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
2018-10-25杜佳
杜佳
朔北的风凛冽,西天上的云霞像一群色彩缤纷的大鹅游玩归家,风过天晴,深蓝色的夜幕如潮水般涨起,弥漫开来。面前高大的断崖石壁在暗夜中呈现明明暗暗的剪影,一个个幽深的石窟如一只只深邃的眸子凝视着远方。
一弯残月,纤细如钩,在东方慢慢浮出。
尖尖的月牙儿似乎想要挽留住什么。月光清冷,沙砾反射着微光,风把芦苇吹得呜呜叫。这浑厚又凄清的场景,让人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天上那一弯残月,如泣如诉地泛着微光。陈旧又新妍的月,何以格外垂青这片塞北荒漠呢?月爱艺术,也爱敦煌。
几千年前,一位僧人在峭壁上开凿了石窟,又塑了几座雕像,那些雕像,还带着印度雕塑的气息,带着恒河边起身时的热气。五代十国的风云变幻,北方政权的朝代更迭,长城内外游牧民族的铁马金戈,都在这里留下了痕迹。窟中的壁画、雕塑也各有风采,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清癯修长到隋时的圆圆胖胖。
到唐朝,这个开放包容的时代,雕塑也鲜活起来。人物的神色也愈加神采飞扬。那时,披着袈裟的僧人们就在这清冷的月光下诵经念佛,白天在洞窟里敲钟,捏出一尊尊菩萨、比丘……那月色,伴着钟磬声、诵经声、木鱼声,佛号愈显醇厚。
“安史之乱”后,文化中再也没有了“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壮阔。洞窟所在的西北也成了内忧外患的朝廷无暇顾及之地,少数民族政权更迭,石窟中的艺术也逐渐趋于古板模仿。到明清,风沙已经渐渐侵蚀了这个峭壁上的洞府。朝代的更替总会给文化带来灾难或者促使其转型,天下的局势风云突变,石窟前更加冷清,衰草连天,月光如一只硕大的冷眼,等着旧文化的沉淀或者衰亡。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曾有一批俄国士兵停驻在这里,他们在洞窟里支起锅灶,用黑漆在洞窟里乱涂乱画,大批的壁画和雕塑被毁。不久后,一群美国学者和探险家来了,他们大骂俄国士兵们的胡作非为,立誓拯救莫高窟。而他们所谓的拯救方法就是用化学溶剂把壁画粘到纱布上剥下墙壁,带回美国。
这时的千年古国战火绵延,百姓流离失所,领土被分割,强盗横行。谁能想到,巨大的民族悲剧曾在这里上演!屈辱和罪孽使一个伟大的民族在沙漠的黑风里痛泣。清政府软弱自欺,让这敦煌文化也惨遭厄运。
从莫高窟向下走一段路,是一片僧人的圆寂塔,认不出其中是否有那个王圆篆。守护莫高窟的道士,只因财迷心窍,贪慕富贵,便将二十九个大木箱的稀世经卷与画作拱手卖给英国探险家斯坦因……车队浩浩荡荡,一路畅通无阻地满载而去。
中国人在睡梦中打哈欠,宫廷里灯红酒绿,狂舞笙歌。自诩高级文明的强盗在伦敦、彼得堡、巴黎沾沾自喜,欣赏他们的战果。可敦煌的文物如剥离原生土地的小苗,病恹恹地躺在博物馆刺目的灯光下,苍白无力。
當外国人在莫高窟里大动干戈时,残月一定也是冷眼相看的吧。天上一定很黑,那一点清辉如泥沼中挣扎的人,风一定会把沙砾扬起,月一定会把沙砾照亮,惨白惨白的亮光,如水银,如冰块,折射着一个民族的伤痛。
月色如水,冰冷剔透。这样的月色,照过了千年前凿壁的僧人、诵经的信徒、绘画的工匠,照过了一代一代的繁荣光华。这样的月色照过了黑暗,舔舐着伤口。照过了一个民族自信力的丧失。
夜深了,莫高窟已经酣睡。那弯残月如千年不灭的长明灯,守望着流落异乡的文物,守望着一个民族的文化……
指导老师 羊瑞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