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我与草的战争
2018-10-25夏维东
夏维东
《我与草的战争》这篇小文,只是实打实地写了写“我与杂草不得不说的故事”。此文在《南方周末》发表后,看到有些读者留言,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些事。
有位读者不知是否在调侃,说:“作者在强调他在美国买得起房子”。在美国,只要有一份工作,买房是件简单的事。房子的价位范围很大,几十万到几千万都有,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一款,首付款只需百分之十,而且房贷手续简单,前提你要有一份工作,并且信用记录良好。我认识的人里,似乎没有谁没买房子。我来美国逾二十年,没买房子反倒怪了。如果买的是公寓房,就不必割草,每个月交若干维护金(maintenance fee),室外的一切由管理部门负责打理。
不过公寓房不一定比独立房便宜,特别是算上管理费。公寓房的缺点是户外的私人空间很小(甚至完全没有),而我喜欢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绿色,哪怕因此不得不面对诸多麻烦,除了草的纠葛,秋天的落叶也很头疼。有所得,就必须得有相应的付出,很公平。世上的事莫不如此,没有免费的午餐,也不能在旅馆大厅免费蹭住。
还有人说“在农村锄过草,就不会这么矫情了”。我确实没干过农活,但我确实看过别人如何在庄稼地里除草。草坪上的杂草肯定不能用锄头去除,那种大刀阔斧的办法首先伤害的是比杂草弱势得多的好草,锄头挥起之后,挺立在地表的一定是身强力壮的杂草。如果继续挥锄,那不是除草,而是开荒。我并不想在草坪种庄稼,也不敢,怕邻居告我。我不敢想象草坪上种满大麦、水稻、玉米、南瓜的场景,就算别人不告我,我也会自首。
除杂草最直接、简单的是“物理疗法”——看见一根就拔一根。对于根系比较深的杂草,用手拔往往是做无用功,因为地下的残根很快就长出来。商店里卖专业的挖草工具,精巧得像一根长钗子,细细的铁棒,末端分叉,这种工具我叫不出名字,姑且称之为“钗子”吧。“钗子”的使用很简单:看准一棵杂草,扎下去,然后在柄端轻轻一扳。问题是你能不能看准,扎的位置和深度恰到好处,“钗子”的分叉才可能卡住根部,杂草才会被连根拔出来。如果使用不当,翻出来的将只是泥土,更糟的是,还会把旁边的好草给拔出来。就算你能熟练地使用这种工具,效率依然极低,跟绣花有得一比。除草正确的方式应该是“化疗”。
“化疗”是门学问,光撒药没用,还得看天时。有的除草剂袋子上牛皮哄哄地宣称针对一切杂草,一年四季可用,撒一次保四个月。根据我的经验,这基本属于虚假广告,别说四个月,连四个星期都不行。在花了若干冤枉钱和时间之后,我痛苦地领悟到我花的钱和时间是冤枉的,只得找了专业的草坪护理人员。
看见他们的阵势,我就彻底服了,觉得此前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得脚都没了,只好砸钱。
他们的阵势太恐怖了,就像电影《生化危机》演的那样,几个戴着口罩的陌生人从一辆绿色的大肚子车上跳下来,拉起一根长得无边无际的管子,管子前段装着一个能喷出花的喷头。我没有这样的设备,如果为了除草我置办这样一套行头,那么就意味着我转行了。我目前在药厂工作,我们部门做抗癌药。现在抗癌的方法是有的放矢,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正常细胞和癌细胞同时杀死。草坪上的杂草就像癌细胞。
在美国东部,草的生长期约八个月,从3月到11月。在这段时间里,“生化危机”上演六次(间隔并不是平均的,看季节,甚至与降雨量有关——这便是“天时”)。就算他们这么专业,也做不到尽善尽美,我还是能看到草地上有不少杂草。那些杂草基本上都是蟹草,像恶性肿瘤一样无法根除,看来普通的“化疗”解决不了它,我得跟护理人员谈谈新的“治疗”方案。
还有一种杂草也是除不掉的,甚至可以说,目前的“化疗”对它一点用都没有。那种杂草叫地锦草,是一味中药,据说有清热解毒之效。我发现喷药之后,地锦草反倒长得更茁壮了。奇怪的是,地锦草都生在草地边缘,不像其他杂草无所不在,用“物理疗法”尚可应付。有时我甚至都懒得拔,任由它生长,就当给草坪镶边吧。
有位读者的留言比较长,大意说我写的是“很有意思的他乡生活记录……有很好的分享体验,也是很温馨的文化交流”,“表达了客观的观察和善意的态度”。这位读者的评论对于我是个温馨的安慰,让我感觉没有白写。是的,我只是在记录自己的生活,尽力保持客观与善意,尽量不涉及“微言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