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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学派视角下“迷信”的内涵

2018-10-25胡冶天

祖国 2018年19期
关键词:启蒙神话

胡冶天

摘要:迷信意味着无根据的相信、崇拜。可在现实的使用过程中,迷信的贬义超出了第一层符号体系中的贬义,而更多地来自于启蒙的二次建构,“迷信”的贬义是启蒙否定神话的需求。但启蒙对于迷信概念中“根据”含义的扩大使自己难免卷入其中,最终一切符号都可能是迷信。迷信的本质可以从行为主义心理学的实验中寻求,即受到强化的随机行为。通过这种定义发现迷信与法同样起源于随机性,但法的发展过程却比迷信更能体现共同意志,这也是黑格尔所述的法的合法性所在。但根据霍克海默的预言,因为启蒙否定的要求,法作为启蒙的工具,终究会向迷信靠拢,直到启蒙毁灭自身。

关键词:迷信 神话 启蒙 法

一、“迷信”带有的启蒙视角

迷信(SUPERSTITION)不是一个中立的名词。从词的本义上看,“迷信”一词原本便带有贬义,但当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使用这个词时,往往会进一步加深它的贬义,甚至会带着一种怨恨情绪,这种怨恨来自于符号体系之外的二次建构。

“迷信”的本义是无根据的、盲目的相信、崇拜。“迷信”与“信仰”之间存在微妙的关系,但这种关系绝不是对立的,两者的区别表面上在于个体的相信、崇拜是否盲目,实际上在于这种相信、崇拜是否会产生与“科学”相冲突的结论。“信仰”不是“迷信”的反义词,“科学”才是。“信仰”与“迷信”在实际使用时最明显的差别便是信仰不具贬义,虽然两者都与神话和巫术紧密联系,但“迷信”却不像“信仰”,可以在现实的符号体系中与“科学”共存而不产生冲突。盲目的、无根据的属性是迷信一词的贬义的根源,无根据意味着不稳定与危险,这是迷信一词所自带的贬义。这种贬义在一些因为迷信而产生的致命的习俗中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就像小说“The Lottery”中所描述的,一些特定的祭祀习俗表现为随机的定期处决。但除了绝对的危险(致命的)以外还有相对的危险,这种相对的危险、无根据需要有一定参照物,这就是迷信的贬义中被社会再次建构的部分。作为符号,迷信一词经建构而形成,其所指即无根据的盲目相信,但在现实中使用的“迷信”更多的是经历了第二次建构的“迷信”,第二次建构将“迷信”这一符号整体作为能指,将与科学相悖的行为作为所指,由此形成了我们在启蒙的社会中常用的新形式的“迷信”。在启蒙过程中发生的社会建构赋予了“迷信”启蒙的、科学的立场与视角。

启蒙要成为全面宰制的真理,就需要实现同一性。而具有超越性要求的信仰在这一方面成为了启蒙的阻碍,因此启蒙的同一性要求对于神话以及万物特殊性的否定。“迷信”的二次建构只是启蒙的知识体系所产生的影响之一,启蒙的最终目的不是否定“无根据的信仰”,而是否定所有信仰,而迷信只是启蒙达到这一目的的途径。随着启蒙的发展,“无根据”的范畴会逐渐扩大,最终神话将会落入迷信的范畴,信仰与迷信将没有差别。正因如此,迷信一词的使用范围正在不知不觉中不断扩大,从表现为绝对危险的活人祭祀到“叫饭”等各种各样的文化习俗。当人们怀着怨恨情绪对“无根据的信仰”说出“迷信”二字时,便落入了启蒙的视角。

二、作为否定的工具的“迷信”

用无根据的、盲目的相信、崇拜来解释“迷信”不足以体现迷信的本义,因为无根据与盲目并不是绝对的概念,它们的相对性为二次建构留下了很大的空间,使迷信的所指变得不稳定。启蒙通過二次建构将“无根据”解释为不符合科学规则的或是不科学的,这一过程通过扭曲概念否定了神话的合理性,然而,启蒙这种二次建构的过程中蕴含的否定意图否定的恰恰是二次建构这种行为本身。用霍克海默的话说,启蒙在否定神话的过程中否定了自身。

罗兰巴特将神话解释为一种通过二次建构实现的言说方式,所谓神话,就是在原有的符号体系的基础上建立起的新的符号体系。神话将原来的符号看作能指而赋予它们新的所指,这种新的形式使原有的意义空洞化,使封闭缄默的存在转变为适合社会自由利用的言说状态。启蒙对“迷信”这一符号的二次建构,便是通过一种神话的方式才得以实现,因此启蒙在“迷信”概念中的否定意图最终一定会否定启蒙自身。启蒙要挑战的并不是具有丰富历史性的概念,但最终难免落入这一境地。经过启蒙的二次建构,“迷信”中“无根据”的批评所指向的便是神话“人为”的二次建构。但就迷信的本义而言,“根据”却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界定,因此,如果“根据”的范围不断扩大,那么一次建构形成的符号体系势必也会被纳入其中,而扩大“根据”的范围正是启蒙否定神话的必经之路,最终的结果可能是数学符号被人站在自然的立场上以迷信之名加以否定,因为一次建构和二次建构在根据问题上并无不同。

即使启蒙能够避免“无根据”范畴的无限扩大而被卷入其中,它本身也在创造一种“无根据”的情境。启蒙之所以还能与“信仰”共存,是因为信仰与艺术还能在一些启蒙未能触及的地方为人们提供答案,但随着启蒙势力的扩大,信仰的生存空间也会逐渐缩小。在人们无法进入宇宙的时候,天圆地方等神话还有生存的空间,地心说也作为一种信仰与一些宗教教义紧密相连。但当启蒙将人们的视野拓展到地球之外后,这些神话便沦为了无根据的迷信。启蒙否定神话的过程总是如此,现如今信仰掌握着彼岸而艺术掌握着情绪,但随着启蒙的发展,这些概念最终都会逐渐被它控制。如果有一天启蒙完成了它的使命,一个具有同一性的知识体系被建立起来,但这一体系却会因为太过庞大而无法被个体理解,那么这一体系也与自然没有区别。自然中的危险被社会分工所取代,成为限制认知与活动范围的因素,人们只能根据经验在特定的区域内行动,依然处于mana之中。

神话的迷信具有经验性、历史性的特征,在拥有了一定的经验之后,人们通过归纳形成信仰。其实启蒙否定的正是这种经验,所谓迷信的“无根据”也是建立在经验与真理之间的差距之上。启蒙认为人不能达到真理所在的彼岸,这也正是黑格尔所批判的抽象的否定。

三、“迷信”的本义

为了不陷入启蒙的视角,对于迷信本义的阐释必须避开词中可能带有二次建构效果的属性,将迷信拆解到即将失去其贬义就是到达原始的第一层符号体系的标志。

行为主义学派的心理学家斯金纳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名为迷信的鸽子(SUPERSTITION' IN THE PIGEON),这个实验很好地揭示了迷信的本质。斯金纳设计了一个会定时投放食物的鸟笼,将一定数量的鸽子关在鸟笼中。经过一段时间后,斯金纳发现每个鸟笼中的鸽子都形成了某种行为定式,有的鸽子不停地原地转圈,有的鸽子左右来回移动。通过深入研究,斯金纳发现这种行为定式来自于随机的强化,鸽子在做某个随机动作时第一次投食发生了,鸽子便认为可能这个动作引起了投食,也就是第一次投食对该随机动作完成了一次强化。随着强化多次发生在同一个动作上,行为定式逐渐形成,这种行为定式,就是所谓的迷信(SUPERSTITION)。行为主义学派通过这种方式描述并解释人类的迷信,随机强化使人们形成行为定式,而这种行为定式本身便是迷信。行为主义只用行为解释心理概念,如果认知不体现在行为上就不能被称为认知,但迷信的行为中却显然包含有认知过程,而认知与行为哪个对于迷信的概念更有价值正是启蒙否定神话的关键。如果只有当迷信的认知产生具体行为时这种认知才能被界定为迷信的话,就意味着迷信概念中的“无根据”属性应该与实际危害相联系,如果不产生实际危害,迷信就无法与习惯相区分。而这种仅限于具体危害层面的迷信定义并不能满足启蒙否定的需求,因此,启蒙希望迷信是个在认知、本质层面的概念,而神话由于其超越性的立场,也只能接受启蒙的挑战。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迷信形成的过程与机制——随机的强化。

四、“迷信”与法

启蒙在否定神话的同时总是保持着对法的维护,因为社会的运转总是需要规则,但法与神话之间的相似之处可能会使法被卷入启蒙否定的浪潮。建构主义学派提出人性是由社会文化塑造的,而非自然环境,因此人自己建构了自己的本性。社会秩序的必然性与人的生物性有关,人的生物性决定人的活动是不稳定的,为了塑造一个稳定的环境,人创造了社会秩序。而制度形成的最初阶段却依赖于随机的行为的惯习化,制度的随机性虽然会随着制度的不断发展而逐渐合理化,最终形成完备的法案,但却依然保留了一些随机性。这些随机性使得不同文化、不同地理环境中的法有了不同的发展起点,而制度发展的路径依赖的特征将随机性延续了下来。因此,法虽然通过黑格尔严密的逻辑被证明是“自由意志的定在”,并由此确定了合法性,却不完全符合启蒙的理性的需求,但启蒙在依赖法的同时也不得不接受这种随机性,不得不接受这个迷信的属性。

根据建构主义的理论,基于稳定性需求而产生的法可以看作是一种以稳定性为奖赏的随机强化,因此法也是一种迷信或仪式。迷信的鸽子为了得到食物而做出特定的行为,但这种行为却不是可以带来食物的唯一方式。为了稳定性,社会中的个体将垃圾扔进垃圾桶,这是一种规则,但将垃圾扔进垃圾桶并不是维持稳定性的唯一方式,如果将垃圾扔在河里,社会依然稳定。这两种情况之所以相似,是因为两种行为与两种结果之间的关系太过细微,且个体的行为对于结果没有影响。但两者之间依然存在差别,即前者的行为与结果之间完全没有因果关系,而后者的行为对结果存在影响,只是由于个体与总体的分离而太过细微,个体不易察觉。迷信與法的这一差别在一些维度上得不到体现,比如在对个体的控制上,无论是在迷信还是法的情境下,个体都对一些条文深信不疑而对另一些存有怀疑,而无论是神话方还是启蒙方,都要尽可能地让所有人遵守所有的条文,也要尽可能地让个体相信所有的条文。在个体行为的消退上也有类似的表现,当个体的某一次行为并没有导致期望的结果,消退便出现了,如果这种不对称让个体印象深刻或者多次发生,那么规则就会被背叛。

迷信与法虽然都诞生于随机性中,但迷信被法取代的趋势却无法避免,正如神话难以从启蒙的掌握中脱身一般,其原因就是理性的力量。迷信与法最大的区别在于迷信缺少共同参与,黑格尔之所以能赋予法以极高的合法性便是因为在法中他看到了共同意志,而这种共同意志正是人自由意志的体现。虽然法发展的过程从随机行为开始,但随着一代代人的更替,最早的制度经过一次次的内在化、整合不断变化,甚至可能通过革命彻底颠覆法,但无论如何,总会有个体参与其中,并依据理性、实用性等标准对法提出新的要求,这便是自由意志形成共同意志的具体过程。但迷信、神话一旦生成,其规则就不容质疑,只有通过高层或者极其激烈的形式才可能让迷信变动,在神话的体系内权力更集中,迷信者很难产生更改神话的想法,缺少共同参与的神话由此成为了自由意志的枷锁。共同意志的强调与否是在今天看来法与迷信的主要差别所在,但根据霍克海默的预言,启蒙的发展势必要创造一些条件,使法不再是这个体现自由意志的法,而是向迷信靠拢,隔绝规则管理层面的共同参与,直到走向自我毁灭。

参考文献:

[1]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张企泰,范扬,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道格拉斯?C?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M].刘守英,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4.

[3]罗兰·巴特.《神话修辞术》[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4]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5]彼得·伯格,托马斯·卢克曼.《现实的社会建构》[M].汪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6]陈永艳,张进辅,李建.迷信心理研究述评[J].心理科学进展,2009,(01).

[7]罗中枢.论信、信念、信仰、宗教信仰的特征及意义[J].宗教学研究,2007,(02).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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