多,稀稀拉拉地散居在山坡上洼地里。时年28岁的周翠枝就住在这个屯子的东头。
周翠枝长相清秀,心地朴实善良,但身世颇有些不幸。就在年前,男人好端端的突然生了场急病,不等送到医院就闭了眼。周翠枝和男人虽是经媒人介绍走到一块的,可感情非常深,以致大半年过去,她都没能从伤痛中走出来。
且说这天晌午时分,周翠枝得知娘身子不舒服,就急匆匆往娘家赶。刚翻过一道野岭,便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出了一阵窸窣乱响。
“谁?”周翠枝不由得心头一紧,慌问。
也难怪会发怵,这一片时有灰狼野猪出没,听说前些日子,还有人撞上了傻大黑粗的熊瞎子,差点儿被熊掌拍出尿。
“别怕,是我。”随着应答声起,周翠枝很快看清弄出动静的非狼非猪,而是一个男子,边嘻嘻笑边往前凑,“翠枝妹子,你认识我吧?”
平时,周翠枝不爱扎堆,也不爱打听事,只隐约听街坊邻居嘀咕说,同村村民老刘头的外甥来了,是从千里之外的大城市来的,名字叫蒋太保。大城市里人多车多,天天雾霾,憋得喘不过气,就来到这天高云淡的深山沟里寻清静。
“我不认识你。”周翠枝无意搭理他,简短回罢加快了脚步。
“别走啊,咱们在屯子里碰过面的。”蒋太保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她,堵在了路中间,“再过几天,我就回家了。这穷山沟里没酒吧没KTV,也没按摩屋,在这儿活一辈子多亏,多没趣,还是跟我进城吧。去了城里,我保证给你找份轻巧活儿,一个月至少能赚五六千的那种。”
“我不去。岭那面是我娘家,这面是我婆家,两家三个老人,我得照顾他们。我哪儿也不去。”
周翠枝说的是实情,爹妈和婆婆都没儿子,都需要她伺候。蒋太保碰了软钉子遭了拒绝,却仍没让路,又从兜里掏出一串泛着贼光不知真假的珍珠项链,也不管周翠枝乐意不乐意,抬手就往她脖子上挂:“这是我从城里带来的深海珍珠,贵着呢。我看整个羊肠屯,也就适合你戴。”
周翠枝见状,脸腾地红了,本能地后退想躲开蒋太保,可蒋太保顺势一抓,就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带进了怀里:“妹子,我的亲妹子,我来都半个多月了,都快憋疯了。听说你也一个人守了半年多,也一定闷得慌,对吧?”
“滚开啊,别碰我!”情知蒋太保没安好心,且愈发放肆,周翠枝又惊又气,连喊带骂着扬起巴掌抽上了他的脸。重掴之下,蒋太保登时恼羞成怒,恶叨叨一摔,就将周翠枝压倒在了地上。
“你会遭报应的。”周翠枝死死瞪着蒋太保,一字一顿地说。
“去他的报应,老子从来就不信这一套。”蒋太保兽性大发,刺啦,撕破了周翠枝的衣衫,“老子给你项链给你钱,不白玩你!”
周翠枝挣脱不得,头一歪,满眼泪水顷刻夺眶而出……
2.野狼
也便是在这日傍晚,羊肠屯又爆出一档子令人心惊胆战的惊险事:一只孤狼冷不丁蹿出,从背后袭击了老刘头的外甥蒋太保!
在出事前,蒋太保捉了老刘头养的一只下蛋老母鸡,剁掉鸡头拔了鸡毛,扔进铁锅撒了把葱姜蒜,炖到脱骨后滋滋溜溜喝起了酒。山乡酒劲大,三杯下肚,蒋太保瞅东西就有些重影。赶上内急,便摇摇晃晃走出篱笆院,去树林子里解手。
老刘头家的东墙根下有厕所,是那种木栅栏一围,两块板一搭的蹲坑旱厕,冬天冻屁股,夏天臭烘烘,绿头苍蝇满厕飞,再加上踏板颤悠悠一个劲地晃,在城里坐惯了马桶的蒋太保蹲不下去,就把屋后的一片小树林当成了天然茅房。可这厢褪了裤子刚蹲下,打个熏人酒嗝正欲畅快一番,余光里突然瞄见一道黑影“呜”的直扑过来。
两脑袋,四只眼,八条腿,是什么东西?蒋太保使劲一晃脑袋,当即蹦跳起来,也哗啦啦尿了一裤子。
敢情,看重影了,是狼!一只双耳直竖、龇牙咧嘴的野狼!
“大舅,救、救救我,狼来了──”
蒋太保骇得魂飞大半,哭爹喊娘发一声嚎,撒腿就逃。可裤子忘了提起来,脚下一绊,“扑通”摔了个狗抢屎,啃了满嘴的脏土乱草。那野狼已纵身蹿至,张开狼口照着他的后脖颈狠狠咬下。
这一下如果咬正当了,蒋太保一准儿得去阴曹地府报到点卯!说来当算他命大,紧要当口,老刘头手拎土制老洋炮,大步噔噔地奔了过来。搭眼一瞧,见一只灰狼已扑倒了外甥,顿时惊得肝儿颤。“畜生,找死!”紧接着冲天开了枪。
只能冲天开枪啊,外甥和野狼缠在一起呢,万一手抖失了准,轰爆了外甥的脑袋,可没法子和妹妹交代。万幸那野狼忌惮老刘头手中的家物什,丢下蒋太保逃向山野。老刘头年轻时打过猎,枪法不赖,紧追两步再次扣动了扳机。“嗵”,一炮轰出去,好像打中了狼头。野狼折了两个跟头,逃之夭夭。
危险化解,老刘头阴了脸:“你咋招惹到它了?幸亏来的是孤狼,不然,哼。”
尽管只说了半句话,可剩下那半句,蒋太保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到:如果群狼来袭,哪怕三只两只,也会把你撕个肠破肚烂,送你去鬼门关。如此一想,蒋太保的冷汗便冒了一脑门、一裤兜子。不对,裤兜子是尿。“我、我没招惹它啊。我正蹲便呢,它就从后面摸了过来。”
“真的?你别扯淡。”老刘头追问。
“真的真的,我发誓,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蒋太保觍脸讪笑道,“大舅,它不会想吃屎吧?”
老刘头冷哼一声,掉头回走:“狼到天边吃肉,狗才到处吃屎。以后,你给我小心点。”
蒋太保急忙跟上,捂着怦怦狂跳的心口发狠说,以后要让我碰上它,我就掏出它的狼心狗肺来瞧瞧是啥颜色。嘴上虽说得强硬,可短短两日不到,他又吓得双腿抖成了麻花──
在村口的山坡上,一眼没照顾到,那只野狼又蹿了出来!
它的样子很惨很狼狈,被老刘头的老洋炮轰破了脑袋,打断了一只耳朵,满头血痂,但狼眼里却闪射着骇人凶光!
3.伤狼
“大舅,狼、狼又来了──”
蒋太保双腿不听使唤,只能嘶声大叫,野狼则腰身一弓,直叼蒋太保的喉咙。几乎与此同时,只听“嗵”的一声轰响,野狼被打得横飞出去,骨碌碌滚下了山坡。
开枪的,仍是老刘头。老刘头在山里住了一辈子,深知狼的习性,知道它定会再次来找蒋太保的麻烦,便藏身暗处悄悄跟随。震耳枪响过后,几个村民闻声赶来,这其中也包括周翠枝。周翠枝就站在人群外,冷眼斜瞥着失魂落魄的蒋太保。
“老刘,快看,那狼还没死呢。”一个村民指着远处,惊惊乍乍地嚷。
老刘头抬眼看去。果然,那只野狼没死,瘸瘸拐拐、踉跄欲倒地钻进了灌木丛中。不过,前日一枪,正中狼头,今日又一枪,打穿了它的肚子,打残了它的一条腿,血流一地,估计都难撑到天黑。
“这畜生竟敢进屯子添乱伤人,真是该死。”又一个村民接茬道。
“它死不了,还会回来的。”始终沉默的周翠枝不冷不热地撂下句话,转身走远。老刘头听得一咯噔,嘎巴嘎巴嘴想叫住她,却终没喊出声。
接下来的三天,野狼再没现身。左邻右舍纷纷猜测,那畜生连挨两枪,且全是要害部位,指定死在山沟里了。听大伙儿这么一说,蒋太保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不,是半口,又来事了,这回,比遇上狼还要命──
“太保,你真是混账。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瞒着我?”老妈打来了电话,一接通就拖着哭腔喊上了,骂上了。蒋太保一听,禁不住暗叫糟糕:肯定是哥们儿凯子露了马脚,落网了,被抓了!
原来,蒋太保跑到这地处深山老林之中的羊肠屯,并非为了看望大舅,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而是躲案子来了:上个月,他过生日,叫上凯子等几个哥们儿去嗨歌。嗨着嗨着,女服务员来送啤酒,他缠住人家不让走,非要嗨一段《你是我的女人》。吵闹声起,女服务员的男朋友冲进解围,双方发生了争执。蒋太保自觉丢了面子,先是破口大骂,后又大打出手,顷刻间啤酒瓶子满天飞。最终,他和凯子痛下狠手,把女服务员的男友给打成了植物人。见闯下大祸,两人分头跑路,打算避过风头再回去。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妈说凯子被逮住了,劝他马上去就近的派出所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明摆着,回去就会被判刑,会坐牢,你以为我傻啊,我才不自投罗网呢。蒋太保气哼哼挂断电话,转念想到警察一定会来羊肠屯抓他,说不准这工夫已在来的路上,于是忙三火四收拾了一背包吃的、用的,急慌慌就往深山里跑。但令他万万没料到,就在跑到扇子崖的时候,那只孤狼居然又顶着一颗化脓肿胀的脑袋,拖着一条断腿,虎视眈眈地拦住了去路!
4.母狼
“畜生,你有九条命啊,天天阴魂不散地缠着我?我砸死你!”蒋太保弯腰抄起块石头,边骂边扑了上去。
那野狼受伤太重了,连行动都变得异常吃力、缓慢,可它没躲没闪,无畏无惧,倔强地迎向了蒋太保。此时的蒋太保已形同凶神恶煞,狂躁发疯,抡圆石头重重砸下。
“咣”,野狼被砸个正着,侧歪仆倒。蒋太保正要再砸,送它归西,野狼却已使出最后的力气,张口咬住了他的小腿肚子,紧跟着身子一滚,硬生生拖着他跌下了数十丈高的扇子崖。
扇子崖是羊肠屯周遭最为陡峭的一道山崖。当蒋太保和受伤的野狼殊死一搏时,老刘头也接到了妹妹的信儿,让他务必看住蒋太保,并好好劝劝他,千万别逃别犯傻。可一扭头,外甥没了。情知山里危险,狼熊出没,老刘头忙招呼上十几个身强力壮的街邻,循迹开追。刚追到扇子崖下,就见一人一狼从上面滚了下来。
狼死了,脑浆迸裂,一命呜呼。蒋太保虽没死,却和那个遭他和哥们儿痛殴的被害人一样,变成了植物人。落得这般下场,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让老刘头和一众街坊纳罕不解的是,一只野狼,为啥冒死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蒋太保过不去?难不成因为他是城里人,皮薄肉嫩,是香饽饽?
见大伙儿猜来猜去,说啥的都有,周翠枝哼出了两个字:“活该。”
“翠枝,我早想问你了,你是不是知道點啥事?”老刘头问。
“你那外甥,畜生不如。”周翠枝终于道出了个中原委:那日,蒋太保欲火焚身,把她压倒在地,欲行不轨。恰恰彼时,身边的灌木丛里探出了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奇地盯着他们瞅,为啥厮打?是两只狼崽子。蒋太保吓得一激灵,周翠枝则趁此机会抬膝顶中他的下腹,随后跑回了村子。
美事泡汤,还挨了一击,命根子差点儿报废,蒋太保既窝火又气愤,探手抓起狼崽子,恶狠狠全摔死在了石头上。
结果不用说,野狼来了。
正确的说法是,母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