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玉
2018-10-23冯北仲
冯北仲
几枝灼灼桃花,正开得旺盛。
整个屋子,只因了桌子中央蹲着一个圆圆胖胖的玻璃瓶,瓶子里绽放出了晔晔的粉团。粉色的美是动感的,是小女子半眯着眼的媚惑,这美又是活泛的,神气自得,流光溢彩。美在空间的涂抹,是随意的,任性的,泼墨一般迅速晕染开来,屋子便煌煌地艳丽了起来。
屋子的窗户本是朝东的,阳光自是十分偏爱。如今这束桃花一进来,如平日里素颜惯了的美人发髻上别了一枚翠钿似的,生姿万幻,越发得风情起来。桃花的香味儿,是淡淡的,香却不腻。桃花的颜色儿,是暧昧的——迷人的暧昧!屋子里,混发着青春和妖娆交融的气息,满满当当——架子床,铁皮柜,书架子,化妆品,墙缝,地面,屋顶……充斥着一触即发的娇美。
屋门开了,一位女子进来了,鼻音哼着歌曲,高跟鞋咯噔咯噔响着。这个浑身滚动着诗意的女子名叫影子,是这里的四主人之一。她怀里抱着一摞子书,是从跳蚤市场上收拾来的。她留着长发,个头高,一袭白裙,来不及放下书,趋步到桌前,半眯着眼,一脸娇柔,凑鼻去闻桃花的味儿,陶醉般深吸一口,半张着嘴,匀着吐纳气息,以便让桃花的美气和香气渗透到她的肌肤里去。数秒后,她张开了眼,神情迷离——隐隐的凄迷,从骨子里渗出的清绝,俨然她已成了桃花,含泪欲滴。
这束桃花,是影子和丽丽一大早去校园的湖边摘来的。琵琶形的湖水沐浴着清丽的晨曦,很是静美,如开卷的女子正低眉頷首,恰似睡莲一朵。绕着岸边鹅卵石小径的,尽是一溜儿的桃花,这枝儿一丛,那枝儿一簇,挨挨挤挤,正开得艳。花瓣儿湿潮潮的,浮着露似的,润泽得让人不敢用手去碰——这化了妆的美人,怎敢轻易去上头挠脸呢。她俩去得非常早,不想让晨练的老教授们看到。“桃花的美,男人比女子更是钟情,老教授若见了咱俩摘枝儿,不知内心里会有多么气恼呢!”丽丽笑着对影子说的时候,影子抿嘴笑。影子的嘴一抿,两个嘴角便上翘成弯弯的小船,盛在弯弯小船的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那笑意,便满头满脸地跑开了。影子用纤长的手指肚儿点着丽丽的脸,这个亲昵的举动,是对丽丽言语的认可。
影子喜欢插花,起初来读研究生的时候,眼见着校园里到处花红柳绿,只恨有花无处插,有草无处放,闷得心越来越慌。某一天,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个圆圆胖胖的玻璃瓶子,捧回了宿舍,往桌子中央一蹲,表情甜蜜地说:“这个可爱的东西,以后就是美的使者啦。”大家当时都笑,笑容也不尽相同。媛怡说:“这个东西,放在水房已一年了,我早发现了,懒得理它!”妙妙哟了一声道:“可不能这么污辱美的使者呀!”丽丽没有吱声,瞅着瓶子,再瞅着影子,会心一笑。第二天,她们一个个起床,眼睛习惯性地朝桌子上一扫,发现不同了,一束的绿意浓浓,蓬蓬勃勃地站在桌子上,正朝着她们微笑,致意早安。妙妙一拢秀发,细长的双眼笑盈盈了,惊喜道:“呀,使者来了!”媛怡笑道:“还行,算有点味儿!”影子正在镜子前细细地梳头,说:“不是算有点味儿,应该是略有诗意!”丽丽拍拍影子的肩膀道:“诗意女郎,怪不得叫影子,影影绰绰,引人入胜。”话音刚落,一屋子的哈哈大笑。清晨的欢笑充满了屋子,暖流在快意地奔跑。一束绿意的点缀和挑拨,屋子的气氛不同往日了,影子有了成就感。如此,三年来,每天清晨,她早早起床,去校园里摘寻大自然的欢乐,一寻,就是整整的三年。每天,在她们没有起床之前,她浑身上下带着晨间的露气和霞光,双手捧回来几枝鲜草,几枚小花。她在瓶子前舞弄着各种造型,直到满意,方才罢手。这美的欣赏和拥有,先是她,再下来就是瓶子了。它是最幸福的,一直紧紧拥抱着美。
时光是长了翅儿的飞鸟,带着她们跃过了三年的日日夜夜。要毕业了,应该说她们四人马上就要分手了。春天的美依旧在校园的四处盎然着,肆意张扬,尤其这湖边摇曳的桃花,顾盼生姿,是校园里最美的景致。影子抓住了桃花的美,岂会错过呢?说是三年的读书时间,真正在这里看到桃花的日子也仅有两次,最后一次,即是挥手之际。桃花之气,灵性十足,是聚拢着一点点散发,再聚拢着一股股地涌来,海浪一般扑过来,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影子识得桃花之美的奇艳和精致,素腕轻抬,纤手一握,一把就抓住了涌来的海浪一般的美,也抓紧了让屋子亮丽的时间。她要尽心让这屋子多些色彩和娇美!
时间在催促,不留人,不知不觉地明天就是离校的最后期限。她们四个,一个也没有提前走,都在等最后的日子,也都有各自的事儿,唯晚上,是她们的大聚会。
今天是分手前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收拾好了各自的行李,该托运的托运了,该搬走的搬走了。屋子猛然间扩大了,没了往常的狭窄逼仄感,曾经的抱怨不断,好像她们的东西多得要把屋子撑破了似的。现在东西一件件都走了,有的搬回了家,有的长着腿在火车上跑着。屋子瞬时冷寂了,一下子空旷起来。昨晚上临睡前,影子约了丽丽今早来湖边一起寻桃花,丽丽定默了几秒,应允了。
此刻,她们走在桃园里,丽丽望着晨光中湿润的花瓣,抬手欲摘,又不忍心,便凝神望着一团团的粉红,花色太浓,挤压进她的眼里,她有些晕厥了。她眨着眼轻摇头,以便清神,转头看到旁边的影子正在仰头摘着枝儿。影子的白裙在桃花中翩然,粉红的丝巾一端掉在背后,在长发里若隐若现。影子仰头低头之际,黑发和丝巾齐溜溜地在腰肢间轻轻浮动,一张素净的脸,丰满迷人的身姿。丽丽看着眼前的影子,心不觉一动,生出伤感:明天一分手,再也见不上这美丽的人儿了,何处是她的归路?这个美丽的人儿,是她的心结,放不下的心结!影子自顾在摘枝儿,一会儿仰头,一会儿伸臂,面色端凝。丽丽从影子身上收回眼神,伸手攀下近前树上的细枝儿,一丛花容颤动,掉下一颗泪来,正好落在丽丽的鼻翼上。丽丽心一疼,另一只手伸着,停在半空中伸着了,并没有去折。影子一扭头看见她攀下枝儿,阻止道:“你这个狠心的贼偷,如此待花儿,明年是不是不让再开了?”丽丽唔了一声,不解地望着影子,手愈发不敢动了,攀枝的手顺势一松,放生了欲落泪的桃花。摘桃花的枝儿,是有讲究的,影子懂。影子过来,轻轻捏了捏枝儿的根底和腰身,对丽丽道:“这枝儿一摸,就知是头年开花,不宜折。折枝儿,折经年开花的,才不会伤了它的元气。”丽丽俏皮一笑:“蛮有道理的,你怎么知道的呀?”影子笑道:“花通人性,你缺了花语,只懂人语罢了!”丽丽笑道:“你成了林黛玉了,我这般粗人,倒成了白痴莽汉。”影子手又软和又麻利,在丽丽说话的当儿,已折好了一大把枝儿,说:“贫嘴了,招打。快回屋,看,老教授们来了。”丽丽顺着影子下巴指向的地方一瞅,发现两位教授提着包来了,俩人快步走了。
俩人过情人桥时,影子说:“你等会,我去去就来。要么,你先回屋去。”丽丽说:“去干嘛啊?”影子说:“有事,你先回屋吧,”丽丽说:“我等你!”影子把花枝分成了相等的两簇,一簇交给了丽丽,她拿着另一簇走了。丽丽等了好久,影子过来了。丽丽瞅着影子,说:“干嘛去了啊,还哭了?”影子揉搓着鼻子,说:“哪里有啊,别乱猜了!”丽丽看到影子脸上有未擦干净的泪痕,心头一阵难过,没再多问什么。
俩人回到屋子,影子插桃花,丽丽凝视着插花的影子,说道:“看着这桃花,看着你插花的样儿,我想到古人的生活了。你有古人的遗风,不知你会归向何处?”影子不作声,只顾左右审视着插好的桃花造型。丽丽叹道:“桃花似美人,美人胜桃花,影子顾自怜,谁为有缘人?”影子眼光一沉,一抹伤感爬上眉头,很快便又消失了,笑道:“我们的哲学家都有了诗情了,真是难得!”丽丽道:“什么哲学家,我可承不起!其实,不管什么家,都是人。”影子岔了话,道:“媛怡和妙妙今晚不知何时回来,希望不要太晚。我们四个好好聊聊,一离校,估计很难见面了。”丽丽说:“她们在热恋,早忘了我们了。女人一热恋,眼里只有男友,智商也化为零。”影子抿嘴笑,泡了两杯玫瑰茶,递给丽丽一杯,说:“是啊。”丽丽环顾着屋子,说:“如果不是桌子上这束花,这个房间,就是铁一样冰冷,架子床是铁制的,衣柜是铁皮的,书柜是铁皮的,脸盆架子是铁制的,没有一样是暖色。”影子喝口茶道:“谁说的!墙上有你的‘牡丹睥睨呢,这才叫蓬荜生辉!”丽丽一瞅镜子边的画,笑道:“一时兴起,信手涂鸦。”影子放下茶杯,走到画前,指着牡丹的花蕊道:“涂鸦画个画儿出来倒真没什么稀罕的,这‘睥睨二字,只看这色彩,一般是黄色而你用了黑色,非同寻常,惊世骇俗了!”丽丽眼珠子转着,笑道:“年少不更事,轻狂了嘛。”影子伸指戳她的额头道:“你个精灵鬼,我是懂你的!”丽丽笑道:“懂我者,庄子也,非影子也。懂影子者,丽丽也。”影子娇媚地一歪头,笑道:“你若是个男子,我非嫁你不可的!”丽丽搂住影子,说:“你个美人儿,周身诗意满乾坤,爱死你了!”影子咯咯笑起来,撒娇着推开丽丽,端起了茶杯,道:“什么满乾坤呀,满了屋子就知足了。”丽丽端茶喝了一口,说:“媛怡的书法也好,哦,都忘了,咱们门楣上还有四个字‘四块玉呢!那可是媛怡的真迹呀。”影子笑道:“这个名好,亏得妙妙想起这个曲牌名。”丽丽打趣道:“要不,咋会叫妙妙呢。”影子歪头笑,问:“你认为还有啥名好呀?”丽丽故作深沉道:“名可名,非常名。”影子皱起俏丽的鼻子,抿嘴笑着。丽丽喝着茶,说:“我们四个是来读书的,也是悟人生的。人生就是这手里端着的茶,味儿要自己品。花儿也一样,四季都不同,年年有其色。我们呢,事业,爱情,各有归路。惟影子你……”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影子忙伸手去接了。有同学告诉影子跳蚤市场开了,淘什么东西赶快去。影子放下电话,问丽丽:“我去跳蚤市场,你去不去?”丽丽扑哧笑道:“那是本科生去的地方,你去干吗呀?我才不去,约会去!”影子道:“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快去吧,我才不挡你的卿卿我我呢。”丽丽的脸上燃起了火,笑在火苗里跳着。她在镜子前扭了扭腰肢,抓住小包,朝影子挥手:“拜拜!”影子也拜拜了一声,听着丽丽咚咚地下楼去了。
影子独自去了跳蚤市场,到处找着自己的所需,收集了一摞线装书,很便宜,五元一本,也有两元三元一本的,她喜欢收集这类书籍,翻在手上,那份舒心和悦意,惟影子知道。跳蚤市场专门为毕业生开设的,学生们成群拥在摊前讨价还价,有的卖主还大聲喊着:“便宜出售,快来抢购。”摊主一喊,吸引了学生,自然买主多些。来的多是学弟学妹,卖的多是课本和文艺书刊。离校的毕业生,不愿多带行李走路,嫌麻烦,好像卖了这些东西,就有了另外开始的预兆——新的开始,总得扔掉一些旧的东西吧。影子走在市场里,回头率高,不时有男生撞她一下,说了声“对不起”,便是一脸别有意味的笑,多瞅她几眼。她连“没关系”也没说,只顾低头瞅书摊,根本不在意对方是什么神态。她以最便宜的价格买到了想要的书籍,乐不可支。回到屋子,她把淘来的书扎成了捆,明天走时带着。屋子空旷了,也整洁了,不似以往的杂乱无章。影子想,女子在没有男子的环境中,懒散的姿态,绝对是世界物种里的第一名。想着,心里泛起了难受,她做了个笑着姿态,脸上又是平静如常了。她把捆好的书放在行李边上,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地转悠。
明天,她们四个人一起离校,要奔赴未来的命运中去了。未来与曾经到底相隔多远,影子问自己,却无法回答。她痴痴地望着桃花——女子的脸庞挤在一起,互映的美,相同又不完全相同,美得惊艳,粉得醉人。四个人的屋子,她一个人独独地呆着,从未有过的安静和沉寂。她在等,等她们一个一个回来……
影子
影子读研究生,完全是自己的选择,爱好所趋。她是本科毕业上班了的人,有着同学们羡慕的坐办公室的工作。工作倒是不累,整理材料,写材料,领导审阅后,她再修改,领导满意后拿到大会上去念。政府机关的秘书办公室,主要就是写材料,一个领导配一个秘书。她刚来报到那天,正是八月仲夏。她手里拿着报到证,长裙飘飘,翩跹如蝶飞进了人事科办公室。人事科长惊乍不已,望着美艳的影子,不由嘴唇轻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影子问:“请问是这儿报到吗?哪位是科长?”人事科长大声哦着,忙起身,非常热情,招呼道:“小同志呀,欢迎欢迎!”影子笑着说:“您好!”人事科长给影子倒了杯水,说:“你可是咱局里来的最漂亮的女大学生,好好工作,前途无量!”影子望着眼前尖嘴猴腮的科长,身材又瘦又小,皮肤倒白净,心里不由暗笑,世上还有这般模样的人,从猿进化到人,这个人怎么进化得这么不彻底啊,达尔文如果见了,不知有多么开心,他的理论被现代人实证是有可能了,越想越是暗笑,达尔文马上要来了似的,暗笑变成了明笑,笑纹就不自觉地跑到脸上来了。科长一见她笑,也乐呵了,笑道:“你这小同志爱笑,好,好!”影子马上敛容道:“谢谢科长。”人事科长打量着她,笑眯眯道:“你是学中文的,就到秘书办工作,人尽其才嘛,以后给李局长写材料。”影子应道:“好。”
秘书办有四个人,三男一女,女的就是影子。虽是一人负责一个领导的工作,可领导的职位和权限却不尽相同。影子给李局长写材料,李局长是管人事财务局长,一把手,权力最大。三个男子一见影子刚来就有发达之势,不悦了。之前是小吴负责给李局长写,现在交影子去做,他心里一万个不舒服。交工作时,小吴开始耍态度耍心眼,说话难听:“哎呀,我下辈子怎么也不当男人了,一定要当个女人,而且要非常漂亮!”其他两个男同事窃窃发笑,头扭向一边。影子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想反问几句吧,刚来这里,觉得实在是欠妥,她硬是咽下去了心头怒火和到了嘴边的反驳。小吴交待各项工作时,说的话模棱两可,影子听得似懂非懂。小吴脸上挂着一种笑,意味深长,眼神也深不可测。影子一见他笑,心头发怵。
办公室里,四个桌子两两相并,四个人两两相对而坐。影子不大说话,三个男人讨论的多是炒股的话题。小王有家室,除了说炒股,就说自己的孩子和幼儿园老师多么不近人情。小杨比影子早来一年多,炒股也讨论,接着就说正在谈恋爱的情况。小杨最爱发感慨,生病了,就说:“什么毛病都来找我,倒霉啊!”小王眼睛一翻道:“你生病算什么倒霉,我结婚才倒霉了呢!”小杨失恋了,就说:“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这样啊,太爱钱了!我弄不好就打一辈光棍啦,我没有爹妈拼啊!”小王就说:“爱钱有什么不好,没钱怎么活,吃风拉屁啊!重新回你妈肚子里去得了,最好让你妈重新嫁个有钱的男人,你就成富二代了。”小吴止不住地笑,浑身有节奏地颤动着,双肩一高一低地耸着,像个煮沸的锅上盖着的锅盖儿,被热气掀得一扑腾一扑腾的。四个人里,唯小吴没有大学学历,是个中专生,却一直给李局长当秘书。小吴说话方式独特,老是拿眼睛递话,说话总是半拉子,有前声没后音,让听者去猜。
一次小吴不在办公室,王局长打电话要一份上级材料,现在是小吴当王局长的秘书,小王接了电话,说:“王局,小吴不在。”王局长说:“你给我送来。”小王便打电话给小吴,说了情况,问:“材料在哪儿放着?”小吴支吾着:“抽屉的下面呢。”小王一看几个抽屉呢,就又问:“哪个抽屉啊。”小吴不耐烦地说:“有几个抽屉呀,就在下面么。”说完就挂了电话。小王拉开所有的抽屉翻找,找不到,气得骂:“真是个鬼鬼子货,太鬼了!说清楚是不是会死了你妈啊!”找来找去,找不到。影子过来帮忙,结果在最底下抽屉的中间层翻了出来,她递给小王,说:“给,快给领导送去。”小吴来了以后,看到抽屉乱得糟糕,气得鼻子抽风,骂骂咧咧道:“这是干什么!明明是故意乱翻,跟我有什么仇啊!真不是东西,跟我有什么仇啊!”小王从门外进来,手上甩着水,大聲问:“你骂谁呢?帮了你,还帮来招骂了,他妈什么玩意儿嘛!”小吴老鼠眼乜着,说:“你找到材料了?我才不信呢!”小王说:“我是找不到,我这人不做阴鬼的事,是影子帮着找到的,多亏了影子。”“够了!”小吴吼道,冷眼扫着影子,道,“这不是屈才了么,明明当特工送情报的女人,间谍人才呀,放在这里来窥视我,这不是屈才了么!”影子气得咬着牙,脸色泛白。小王没有帮影子说话了,在自个儿的抽屉里乱找什么或是在检查什么。小杨低头看手机,瞥了一眼小王,也忙拉开了抽屉在找什么似的。影子眼泪出来了,快步出了办公室。她听到里面有了讨论声,讨论的什么,她听不到了。她下楼到了花园边,坐在柳树下的长条椅上抹着泪。一辆黑色小车进了院子,停在了楼下。“影子,你坐在这儿干什么?”高大魁梧的李局长从车里出来,问影子。影子忙站起来,说:“局长好,我下来看看,休息一下眼睛。”李局长笑道:“是不是想家了,哭鼻子了呀。”影子摇头,眼泪还是流下来。李局长说:“走,去我办公室。”影子随李局长到了办公室,在李局长的追问下,把小吴的事讲了一遍。李局长听完后说:“你是我的秘书,与他不相干的,别难过了。同事之间,关系比较复杂,你以后别掺和别人的事。”影子点头。李局长说:“你好好工作,有学历有才华,有的是前途,他们怎么能跟你比?那小杨,刚来就嚷着考研,考了,差得挺远,估计不考了。小王吧,考了四年的研究生,以为自己是川大的本科就能顺利考上,结果次次差得挺远,放弃不考了,才结婚生子安下心来。小吴文凭低,工作踏实,早早安了家,一心扑在事业上,虽有点小毛病,人嘛,谁没个短处,是不是?”影子听着,点着头,心里不舒畅了,说:“局长,我记住了。我去工作了,谢谢指教。”影子回到办公室,再不看任何人,只低头工作或者看书,休息时就望着窗外。窗外是一棵大白杨,高大挺拔,她只能看到粗壮的树身。心情得自己改善,影子买来一盆水仙,放置在窗台沿儿上,休息时注目于水仙花,眼见着一天天发芽、长高、冒节。
小吴事件后,凡是市上省上开会,只要李局长出席,都带上影子。秘书办的三个男人,羡慕嫉妒恨。影子坐在办公室的时候,他们积怨的内心躁动,开始话里递话了。小吴咬着牙说:“不知现在的变性手术做得怎样,我真想去变性啊!”小杨扑哧笑道:“做女人挺好,做男人也一样挺好。”小王指着小杨,一脸坏笑,道:“你小子,谈了几天恋爱,都懂挺好了?”小杨猛然脸红了,说:“唉,你理解到哪儿去了呀。”小王坏笑着,眼睛里蒙上邪邪的光,说:“我一个老男人,你说咋会理解呀。”影子听他们这么说话,抽身离开了,打心眼里鄙视他们,脏男人,太脏了。
影子文笔好,不管什么会议,一完,两个小时不到稿件就从笔下出来了,快速发回到局里。李局长非常满意,夸影子:“才女,才貌双全的才女!”影子心里美滋滋的,有了成就感。李局长这么一叫影子,局里全这么叫开了,影子的名儿渐渐被忽略了,一说才女,指的是影子。财务上有个漂亮的女会计,名字马赛花,已结婚生子,平时从穿着打扮里,影子看得出她是个非常讲究的女人。她背的包是LV的,衣服都是国际大牌。别人不知,影子是懂的。影子想这个女人的丈夫是干嘛的呀,一个月得挣多少钱才能养活这样一个她。她不时找影子聊天,周末约着逛街,说衣服怎么穿,什么吃了不会发胖,俩人的关系熟了,知心话也多了。局里的人和事,女会计时不时告诉给影子一些,影子心里也有谱了。原来,小吴能这么久久坐在秘书办,因为他舅舅在市里是要员,小王几次考研失败,最终想通了,找了个有背景的老婆,岳父是市上某局的副局长。唯有小杨还在挣扎期,估计还会考研。影子几次想问她丈夫是做什么的,话到嘴边,觉得不妥,没有张口说出来,心里总是迷迷蒙蒙的,说不清的感觉。
三月底的一天,南京兄弟单位来了邀请函。李局长组织人马带队去调研,提名秘书办抽影子去,也带着女会计。影子从小爱打扮,衣服不论贵贱,她会搭配着穿出新的花样儿来,爱美得不行。这次去外省,影子带了一个棕色小皮箱子,里面全是各色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女会计也提着一个红色小箱子,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三月底的天空是洁净的,蓝莹莹的没有一片白云,行走在天地间,恰似行走在地中海一般,海水紧紧地包裹着她们。万物都洋溢春天的气息,脚步里也有着春的欢快和萌动。俩人坐在去外地的火车上,她们前边坐着李局长和人事科长,她们后面坐着单位其他领导。刚开始,她们说话拘谨,怕吵了领导。女会计声音逐渐高起来,说到穿衣的事儿了,从戴安娜的裙子说到游泳衣,很是在行。女会计说:“女人不会穿,就是没有品位,王妃都知道衣服是一个人的代言。”影子点头,不想高声说话,觉得领导听到了不好。女会计说:“邓文迪才活出了女人的样儿了,给中国女人争光啦,羡慕呀。”影子嘴一撇道:“我不羡慕邓文迪,她的活法我不喜欢。”女会计不解地问:“为什么呀?”影子说:“她的生活方式,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女会计不吱声了。影子小声说:“我困了,眯会儿眼。”便头枕在座椅背上睡起觉来。
到了南京,李局长一行受到热烈欢迎。开会期间,影子照样是做记录,会后写材料。女会计拉着影子去逛,影子不去。双方一起吃饭时,南京的元局长把他们照顾得非常周到,影子不断听到夸赞声:“影子小姐貌美如花,真是像极了紫金山上的桃花了。红是红,白是白。”影子羞得满脸发红,嘴里说:“谢谢。”脸蛋儿更似粉似霞了,娇滴滴的美艳。李局长笑道:“影子是我们古城女子的代表,古城女子长得就是这样的。”元局长惊呼:“长安可是十三朝古都呀,有厚重的文化做底色,加上面容姣好,身姿丰满,长安女子可谓才貌俱佳啦。”李局长说:“自古江南出佳丽,南京有秦淮八艳,个个不同凡响,演绎了多少才子佳人的故事啊!”男人们哈哈大笑,女人似笑非笑。元局长说:“晚上,去秦淮河上招待你们,在画舫里感受一下明清风流。”李局长笑道:“好,好。”影子喝了点酒,头有些晕,便告辞回房了,躺下歇息。
下午自由活动,没有安排会议。影子想着来了趟南京,自己独个儿去游览玄武湖、莫愁湖、雨花台,秦淮河、清凉山,鸡鸣寺,这么多地方,一下午肯定走不完的,又扯得四通八达,不在一条线路上。她决定去紫金山转一圈,去看盛开的桃花,这江南的桃花该是如何的艳,是如何的妖呢。她穿上一身白运动衣,背起包,准备走时,女会计回屋来了,说:“下午我们一起去雨花台玩。”影子摇头说:“我去紫金山呀。”女会计低声说:“李局安排的!”影子愣着不动了,坐在床沿上。女会计打开皮箱换衣服,问:“紫金山有什么好玩的?”影子说:“有美龄宫,有中山陵。”女会计正在套毛衫,停下不动了,说:“那就去紫金山,我可佩服宋美龄了!”影子不明白她话的意思,不是李局决定的吗,她怎么能随便就改为紫金山?女会计穿戴完了,非常时髦,上身穿一件红色堆领薄毛衫,下穿一件羊皮短裙,裙子紧紧包着性感的臀部。长卷发披散下来,盖在肩头,她用手随意地抓了几下,再取过一条黄色真丝围巾挂在脖子上。影子赞叹:“美,真美,性感美!”女會计笑成一朵花,说:“哪有你美呀,我老了。”影子说:“你的美是牡丹,富贵。别人都比不上的,独一无二。”影子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讲出这番话来,似乎有讨好的味道,难道就为了去紫金山吗?女会计伸出冷香的手,握住影子的小手说:“其实,你非常懂事。去紫金山,决定了!”说着,她掏出手机,打通了李局长的电话,说:“我和影子商量了,去紫金山玩,雨花台有什么好看的,咱们看孙中山和宋美龄去。”李局长说:“好,听你们的。”影子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女会计,半晌不说话了。女会计装了三瓶矿泉水和一块面包,说:“我给你带着面包,你在我面前还是孩子,我得照顾着你。”影子说:“谢谢。”
到了紫金山,影子没有看到桃花的半点影儿,陪着李局长女会计一行拜访了美龄宫和中山陵。他们逛景点,是走马观花,一个点一个点的过,女会计最喜欢到处拍照,尤其在美龄宫,她前跑后颠地,恨不得自己就是宋美龄,感慨道:“谁让咱生错了时代呢,如果放在民国,我就是宋美龄了!”人事科长笑道:“你是马赛花,怎么就成了宋美龄了?”一行人哈哈笑着。李局长说:“你成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丈夫得成蒋介石才好的!”女会计一跺脚说:“如果放在民国,我非得当宋美龄不可!你们说说,我是不是比宋美龄漂亮?”人事科长嘿嘿笑道:“马赛花比宋美龄漂亮,真的,绝对真的!问题是,蒋介石得喜欢马赛花才行,是不是?”女会计一只手挽着丝巾,在手背上缠呀缠呀,一脸的不服输,真要把自己缠到民国时代去才好。影子觉得她好玩极了,有趣极了,无知极了,竟偷偷掩嘴笑起来。他们一气跑了十来个景点,跑得影子腰酸腿疼。下山的时候,一个半坡上,她看到几株桃花,开得色泽鲜亮,明艳动人。以巨幅的苍松翠柏为底色,这几株桃花,体态妖娆,情怀吹散。她急步上前,轻轻拉下一条枝儿,凑鼻去闻,醉了,什么窗前明月色,什么阑外夜气清,此时此地,尽在指下风生,那琴弦里的吟咏,怎么也抵不过一句沧海尘飞。女会计在路边喊影子:“走吧,桃花有什么看的?咱们那儿到处都是!”影子嗳了一声,心想女会计到底是会计,讲的只是实用,然而此地非彼地,虽是一样的桃花,江南和中原,自是颜色不同,质地有异,就像一样的土地,中原长出的是小麦,江南长的是水稻。影子自话自说,不会对女会计去解释什么的,没有必要。影子朝他们走去,听到李局长告诉人事科长:“难怪南京人说影子美若桃花,我看是桃花美如影子。”人事科长说:“影子刚来报到的时候,我特意安排给您当秘书。”影子看到了女会计的嘴扭向一边了,眼光里的冷气扫了她一眼,即刻又收了回去,递上笑脸说:“影子,回去后我带你去曲江看桃花,让你看个够!”影子只笑笑,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李局长说:“没事的,你想看什么就去看,我们等你。”女会计说:“该回去了,晚上去秦淮河呢。”
晚上,他们受邀在“秦淮人家”吃了饭,坐游龙画舫游玩。秦淮河两岸各挂着一排子的大红灯笼,映在河水里,水里也是两排红灯笼的世界,扑扑闪闪着,水天都成了喜庆的大红,冲破了那片天空,耀到玉皇大帝殿前去了。女会计非常兴奋,仿佛喝了催情剂,言行非常夸张,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形体之美,走路一扭一扭,手做个兰花状不停地撩拨头发,眼珠子灵活闪烁,暗送秋波。她坐在画舫里,也不停地忸怩作态,瞪着大眼似天真的少女,找着元局长攀谈,说:“紫金山真是漂亮哦,比秦岭雄伟多啦。南京有钱嘛,把一座山打造了公园,古城哪里比得上呀,古城穷啊。还有,宋美龄真是有福气,遇着个蒋介石,成了母后了,我们古城就只出武则天那样的女人呢!”她说话的时候,双手握拳放在下巴底下,眼睛朝天上翻,竭力完成着虔诚又可爱的姿态。元局长笑道:“古城女人厉害!”女会计拉长尖细的声腔道:“这一条秦淮河,养了八个有名妓女,太少了!这么大的河,八十个都养得起的,真不知这八个妓女一天挣多少钱哪,早成富婆啦。”元局长微笑着,没接话。李局长气得扭嘴,尴尬不已,咳嗽了两声。影子更是生气她的丢人现眼,一点秦淮河的历史和典故都不知,和元局长攀谈,真是丢尽了古城女人的脸面!她自觉脸烧得火辣辣的疼,原本是想好好玩玩的,一看女会计的样儿,心情压抑得不行,发誓以后不集体出来了,想逛一个地方得独自静静地欣赏。她对大伙说:“我累了,晕船。请船靠岸,我要回去休息了。”元局长关心地说:“我让司机送影子小姐回去。”影子摇手道:“不必了,你们雅兴继续。我想自己走走,欣赏南京夜景。”李局长关切地问:“我派人送你?”影子摇头说:“我自己回去,你们玩吧。”船靠了岸,她一步跨了上去。
她坐出租车回到酒店,一人待在房间里看电视。南京的娱乐节目多,有趣,征婚节目搞得跟真的一样,演员们又哭又笑,真是煽情,把她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到底是跑了一天,她在电视节目中迷糊过去了。凌晨四点,她醒来,电视还在演着,女会计没有人影儿。她有点害怕,万一女会计出了事怎么给李局长交待呀,她可是和女会计在一屋睡着的。她穿上衣服,准备去叫其他同事起来一起找女会计。她出了房门,走在过道里,心里害怕得不行,想着一个姑娘家敲谁的门都不好,被人误会那是说不清的,干脆回房里去,不管她了。她站在第三间房子门口愣神考虑,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小声说话,忙侧耳细听。竟是女会计和李局长!她后退,看了房间号,没错,是李局长的房间。女会计撒娇说:“你就是喜欢她么,我就是不放心你。”李局长说:“你赶快回去吧,人家还是小孩子,你别疑神疑鬼了啊。”女会计笑着问:“她如果没有睡怎么办?”李局长说:“你就说你去看朋友了,千万别露出什么马脚来,影响不好。”女会计笑道:“你心里还是有她的,别以为我不知道,男人都贪吃的,小心我剥了你的皮!”李局长哄劝道:“好啦,老马不吃嫩草,人家娃还是个姑娘家,我可不敢乱想乱来的,嘿,这可都是你给我教的啊。”女会计哼哼着,像在撒娇。李局长说:“你个笨蛋,市上的王部长瞅上了,我可不敢动的,小姑娘不明事理,还是嫩,想在政界发展,没个背景咋行啊。”女人哼哼着,男人的喘息声响起,影子吓得出了一身汗,赶紧跑回房间扑到床上,躺下来装睡。约莫五分钟左右,女会计开门进来,悄悄地躺在了影子的身边,影子没有半点睡意,满脑子的跑火车,她坐在火车上走了很远很远,轰鸣不断,没有边际,她在寻找着一方桃花源……影子下了决心,不在政界呆了,蝇营狗苟,纷纷扰扰。她实在是不适合这块领域,恶心。她要教书去,去干干净净的三尺讲台,面对纯纯净净的孩子的眼光,做一个唯美的自由的影子。
影子从南京回来后,开始了全面复习,所有的会议她都推掉了。李局长找她谈了两次话,她都只听,走时说一句:“我要考研。”女会计找她,她内心里厌恶得不行,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说:“我很忙,周末要回家去看望父母。”老天不负有心人,影子用了半年的时间,复习了英语和专业课,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硕士研究生。她走时,没有去见李局长,到人事科办了调档手续。人事科长摇头叹道:“真可惜啊,你可是我们局重点培养的对象,前途无量啊!”影子抿嘴笑,没言语。人事科长说:“读完了研究生,还可以再回来呀,有什么事,只管找李局长。”影子抱起档案袋子,掉头就走。
影子读研究生,不只是想教书,还另有隐情。她从中学时代起,开始崇拜一位大画家。大画家是古城的名人,全省的名人,全国的名人,几乎家喻户晓。影子上大学时,通过美院的同学获得了大画家的联系方式,和大画家有了通信交流。交流之后,便约见。大画家的范儿倒不是艺术家的范儿,不乍势,不刻意,不标榜,从形象到语言,朴实无华,简约素雅,平易得非常近人,蔼然得如沐春风。大画家能约见影子,足见影子和大画家的交流甚有会心之处。影子充满活力和诗意,一袭白裙,长发飘飘。大画家见她第一面,审视良久,笑着说:“我就喜欢干净素洁的女子,好!原想此女只有天上有,原是人间有影子。”影子抿嘴浅笑,说:“老师青眼,影子致谢。”此后,每到大画家这里来,她手里捧一束花草,是她从校园里采摘的,按自己的想法插成的造型,微笑着敬献给大画家,问:“喜欢吗?”大画家笑吟吟地接住,连声说:“太喜欢了!谢谢神奇的精灵,谢谢美丽的仙子。”他专门设置了一个丰饶型的白瓷瓶,如少女美丽迷人的形体,安放好了影子的花草。大画家对影子送来的插花,是极其钟爱的,放在他的画架边上,休息时就仔细地看,好像那不是花草,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朝他微笑,含情脉脉,触发着他艺术的灵感和神经。
大画家烟瘾特别大,作画必点一支烟。一手拿画笔,一手两指夹烟,成了他的艺术特征。画室里常常是烟雾弥漫,仙境一般。刚开始,他怕烟气污了这花花草草,后来发现不但没污,反而长得异常得旺气。他自言自语道:“花草也讲个缘分,有缘的自来自生。”后来他把这话讲给影子听,影子抿嘴直笑,双手来回地轻轻摩挲,歪着脑袋,好像在思考。他问:“不同意?”她嘴角上弯,咯咯笑着说:“花草会说话了,我看到花草说话啦!”俩人都笑了,他眼神溢出的爱意,是疼爱和怜爱,她读得懂。他是艺术家群落里的怪人,异常安静,一心专注于画作,社会活动能推的他就推了,也不喜热闹的场面和人多的地方。唯有影子来了,他是兴奋的,也是激动的。春天一到,影子的脚步跑得勤了,她在校园里摘了几枝儿桃花,送到大画家这儿来。门一开,先是桃花钻了进来,朝他点头,朝他扭动,朝他作揖,逗他得笑个不停,说:“人呢,快进来,人面桃花才叫相映红呢!”咯咯咯的笑声响起,银铃一般脆,桃花背后显出一张俏脸来,俏皮地笑道:“在这儿呢,这儿呢。”他伸手去捏那端丽的鼻子,她一闪,又到桃花后面去了。他悄悄地做了逮住她的准备,笑道:“来呀,脸儿出来呀。”她白净的脸儿出现在桃花的上方,嘴撮着,眼珠灵活闪动,鼻子左右拧着,五官全部动作着,一脸的可爱。他双手从侧面伸手,一把抱住了她,进了房间。她嚷着:“快放开,放开嘛,桃花,小心桃花!”他放下她,从她手上接过枝儿,一手搂住她的腰,她的粉臉上狠亲了一口,说:“让你捣蛋,让你淘气,下一次,咬你的脸!”她脸红了,羞得不行,捂住了眼睛,摇着身子说:“干嘛么,这是干嘛么,羞死啦!”他边插花,边笑道:“你不是捣蛋么,天不怕地不怕么,亲一口就羞死了呀,那以后……”他话没说完,她哼了一声,掉头跑出了他的画室。他追出来,她没了影儿了。他叹道:“这么不经玩耍呀,还赌气了不成?”他暗自有些悔意了,望着她送来的桃花,好久回不过神来,不知是难过,还是想念。平日里,她没来的当儿,他就看桃花,无限地深情,桃花消息送美人,她应该能听到他的召唤吧?
过了一周,她又来了,手里掂着几枝儿桃花,又在门前戏耍,他忘了上次的教训,又是逗她,抱她,亲她。她倒没有生气,娇态更足,脸成了桃花,粉嘟嘟的。他说:“我想到了一句诗:桃花帘外开依旧,帘中人比桃花秀。”她笑道:“会变样儿夸人了,有进步,我怎么奖励你呀?”他笑道:“吃了你行不行?真想吃了你,真的!”她噘着嘴道:“不是不让你吃,吃了就钻进你肚子里了,以后咋跑着摘花呀,怎么逗你啊?”他一听,心头大喜,搂紧了她,长长地亲吻了她。她拼命地挣脱开了,哼了两声,双手一撒又跑掉了。他怅然,呆若木鸡。少顷,他便顾自笑了,一边弯腰插着桃花,一边嘴里念叨着:“影子,影子。”他对着美艳的桃花,想着影子的俏容和俏皮,感觉这桃花才是世上最美的花儿,最有风情和韵致,胭脂艳相类,花色人之媚,影子是桃花,还是桃花是影子?花颜漫漫,色之妖妖,让他欲罢不能,荡气回肠。
影子有自己的独特,对美有着敏锐的感受和领悟。她这点,大画家非常喜欢。一块石头,在影子的眼里就是一个人,有着真性情的人。她能让石头从不说话变成说话,让石头的特质从不同侧面表达出自己的意蕴。大画家笑着问:“怎么表达?”影子说:“让石头站起来,站的位置和地点,站的姿势和方向,就是表达。”大画家的画室里正好有一块角料石头,放在门边的墙角,一看就是废弃的,无用的东西了。影子捡起它,把它濯洗干净,再从画板侧面捡了个木制板子,将板子三面一拼,将石头摆放上去。她将其捧着,放在了书架的绿萝底下。大画家从椅子上站起来,呵呵笑着说:“石头说话了,真的说话了,我听到了!”他走过来,紧紧地把影子拥在怀里,深情地亲吻她。她的泪霎时涌了出来——洪流决堤了,不是因为他拥抱了她,而是这深情地亲吻,不同于送桃花时的嬉戏,传递了一种郑重和情感,她懂得这份情感,一入她的身体,让她再也抑制不住了,陷入深潭旋涡里去了,天旋地转,眼花缭乱,一点儿由不得自己了。他们相拥了很久,静静地拥抱着,那时间之舟的行进定格在刹那了,什么也不存在的默然。影子的泪在静默里流淌着,无声的汩汩细流,从她的身体流向他的身体,濡湿了他的半个肩膀。
他们的关系,淡然地进行着,没有轰轰烈烈,唯是清水细流。大画家要教影子画画。影子胆怯地说:“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呀,怕画不好的。”大画家鼓励道:“所谓的专业,往往培养不出天才来的。你行的,我教你!你用心学便是了,这画画,是一辈子的事,又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就的。”影子听他的话,平时在宿舍里画,偶尔拿来向大画家请教。大画家对她的指导,那是尽心尽力的,每受教一次,她的画艺就大增一些。 本科四年,她一直和大画家有来往,每次给他送花,也跟着他学习画画,也有拥抱和亲吻,身体接触只仅于此。毕业后,她去了附近的渭滨市上班,他们不在一个城市了,便没了来往。如今,她又来古城读研究生,便又有了机会和他交往,她由衷地高兴,不,是兴奋。在政界工作,那真是尘世里的红尘喧嚣,重重地干扰了她的心,让她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竟然忘记了还有一位大画家,她为自己感到痛心,还好,及时悬崖勒马了。
研究生报到后,住入宿舍那天,她认识了媛怡、妙妙和丽丽。四个住在一间屋子里,专业却是不同,媛怡是研究政治学的,妙妙是研究艺术学的,丽丽是研究哲学的,影子是研究文学的。四人一见面,不约而同惊喜道:“咱们是四美呀,四大美人!”影子惊叹自己和她们怎么这样的自信,竟称为四大美人了,四人拥在一起笑成了一团。相互一介绍,影子年龄最大,长她们一两岁。除了影子,她们都是应届毕业直读研究生的。影子说:“你们真幸福,我好羡慕。不要去社会上工作,一头扎在学校里读书,是最幸福的时光。”妙妙嘻嘻笑道:“那怎么可能呀,总有工作的时候的。我家人还说,应该工作一段时间再读研,我说有机会就直接读吧,”媛怡说:“我喜欢去社会上工作,能得到更大的锻炼,学校的圈子太小了。”丽丽说:“哪里都一样的,都有工作的机会,也有锻炼的机会,学校也是社会。其实,影子说得对,我们挺幸福的,直接读研了,影子懂考研的历程,她肯定比我们成熟。”妙妙问影子:“结婚没?”影子摇头。媛怡说:“现在读研了,有合适的找一个吧。”影子说:“没考虑过这事儿呢。”丽丽说:“找对象要遇的,不是找的。影子这么成熟,心里肯定有个人影儿的。”妙妙嘻嘻笑着,神秘地和媛怡交换了一下眼神。影子说:“真是没有考虑过的。”丽丽说:“没有了以后慢慢遇吧。”丽丽的话,把她和影子的关系在四个人的头一次谈话中就拉近了。以后的三年的生活中,她们成了神交和闺密。
影子和她们在一起生活学习,发现自己没什么专长,有些英雄气短了。媛怡体型瘦高,容色傲慢,擅长书法。妙妙爱嘻嘻笑,娇小玲珑,细眉细眼,唯脸子是粉嫩的胖,给人没长大的感觉,却审美力强,偶尔发言,语惊四座。丽丽肤白清秀,沉静理性,偶尔也兴奋,爱好画画。本来,影子懂点画画的,一看丽丽的画作,再不敢动笔了。影子的爱好,那就继续插花吧,给屋子里带些色彩和灵动。周末是她们的快乐时光,一起读书、吃饭、讨论、逛街。
研究生院开大会,同级的男生们也是年龄不等,有的胡子巴茬的,有的白面奶油的,胖瘦高低的都有。他们对于女生的关注是猎物般的,谁长得如何,谁个头怎样,谁的身材迷人。她们四个入了会场,马上引起他们的兴趣,暗地里打听开了,一听说她们在一个宿舍里住着,哇塞声成堆响起,封她们的宿舍为“美人室”,称她们为“本校四大美女”。她们听着心里不美气,头挤在一起小声商讨着,等再坐直身子时,就是高傲姿态了。媛怡脖子挺直,大声说:“谁稀罕当四大美女!这不明摆着拿我们当古代的对比么,我们就是我们,不和谁比。”妙妙眉头一挑,不软不硬地说:“本科生一室八人,难不成还有个秦淮八艳来着!”男生们吐吐舌头,不吭声了。他们本是讨好献媚之意,却碰了一鼻子黑灰,低下头去了。会散了,她们回到屋里。媛怡铺纸醮墨,用命令的口气道:“什么美人室,给咱们屋子重新起个名!要高雅,要有文化。影子,你是研究文学的,起一个。妙妙,艺术学研究生,帮个忙。”影子说:“我最不会起名了,要不然,还叫个影子?我这个名都是虚幻的。”三个女子捂嘴笑,妙妙笑弯了腰。丽丽说:“影子很有趣,说话逗人。”妙妙控制住笑,对媛怡说:“叫四块玉吧,这是个元曲牌名。”媛怡说:“好!”提笔,一挥而就,大气磅礴。丽丽和影子拍手欢呼,直夸媛怡的字有男子气,硬直,疏朗。影子说:“好女子如玉,温润雅厚。咱刚好四个,四块玉!叫什么四大美人,俗气死了!”
在开学后的一个月左右,她去找大畫家,走到画室门口敲门,半天没有人开门,她以为他不在,就回校了。过了两天,她又去了画室,敲了三下门,走出来一位高贵的妇人,虽年纪大了,神情仪态中显露的静雅气质,绝对是一流的。她盯着影子问:“你找谁?”影子微笑着说:“您好,我找古老师。”妇人说:“你是他的学生?”影子点点头。妇人问:“叫什么名字?”影子犹豫片刻,没有说。妇人说:“你古老师四月份去世了,可惜,桃花开得正好,他没有欣赏到……”影子脑子嗡嗡作响,眼泪唰唰地流下,情绪反常。妇人拉她进了屋。影子望着熟悉的一切,浑身颤抖,哭道:“我来了,影子来啦!”双膝跪倒,放声痛哭。妇人听了“影子”俩字,作深思状,恍然大悟地说:“你是影子?你古老师念叨你哪,说你失踪了!”影子摇头。妇人扶起她,说:“他走的时候,留信给你,说如果见到你,让我交给你。”影子摇头道:“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古老师。他为什么会离去,为什么呀?”她号啕大哭着。妇人说:“他身体一直蛮好的,不知咋的,今年四月份就病倒了,送到医院不到一个月,就走了。”影子问妇人:“你是他什么人?”妇人说:“我是他姐姐,我那弟媳十年前就不在了,我弟弟一人生活着,全心全意投入在作画上。”影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啊地大叫了一声,伏在地上悲痛不已,她悔呀,为什么毕业离校后没有和他联系,悔呀!四月份?她想到了桃花,人间四月桃花,他却挥手离去,桃花呀,为什么她没有送来桃花?!她哭得天昏地暗,妇人来扶她,她挥臂甩开了。妇人说:“他已经走了,你这么伤心,让我这个当姐姐的都难受呀!”妇人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弟弟呀,你怎么扔下这个老姐就撒手走了呢……”
影子从画室回来后,躺在床上睡了四天四夜,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水。刚开始,丽丽叫她,她说:“我想睡觉,别打扰我。”媛怡叫她去上课,她说:“我有点感冒,请假。”妙妙让她去散步,她说:“我想安静,别打扰我!”她们一见她这样,也就不吱声了,任她去睡。第二天,她们又叫她,她直接发火道:“你们别打扰我,我只想睡觉,少理我!”她们也不敢说什么了,只当她不存在。媛怡生气地说:“别理她,犯神经呢,睡够了就起来了!”妙妙神秘地说:“莫非害了相思病?”丽丽打断道:“不可能!”妙妙戳了下丽丽胳膊肘儿,轻笑道:“这个年龄的女子不恋爱,容易情绪反常的,影子真是有病了,得赶紧找对象才好的。”媛怡用筷子敲着桌子道:“别把女子谈恋爱挂在嘴上,离了男人还不活了,真是个恋爱狂!”妙妙眉头一动,说:“你真像个男人!”丽丽望着床上的影子,无心说趣话,长叹一口气。
影子听不到她们的谈话,满脑子都是画室和大画家,他的离去,向她证明了一件事,他是深爱她的,等着她毕业的。结果是她离开了他,没有给他任何的消息,让他在绝望地等待中走了。
他留的东西是一封两页的信,信里夹着几瓣零散桃花。信里的内容她记在心里了,永远属于她一个人,不会为第二人所知。看完后,她遵照他的意思,把信付之一炬。几瓣桃花,沿子卷曲着,像个海螺,摸上去硬邦邦的,没有了湿润,没有了色泽。她想象得出这几瓣的桃花,是他多少泪水浸泡出来的,透着咸咸的味儿,冲击着她的心——他的泪水的味儿啊!撕扯着她的心肺。她忍着悲伤,细细地摸着花瓣,低下头,泪珠如麻。迷蒙中,她听到了呼唤,他在叫她,声音苍茫,凄凉无比,她应了一声,沉沉的一声,千言万语的沉淀,怎么能嘹亮得起来?花瓣动了,自由地转换,变成了心形的字:影子!字形串成了两只蝴蝶,自由地飞了起来,翅儿连着翅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她努力地伸手去抓,去拽,去够,却怎么也抓不住的,拽不住的。她张嘴呼喊,出不了声,急得直是哭,悲悲切切。她的心,碎了烂了,有一枚指头粗的钢针伸了过来,拢住她碎屑般的心来回穿梭,在缝吗?一针一针,锥她,扎她,她痛苦难忍,无力地挣扎着……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叫“影子!影子!”
她用尽了力气撑眼眶,睁开了两张眼皮。丽丽趴在她的床前,唤道:“影子,影子,你醒醒!”看到她眼睛睁开了,丽丽伏在她身上:“你这是怎么了呀,几天不吃不喝,发高烧,你这是做什么啊!”妙妙端过来一杯水,说:“把这葡萄糖水灌给她。”丽丽端着水,媛怡过来翻起影子的身子,让侧着,说:“拿勺子喂!”妙妙舀了一勺子水,先润了润影子的唇,丽丽用手下摁影子的下巴,嘴张开了,妙妙把水灌了进去。媛怡对影子说:“有任何事,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影子只是喝着妙妙灌的糖水,无力回答媛怡的话。丽丽说:“到底是怎么啦,莫名其妙地就寻死觅活!”妙妙说:“别再说话了,女子能寻死觅活,除了情字,不会再有其他的。”媛怡摇摇头,不信妙妙的话。妙妙嘴角微翘,说:“你们懂什么呀!”
影子恢复体力后,决定去趟画室。天空飘着秋雨,凉凉的,寒意沉重。脚下满是枯黄的落叶,潮溚溚的可怜模样,散漫着死后冷冰的气息。一树的黄,几树的黄,都在风里拼命地呼喊,怕是不想离开亲近的伙伴和恋人,更不想去死,沙啦啦地响成一片,那是在哭哭啼啼。
她到了画室,伫立门前,门上挂着的一把漆黑铁锁,锁明显是新买的,且昂贵,与斑驳的旧门不相配,好像一位身着布衣的林间隐士,胸前挂着一条粗金链子,实在是有违初衷。她定定地望着紧闭的门,往事浮现,历历在目,当年的她掂着几枝桃花,来招惹他的情形……一切恍如昨日!她弓指上前,似乎又要敲门,感受那一刻他的呼唤,手指停在空中,又颓然落下,连同她两行的清泪。一阵秋风顺着楼道扫来,掀起她的裙角,她顿感身心俱冷,拉紧了裙子。秋意已浓,风雨交加。秋风撼苍梧,秋雨响翠竹,秋云迷烟树,秋泪魂魄无。她的泪,她的身,任由那秋风卷了去,升到那遥远的天堂里,云结的层层愁闷,是她的心呀,落成那绵长的秋雨,浇他的坟头去吧。有她的心陪伴着,但愿他不会孤独,不会寂寞。
记得那日妇人说过了,一完成弟弟的遗愿,她会锁了门回南方老家去。影子当时没有接她的话,没有说留着让她来管理画室,只是在沉默,落泪,自责,难过。
影子从画室回来以后,情绪稳定些了,恢复到学生模样,按时上课,按时作息。从那天以后,鲜艳的服装与她作别,一身的白色长裙,长衫,长袍,长袄,脖子上配一条粉色的丝巾。一年四季,皆是如此打扮。她的插花开始了,终日不断。没有人知道她心里装着什么,爱也罢,悔也罢,只在她的心底里放着,稳稳地放着。她每天早早起床,采摘花草,每次都是两份,一份给屋子里插花,一份献给天堂的他。那走向天堂的花儿草儿撒在情人桥下的溪水里,弯弯屈行,东西飘荡,怎么也不想顺清流而去。她知道,那是他在逗她取乐,话是不多的,情却传递得满满当当。她默立着,黯然神伤。许久,她才从伤心中走出,对着流水落花,说:“日日花草,寸寸相思。你懂我的,尽情享受我送给你的美。”
她回到屋里,她们都还在睡觉。她为她们献上插花,为这个屋子献上清晨第一缕美。她从不参与研究生院的热闹活动,埋头读书,写写论文。她論文的写作和发表,在这个屋子里仅次于丽丽。空闲时,屋子里进行的热闹讨论,她是参与者,也是倾听者,不反对任何人的意见。丽丽说:“影子是中正平和之人。”妙妙嘲弄道:“那叫会做人,没有主见,稀泥抹在光墙上,滑溜呀。”媛怡说:“怎么看影子,就像古代的女子,没有一点现代的气息,不合群。”影子偶尔会插进几句:“古人今人,都是人。人情自古相同,可惜我没古人的清流雅气!”她们一看影子就是这样了,也就习惯了她的性情和做派,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也主动代影子推掉了。影子在她们眼里有些怪怪的,她们还是感激影子,每天清晨,桌子上就会有一束花草,清新可人,带给她们新一天的快乐和无忧。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发现影子愈发像古人了,说话音调,举止之间,有着浓浓的古韵,轻言慢语,另有一番独特的雅致,这是丽丽先发现的,她喜欢如此的影子,也为影子的清冷和寂寞而感怀,不解,好奇,忧心。影子还是影子,孤寂寂的,起得早,睡得晚。到了冬天下雪日子,她们去校园的操场里玩雪球,丽丽望着浑身透着冷香之美的影子,甚是爱怜。丽丽对妙妙说:“你看,白衣之人站在白雪之间,粉色丝巾映着粉白的脸子,头发更是乌黑,眉毛愈发弯细,眼睛越是清亮,嘴唇鲜红润湿,好一个光气凛凛,清丽奇绝的女子。”妙妙说:“影子的美,有丢了魂的感觉,说不清的味儿。”媛怡喊:“影子,别站在树底下,过来玩啊。”影子嗳一声,蹲在地上捏了个拳头大的雪球,朝她们扔去。一阵嘻嘻哈哈,影子的身上头上满是她们扔过来的雪花屑子,成了一个雪人儿。
一到春夏秋三季,影子的身上散发出的是清雅宜人的芬芳,有着花儿草儿的香味,却也有着桃花的妖娆,青节竹子的空响。影子的情感世界里,桃花是她久等的相思和爱恋,原以为是单相思,人面桃花,不是单相思是什么呢?可到头来,却是两厢的深情厚谊。只待桃花上色,气息一凝,她便上前紧紧拥住,让这份粉色的浓烈和热情,长短不一的啼莺,承载起她整个的心灵世界——那里还有一个他在等着欣赏,桃花消息传美人,她带桃花之气,他是花中行人。
影子就这样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活在自然风物中,她成了自然之女,校园每条小径,每个墙角,每个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她都踏寻遍了,落满她的印迹,丛丛留芳踪,处处叶凝碧。她是踏歌而行的女子,只为内心那一处桃红宿雨,柳绿春烟……
丽丽
丽丽读研,出于她个人对学术的执着。她喜欢思考,对人与物的认识,另有蹊径。她对学术的追求和执着,就像地球追求太阳,是四块玉中唯一的,几乎是狂热的。丽丽的论文发表数量,在四个女子中,甚至在整个一届的研究生中是最多的,质量也高。不止一个导师说:“丽丽是做学问的料,能成大器!”
丽丽喜欢影子的气质,欣赏媛怡的干练,赞同妙妙的审美。丽丽为了学术彼此增进,倡议每周日在屋子举办一期“四人论坛”,题目在周一早晨确定好,周一和周五之间收集材料。四人一同拍掌叫好,很是兴奋。丽丽建议四人轮流主持,主持人要精心准备发言稿,引领参与者围绕主题讨论,不能跑偏主题。丽丽下来还拟了个表格,分栏做得仔细,交给了媛怡。媛怡一看,惊呼道:“你这是要干嘛啊,弄得这么正规!”丽丽说:“做什么事,那就做好,彼此互益。如果凑合,那就别做,浪费时间。”媛怡拿着表格,紧张地问:“为什么要交给我呀?”丽丽扶着黑框眼镜,悄悄地浅笑道:“因为你是我们四人中最具领袖气质的女子!”媛怡咧嘴嘿嘿笑,一脸得意,把表格收了起来。
研究生刚开学那阵,大家都在忙乱,静不下心来,浮躁喧嚣,唯丽丽照样拿着书在看。她读着老庄,读着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一个月后,四人就按着丽丽的倡议每周举办一次论坛,每次论坛,四人一篇论文就出来了,学期终末的作业不但有了,而且还可投稿发表。妙妙抱着丽丽,激动地在丽丽的粉脸上亲着道:“姐姐最好了,有学问还有爱心。”丽丽擦着脸,说:“嗳,口水不要上脸啊,我可有洁癖呢!我可不敢爱你,有你的王子爱你呢!”影子说:“我们几个,以后出个学问家,就是丽丽!以后的学术界,要出一位白净素美的美女大学问家了!”媛怡猛得站起来,一脚踏在凳子上,一手叉腰,大声说:“我绝对同意!”丽丽道:“别给我戴高帽子,承不起。既然读书来了,就先把书读好!看看媛怡,真像穆桂英,能挂帅了!”妙妙咯咯笑着,一把搂住影子的脖子,重复着丽丽的话:“真像穆桂英,可挂帅了!”
一次,妙妙的男朋友来屋子看望女友,提着一大袋子水果。妙妙满面喜气,肤如雨荷,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双手搓着,唉个不停。影子和丽丽又是取茶,又是倒水。媛怡接过水果袋,说:“妹夫来了,快请坐。”男子有些莫名,怎么就成了媛怡的妹夫了?媛怡指着屋子里的人,介绍道:“我们四姐妹,大姐是影子,二姐是丽丽,三姐是我,四妹是妙妙。”妙妙脸红地嗔怪道:“三姐姐,别为难他了呀!”媛怡眉一抬道:“进了四块玉的屋,就得逐一认亲。出了这屋,随便!”影子抿嘴笑,递上茶道:“来,请喝茶。”男人接过茶,脸红地说:“谢谢大姐。”影子脸也红了,白了一眼媛怡道:“别为难他了,看四妹羞成什么样儿了。”男子看到丽丽床上放了许多书,问妙妙:“这是哪位姐姐的床?”媛怡哈哈大笑,影子掩嘴笑弯了腰,丽丽窘迫不安。妙妙呀了一声道:“我的床在这儿呢!”男子脸红地解释道:“我是说,谁在看这类书?”妙妙一指丽丽道:“是二姐姐丽丽在看,研究哲学的。”男子马上立起身,对着丽丽道:“二姐姐好,久仰久仰。”丽丽笑道:“何来久仰,都是学道中同学,彼此彼此。”男子拿起一本《形而上学》翻了几页,说:“以后向二姐姐请教,请姐姐别嫌鄙陋。”影子掩嘴直笑。媛怡打趣道:“你这个妹夫呀,进了我们屋,把二姐姐叫得亲的,不停地叫姐姐长姐姐短,怎么不见叫我这个三姐姐?”男子脸红得发紫,瞅着妙妙。妙妙从袋子里取出一包鱼皮花生,递给媛怡道:“三姐姐,请吃。”媛怡翻着眼道:“我是个馋猫姐姐呀!以后叫我馋猫姐姐得了。”男子呵呵笑起来,说:“三姐姐像王熙凤。”媛怡摸了摸脸庞和头发,眨眼道:“老天,我怎么又成了王熙凤了呀!”一屋子的人笑了。丽丽朝影子摆了个眼色,说:“妙妙呀,你陪他坐。我们出去买个东西,不奉陪了。”妙妙高兴地说:“好的好的。”拉着男友坐在了凳子上。丽丽和影子往门外走,媛怡拉住丽丽,耳语道:“再取笑取笑他,好玩呢。”影子小聲道:“三妹妹不听话了,大姐二姐叫你出去,你走便是了!”媛怡从床上取了包,对着妙妙做了个鬼脸,顺手带上了门。
三人下了楼,站在阳光的明媚里。楼下小花园里,尽是各色小花,蝴蝶成双成对在翻飞。她们边走边说话。丽丽对媛怡道:“以后来了你的男友,我和影子也会腾出空间给你们。”媛怡头一偏道:“哼,才不让他来呢!”影子道:“该来还得来的,不认亲了?”丽丽笑得扑哧一声,说:“媛怡真是个人才!大人才!”媛怡摸着自己的头和脸说:“我怎么又成了大人才了?”丽丽反问:“王熙凤不是大人才吗?”影子笑道:“确是大人才!”媛怡装作一脸茫然,说:“还确是呢,两位姐姐取笑妹妹了。”丽丽道:“有领袖气质的女子,难道不确是大人才?”媛怡脖子一挺道:“那是,确是,绝对是!”影子指头肚子戳着媛怡的额头道:“你个馋猫啊!”媛怡嘻嘻笑道:“我等着吃大姐夫送好吃的来呢!”影子不作声。丽丽说:“我去湖边转转,谁陪我?”媛怡说:“我陪不了二姐姐了,得去学生会汇报工作,不好意思啦,让大姐姐陪你吧,拜拜!”影子望着媛怡的背影,笑道:“媛怡又漂亮又能干,哪个男生才配得上呀。”丽丽道:“这天下的男人女人早配好对了,只是看什么时候才遇见罢了。别操这份闲心,把自己解决好就行了!”影子又不作声了。丽丽挽起影子的胳膊道:“走,去湖边!”
校园里的湖边,人气最旺。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影在晃动,多的时候,是成群结队,少的时候,也是一对对情侣。今天人不多,远处有一群小孩子在玩跳绳。影子望着一树树桃花,容色哀婉,表情复杂。丽丽说:“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啊?”影子笑道:“我能有啥心事呀?”丽丽道:“你有心事,信不过我,才不讲。”影子道:“不是信不过,真是没得讲。”丽丽道:“你爱一个姓古的男人,是不是?”影子惊问:“谁说的?”丽丽拉起影子的手,亲近地说:“人呀,可以瞒得了别人,瞒不住自己的心。你每隔几夜在梦里哭一次,哭着喊古老师,我把你翻个身,你就又睡过去了。”影子吓一大跳,手心渗出细汗。丽丽抚着影子的手道:“心里有个人就好。”影子脸色发白,眼眶潮湿,一个劲地摇头。丽丽唉声道:“情感的痛苦,最难让人摆脱的,就是单相思的苦。去追他,大胆些,追过了,是自己的珍惜,不是自己的留個念想。”影子只是摇头,背过脸去。丽丽拉着她,继续走,道:“所谓观我,就是观自心。你观的是谁,这才关键。”影子道:“观我,观自心。”丽丽笑道:“我男友说,他院里有个博士对你有兴趣,暗恋着你,说特别喜欢你每天早晨捧一束花草的样子,感觉是仙女下凡,要不要认识一下?”影子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丽丽跺脚道:“认识一下有好处,多个朋友嘛。”影子道:“我只认识同学,有关找对象的男性,我不想认识,永远不想认识了!”丽丽问:“你受到伤害了?有人负了你?”影子摇头。丽丽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古老师是哪路神仙?”影子望着平静的湖面,湖面上有几只水鸟在安闲地游弋,划过处,留下轻波荡漾的水痕。她伤感地说:“爱过一次,就够了。有的人,永远无法替代,驻扎在灵魂里,我永远不孤独。你看到我形只影单,我就只是个影子罢了,我具体的心,不在这个尘世上了。”丽丽哦一声,踢了脚下一块松动石子到草丛中,说:“我明白了,你灵魂深处有个人伴着呢,定是这个古老师了。不过,做人不偏不倚才好,中庸。”影子用手拢了拢长发,仰起头,声音略带沧桑地说:“我尊重所有人的看法和认识,我只做影子,做好影子就行了。中庸之道,那是你作为专业研究的方法论,我不懂。”
丽丽拉住了影子的胳膊,一手轻轻揽住她的腰,笑道:“真正的哲学,来自生活,又还原于生活。所谓理论和方法,也是经验认识和思维能力之谈。理论有时连研究者都难以说服,研究者的穷形极相也是狼狈至极。我现在就说服不了你……”一群小孩子在欢呼着,吸住她俩的目光,只见一只白鸽从他们中间飞起,扑扇着翅膀,飞到树丛中去了,一树叶子芭蕉扇一样地来回晃动着。影子说:“不用说服谁,人命由天定,各安其命。我这样幸福着,就让我幸福,为何非得找一个男人来生活呢?”丽丽说:“这世间,无非男人和女人,如果只有女人可以的话,上帝何必安排一半的男人来?你要逆了人性,我是尊重,唯尊重!”影子笑着跑了几步,拢起裙摆,做了个可爱的造型,说:“我知道你生气了,我才不怕呢。谢谢亲爱的丽丽,你能这样理解,我也幸福啦。”丽丽着迷地望着面前的影子,道:“你如此妩媚,山水都羡慕嫉妒,你却要只守着自己,守着一个虚幻的古老师,太对不起上苍了。”影子咯咯笑道:“我管什么上苍,管什么山水,我就是影子,守着自己的灵魂伴侣!”丽丽道:“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你什么时候攻破了自己,就明白我的话了。”影子撒开双手,转了两个圈,秀发和裙袂全飞了起来。丽丽呆呆看着,说:“影子真美,美人儿!”影子莞尔一笑,接着哲学话题道:“你们学哲学的,就是这样子,有点那么讨厌,喜欢用理论来框架自己和别人!没用的,人还是靠感觉活着好,感觉这东西,知道什么叫舒服和不舒服。说说你那位,什么情况?”
丽丽从不在四人里谈男友的事,影子现在一问,她倒不好意思开口了。她男友是经济学博士,他俩是在图书馆认识的。当时她认识他的时候,他正读研三,她读大四。她考研,与他有关,也与他鼓励分不开。男友曾问丽丽:“你对男友是什么要求?”丽丽扬起俏脸道:“我呀,要求很低,一是品性好,二是能力强,三是全心全意爱我。”男友哈哈笑道:“这要求最高了,高富帅的要求啊!”丽丽道:“嗯?怎么讲?”男友说:“品性俩字,分开来讲,品和性,能做一本博士论文。所谓能力强,能力可分无数层面,包括智商、情商、挣钱、业绩、交际、活动等等,太多了。还有全心全意爱你,这个看似简单,实则难,爱一个人容易,全心全意,就是考验品性了,考验能力了……”“好啦!”丽丽打断他的话,说,“上纲上线,不愧是经济分析师!”男友抱住丽丽说:“品性和能力我只能说不断进取,天天向上。可全心全意爱你,绝对保证!”“去!”丽丽俏丽的眼角一扬,说,“你这明明在标榜自己嘛,刚才不是分析,全心全意就是考验品性和能力的吗?”男友在她的脸上吻了一口,说:“未来的哲学家,智商就是高!”丽丽捏住他的嘴巴道:“你个情商低的家伙,我不理你啦!”男友赶紧抬她的手轻扇他自己的嘴巴,说:“情商低的家伙,你要多教训才行呀!情商是变量,可以提高。”她鼓着嘴,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说:“才舍不得教训嘛,才舍不得嘛。”
现在影子一问,丽丽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子,说:“我在爱情上,不比你,我是现实功利的。我男友是学经济的,家境好,长得帅。我父母都是中学老师,清贫了一生,我从小就深深懂得了,爱情婚姻是现实的东西,爱情谈对了,婚姻就幸福。”影子听着,脸露讶色。丽丽说:“如果一个男子说爱我,我会问他,能给我什么,我能幸福吗?如果他说我会努力去做。我就问他家境怎样,他如果说我会自力更生,虽我家穷。对不起,我不会和他谈情说爱。”影子说:“谁现实我都相信,丽丽现实,我太瞠目结舌!”丽丽说:“生活就是现实,不现实,就是逃避生活。我对事业的追求,放在理想层面,对生活的追求,放在现实层面。理想和现实,在我这里就是这么处理的,我能做到它们的平衡。”影子鼓掌道:“好个坦诚的丽丽!真性情往往就是这样,有人爱钱,还不敢说爱字,那才叫虚伪,爱钱就爱钱,有什么不对。我接受一切存在的方式,包括你的功利主义。”丽丽激动地说:“你是有社会阅历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认识。如果说给媛怡和妙妙,不会接受的。她们总要把我抬高到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去,我还是留恋感性世界的嘛!”影子笑道:“不奇怪,你长了个哲学家的形象嘛!”丽丽说:“跟你说说贴心的话,感觉暖心。”影子说:“我和你不一样,一点儿也不一样!我和谁有了感觉,才会有爱情,一旦有了爱情,我会坚守持一。因为除了爱情,我还有别的事要做。爱情是丰富我的心灵世界的,让我学会在爱中去爱。真心地爱了,于我就够了。”丽丽说:“你的爱情好吝啬。”影子点头:“我的爱情是高级奢侈品,一般人买不起。买得起的人,往往不掏钱。”丽丽说:“尊重你!”
俩人往回走,路过一片桃园。丽丽伸手摸着一条桃枝儿,说:“我总认为你是桃花变的,说不清为什么。”影子说:“你也一样,看看,你站在桃花前,桃花不如人面红。”丽丽笑起来,如一弯新月。影子攀过一条枝儿,凝神望着花瓣,喃喃道:“对花不语,思断人肠。”丽丽见她又动了心事,拉着说:“走吧,回屋去,我画张画。”影子泪眼婆娑,点点头。
俩人回到屋里,妙妙和媛怡都不在。丽丽铺开宣纸,调好颜料,细细画起来。影子在旁边观看,她是懂画的,在她们面前,她只字不提。丽丽先是寥寥几笔,横斜丽姿的两条桃花枝儿出来了,接着,在枝儿上点缀片片粉瓣,点点花蕊。画完了桃花,又画人。花下站一女子,身着古装,头发后挽,目对花叶,凝思聚神……
画完最后一笔,丽丽起身。影子递上一杯茶,赞道:“好手笔呀!碧桃花下感流年。”麗丽嘴里噙满着水,杏眼圆睁,用力点头。她咕嘟咽下茶水,对影子说:“解人也!这画有名了,叫‘花下感流年!”影子笑道:“这是陆游的诗句,还有一句更好的:桃花得气美人中。”丽丽又是用力点头道:“这句更好,真是更好!”影子笑道:“这是柳如是的诗句。”丽丽惊讶道:“是吗?柳如是的诗句,也唯有柳如是才会写出如此诗句。这画就叫‘桃花得气吧!”影子摆手道:“还是叫‘花下感流年好。”影子心想,柳如是风骨朗朗,丽丽将来会是一位有风骨的学问家,等到她有了成就,再画一张桃花图,叫此名才好。桃花得气,得的是风骨之气,非春色之气,更非女流之气。丽丽已在画上题字“花下感流年”,题罢,慷慨地说:“影子,这画送你!”影子气息凝滞,遗憾刚才未题“桃花得气”。丽丽喝着茶,说:“下次,你陪我作幅牡丹图,名字到时也是你起。画好后,挂在咱这屋子里。”影子说:“你身上有豪气呀!”丽丽说:“那当然了,还有正气呢!维护我中华民族,维护我传统文化,我是奋不顾身的!”影子咯咯笑,说:“丽丽,非外表之丽,而是骨相之丽。”
一周后,丽丽画了幅牡丹图,影子起名为“牡丹睥睨”,挂在了屋子的镜子边上。这张画,在三年的读研生活中,配合着媛怡的书法“四块玉”和影子的“每晨一束花”,此三品,成了她们读研日子里难忘的记忆和风景。
缘于交流和作画,丽丽和影子心走得更近了,相见恨晚之遇,成了知心闺密。读书三年中,俩人交谈的话题很多,可每一提爱情,影子就让打住了。丽丽眼见着影子在日日的相思中度过,眼见着她在痛楚和依恋中沦陷,于心不忍,却又越发敬重影子对情感的持守恒一。丽丽也曾想过改变影子的爱情观,因为她爱影子,不想让她这样下去。每次,她力图说服的时候,影子就摆摆手道:“你作为我的好友,这么不了解我,为什么要强迫我改变自身呢?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丽丽难过地说:“我想让你过平常人正常的生活!”影子说:“我现在就好着,过着平常人的平常生活,我没想要过富婆和明星的生活。你是我的好友,请尊重我的生活方式吧。”丽丽抱住她,泣不成声道:“我就是想让你幸福嘛,就是让你幸福嘛……”
丽丽为影子的未来担心,眼看着就要分别了,何处是影子的归路?越是临近毕业,她越是不安和忧心。四块玉,三块都各有所属,唯影子仍是孤独一个。明天就要离校,四人各奔前程了。
丽丽和男友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他们去市场上买了几件礼物,她是要送三个姐妹,他也送四个哥们。男友嘟哝道:“吃了晚饭回都不行,非急得赶回校。”丽丽说:“明天就离校了,影子肯定在屋里等我们三个,就她是单身,我必须快些回来陪她。”男友说:“影子真是怪!自己不找男友,还拉住别人。”“不许这样讲!”丽丽说,“影子是一个活在当下的古代女子,她有着自我的追求和坚守,心静,纯良,我敬重她!”男友说:“她眼光太高了,男人嘛,别要求过高。”丽丽说:“别用世俗的男人眼光来待她,她没有要求的。她的心,只为一份莫名的爱情持守,我虽不完全理解是什么爱情,却觉得非常可贵。”男友握紧丽丽的手说:“但愿你像她一样!你和我一起留校了,以后让影子来我们家做客。”丽丽高兴地说:“嗯!影子要去南方一所高校教书,鬼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去南方呀,那么远!”男友安慰道:“她是古城人,迟早要回来的。或许走远点,才能了了她的心事呢!”丽丽说:“媛怡和款爷过富有生活去了,妙妙和男友一起回江西老家。我不放心的,就是影子……”丽丽说着,哽咽起来,抬手一看手表,说:“我得赶紧回屋去,影子一人待着呢。”
媛怡
媛怡是本硕连读生,可以说,坐的是直通车。从本科始,她就任学生会的干部,管理能力强,说话利索,做事雷厉风行。她在学校是有名的女干部,一说媛怡,绝大多数同学都知道,便会说:“认识,就是那个瘦高个,脖子扬得挺高,厉害呢!”
媛怡是个官迷,四个人坐在屋里东扯西拉时,她说:“我从幼儿园起,就是班长,最次也是个学习委员。”丽丽笑道:“我们这个屋子里,将来弄不好就出个女总理呢!”妙妙笑嘻嘻道:“怪不得研究政治学!政治家,先把我们管理好啊。”媛怡拍拍胸口道:“那当然,我主动承担舍长之职,你们都要听我的指挥。”影子笑道:“太好了,我最喜欢有人管着了。”丽丽笑道:“影子是最好的良民,服从命令的好良民。”媛怡瞪一眼丽丽道:“听听你那口气,讽刺加冷嘲,意思你们不是良民,还是不服从命令呀!”丽丽咯咯笑起来,指着媛怡道:“你没大没小,怎么统治我们?礼记讲:亲亲尊尊。荀子讲:天地君亲师。凡事得有个规章和秩序,你嘴上只讲,不立规立矩,那是瞎扯淡!”媛怡一听,歪脑袋思忖,双掌一击,说:“既是亲亲,又要尊尊。那咱四个得立个长幼之序。报上各位的生辰八字,我给列个序位。”影子笑得喘气,说:“生辰就可以,不必八字。”丽丽说:“这还没当领导呢,就准备把我们的八字也管起来,将来负责嫁我们出去。”妙妙嘻嘻笑欢了,好像小母鸡生了蛋,嘻嘻咯咯个不停。丽丽对妙妙说:“她都负责嫁你呀,你还欢喜成这样?你知道将来被卖了多少钱?”影子笑得在床上滚,双手抚着胸口。
通过生辰排名,影子是老大,丽丽是老二,媛怡是老三,妙妙是老四。媛怡规定,四人在屋子里可以没大没小的叫,一旦有陌生人闯入,大姐就是大姐,小妹就是小妹,必须称谓着说话。丽丽赞同:“好,反正你叫我二姐呢!”影子抿嘴笑道:“我可是大姐呀!”妙妙嘻嘻笑道:“我最小,犯错也不怕,有姐姐们罩着呢。”丽丽笑道:“姐姐爱妹妹,天经地义。”
媛怡是学生会的老干部,管的事多,人又要强。读研以后,她负责女工部的工作,声明:“我要看书写论文,工作得减量,每学期要科研考核。”学生会主席说:“一定支持,你可以多带几个人,培养后备力量。”媛怡同意。
女工部的工作针对全校的女生,媛怡是研究生,就只管研究生女生,本科的让另一个女学生干部去做。学校的活动,学生会要积极配合,体育、文艺、卫生等等,媛怡一天风风火火,忙得不亦乐乎。
每周,媛怡陪同学生部老师和辅导员老师,检查女研究生宿舍卫生。媛怡提前就通知姐妹们:“明天检查,把卫生搞好,只准得第一,必须第一!”她开始带领大家收拾床铺,床单必拉展展的,如平尺子打过一样。围帘必得一层一层地折起褶皱,均匀平直,再用别针夹好。被子叠得大小相等,四方见棱,窗帘从中间一束,用红绸绑个红结子。脸盆架子、书架子、衣柜、桌凳,都得抹了又抹,整齐再整齐。地面是水泥打的,黑不溜秋。媛怡提个拖把,湿得拖三次,再拧干,干得再拖三次。忙完后,四块玉满头大汗,站在屋子中央。媛怡双手叉腰,威严地说:“好,一定是第一!”话音刚落,宿舍楼停电了。
妙妙打着哈欠道:“十点半了,可不可以睡觉了?”媛怡眼一撑道:“刚收拾完,一睡不就乱了?!”丽丽说:“麻烦死了,为了得第一,都得熬夜了!”影子掩嘴打哈欠,眼泪也跑了出来,说:“在床上侧卧片刻吧。”媛怡手一挥,道:“不行!谁要睡,就拉出凳子,趴在桌子睡!”丽丽道:“吃饭睡觉,孔夫子都尊重,你这个恶物,跟圣人作对!”媛怡精神百倍,无一点睡意,严肃地说:“不准睡!睡一下,所有前功就尽弃了!”妙妙不停打哈欠,拉着哭腔说:“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你们比我年长,我还长身体呢,熬不住,让我一个人睡吧。明早我五点起床,姐姐们帮我一起收拾床铺,就我这一张铺,很快就收拾好,不影响评第一。”影子看着妙妙可爱的样儿,娇小的身材,细白的脸蛋和细长的眼睛,怜爱地说:“小妹妹睡觉,大姐姐明儿帮你整理。”妙妙瞅着丽丽和媛怡,用眼光征询着意见。媛怡拉着脸,严肃不可侵犯。丽丽也是怜爱妙妙,说:“睡吧,大姐姐和二姐姐帮你收拾。”妙妙吐着舌头,嘻嘻笑着,甜蜜得更是可爱,快速上床,唯恐媛怡变了主意似的,拉开被子,盖在了身上。她对着影子和丽丽笑着,撮嘴做出亲吻的姿势,笑着说:“我睡啦。”头转向墙里面,她害怕看见媛怡厉害的眼神,那会让她睡不着觉的。影子、丽丽和媛怡各拿一本书,打开手电,伏在桌子上看书。媛怡心中窃喜:有个长幼之序就是好,大姐二姐,必须得支持我的工作,熬夜也得一起陪着我,嘿嘿!
早晨六点钟,影子叫醒了妙妙。妙妙赶忙起床,瞅媛怡的脸色。影子和丽丽帮着妙妙收拾床铺,妙妙嘴里说着:“谢谢大姐姐二姐姐,辛苦了!”端着脸盆去水房洗漱了。影子和丽丽收拾好后,媛怡过来,把床单再展展,被子的棱线再捏捏,说:“好啦!便宜了这小东西!”妙妙洗漱完回来了,一见三位姐姐帮她收拾停当,感激地说:“有姐姐真好,小妹妹好幸福呀!”竟拉着长腔,哭了起来。影子说:“臭美去,哭个什么呀!”妙妙马上收起哭腔,在镜子前涂抹起来。丽丽提个脸盆去洗漱室,感觉腿沉沉的,头晕晕的,骂了一句:“功名心太重,为了拿第一,连二姐姐的命都得给你搭上了!”媛怡说:“反正必须是第一!”影子瞅着媛怡的脸色,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困,政治真是强心剂!”妙妙正在画眉毛,说:“三姐姐精力旺盛,将来当了总理,也是鞠躬尽瘁的好总理。”“去!当什么总理,连个你都管不住。”媛怡说,“亲近关系难办事,以后当了官,绝对不用亲属。”影子指头点着她,啧啧道:“白眼狼,真个白眼狼!”丽丽洗漱完毕,对影子说:“别瞎扯了,三妹当了总理,不会认识咱们的!”媛怡笑道:“当个总理不认得两位姐姐,当了武则天,绝对认!”妙妙哇一声,道:“一定封我个公主当当啊!”影子提着脸盆去水房,对媛怡说:“你不赶紧洗漱,不吃飯啦,就站着等着当武则天呀!”丽丽和妙妙咯咯笑。媛怡哦着,端起脸盆跟着影子走了。丽丽说:“媛怡当了武则天,首先得把我们累个半死的。”妙妙说:“别说呢,三姐姐真有武则天的范儿。”丽丽说:“她把能人都当遍了,穆桂英和王熙凤都不能满她的意,就只得当武则天了。”影子洗完脸回来了,说:“困死了,洗个脸还好一些。”丽丽沮丧地说:“当姐姐可不好。”影子轻拧一把丽丽的脸蛋,道:“还不是你惹得祸!讲什么亲亲尊尊,当了姐姐了,可又说不好!”妙妙一脸甜蜜,做着娇态说:“有姐姐真好!”媛怡直接在水房收拾好了自己,进来一放脸盆,说:“你们赶紧去吃饭,我先行一步了!记着,十点钟来检查,你们坐在凳子上看书等候!”丽丽哦着,说:“真麻烦!”媛怡叮嘱道:“好姐姐,已经熬了一夜,再不坚持,真是前功都尽弃了!求求了,好姐姐。”影子说:“你快去忙吧!”媛怡说:“有大姐姐在,我放心了。”背个包就走了。丽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四妹,给我打饭去,稀饭包子一份!”妙妙应道:“没问题!”影子道:“还是都去餐厅吃吧,端到屋子来,难免又要动了哪里,还有了饭味儿了。”丽丽白一眼影子道:“就你和媛怡俩,太追求完美,让我们这些人活不活呀!”说着话,站起身来去取饭盒。妙妙朝影子吐舌头,竖起大拇指。三人到了餐厅,随便吃了些,就去了图书馆。
九点半的时候,影子于无意中看了一眼手表,说:“天哪,九点半了!”妙妙啊了一声,紧张地说:“怎么办呀,走过去是来不及了,要等着挨媛怡骂了!”影子起身,对丽丽和妙妙说:“咱们赶紧回屋,巡视组马上就到了!都还在这儿坐着,静等着让媛怡来撒泼骂我们不成?”丽丽平静地:“妙妙,你跑得快,回去先开门!”妙妙起身,快步跑出了图书馆。丽丽说:“走,咱回。”
影子和丽丽回到屋子,媛怡一行人已经到了,媛怡一脸兴奋,给学生部老师和辅导员说:“这个屋子可以当样板了!”影子暗笑,这个媛怡真会夸奖自己,拍马屁不拍别人,拍自己的。学生部老师问:“这个宿舍令我耳目一新,这牡丹图是谁画的?”媛怡拉过丽丽,说:“是这位女研究生画的。”辅导员指着桌子上的一束花,问:“这花是买的还是咋的?”影子现在才想起来,忙了一夜,今早太累了,竟然忘了采摘花草。还好,花儿还开得旺盛着。媛怡指着影子道:“是这个女研究生插的花!”辅导员惊喜道:“是吧!这个宿舍,可不简单哪!”妙妙对学生部老师说:“看年门楣上的字,四块玉。”学生部老师一看问:“谁写的?”妙妙指着媛怡道:“学生会的女干部写的!”几位随行的老师和学生会干部都惊讶地赞叹着,一位老师说:“ 这个宿舍,全是才女,给评个第一!”媛怡兴奋地脸都红了,泛着光,狠狠地捏着影子的手,丽丽的手,妙妙的手。妙妙直呲牙,又不敢出声。送走了一队人马,影子和丽丽直接扑到床上,说:“赶紧睡觉啦!”
晚上,媛怡提着一包零食回到屋里,喊着:“起床啦起床啦,有好吃的!”妙妙从被子伸出头,问:“啥好吃的?”媛怡说:“不给你吃,你又没熬夜,凭什么吃?”影子和丽丽起床了,补了一个觉,精神多了。影子问:“何来奖励?”媛怡说:“第一就有奖励,姐姐们,快快享受吧。”丽丽说:“快让我吃,为了得第一,我差点送了命!”影子抿嘴笑道:“有个贪吃的嘴,哪会没有命啊,言过其实了。”妙妙拿眼角偷偷看影子,影子笑道:“四妹妹起来了,吃了姐姐一份吧。”妙妙头在枕头上摇,说:“我怎么能吃姐姐的么。”影子说:“我晚上不吃东西的,你帮姐姐吃就是了。”妙妙忽就坐了起来,抱住影子道:“姐姐真好!”媛怡说:“好吃懒做!”丽丽笑道:“谁让她是小四妹呢!”四人围着桌子,媛怡是领导,开始发东西了。丽丽说:“直接倒在桌子上,谁爱吃什么就取什么吧。”媛怡提起袋子,扑啦一声,把零食倒在桌子上,花花绿绿铺了半个桌子面。妙妙一把抢过开心果。媛怡说:“咦!看看,人是小还手快得不行。”妙妙把开心果双手递给影子,说:“大姐姐要开心,多吃开心果。”丽丽一听此话,拍拍妙妙的肩膀,眼眶潮了。丽丽递给媛怡一包牛肉干,说:“一天跑前跑后的,补补能量,瘦得个猴。知道别人叫你什么吗?”媛怡接过,问:“叫我什么?”妙妙插嘴道:“叫你公鸡!说你瘦,脖子挺得高,骄傲的公鸡!”媛怡嘴一扭,哭呀似的。丽丽说:“公鸡好,比孔雀好!”媛怡说:“谁这么缺德,叫我公鸡,我宁愿当孔雀!”妙妙说:“大姐姐当孔雀还行,你当公鸡合适,”影子笑道:“我像孔雀吗?我当尼姑最适合!”丽丽说:“别人眼里的嘴里的,是个人的认识,又不是真理,何必伤神又计较呢。随便!”媛怡说:“随便!”四个人笑起来。
媛怡在准备一周一次四人论坛时,定下期的论坛主题为“闲说爱情”。妙妙和丽丽都赞同,妙妙兴奋不已。影子淡然地说:“我不参与。”丽丽问:“为什么不参与?每个人都有爱情,也有对爱情的看法,讲讲有什么不好?”影子没有再言语。媛怡精心准备,当主持。妙妙对丽丽说:“二姐姐,我可想主持这个话题,为什么媛怡要独占?”丽丽逗妙妙道:“忘了小四妹是爱情迷了,你是爱情小专家呀!这样吧,哪次专门给你一次机会。咦,告诉姐姐,你为什么要主持爱情话题?”妙妙含羞说:“我是个爱情狂嘛。”丽丽笑道:“那就在论坛上好好发挥一个狂劲,把媛怡给顶下去!”妙妙响亮应道:“没问题!”
论坛开始了,媛怡先是介绍了论坛的主题,并讲了步骤。妙妙说:“直接论坛,别再讲形式了。”丽丽阻止妙妙道:“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没有形式,怎么体现内容的庄重和严肃?”影子用手梳理着头发,把长发堆在一侧,听她们谈话。媛怡讲完了步骤,开始阐述论题。妙妙插话道:“我提议,让三姐姐先讲讲个人的爱情经历,一个没有爱情经历的人来主持这个论坛,不是纸上谈兵么?”这话,把媛怡和丽丽给呛住了。丽丽说:“论坛是观点的对接,不是来谈个人问题的,那不成征婚了?”妙妙说:“我不服。”媛怡一向气盛,说:“谈就谈,有什么不能谈的!”
媛怡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拉开了架势。妙妙表情古怪,盯着她。丽丽心想,媛怡上了妙妙的当了,明明是论坛,学术性质的,何必争强好胜跟小四妹论个高低。媛怡的爱情一直处于地下活动,也从没听她讲过这方面话题,今天要讲,丽丽和影子的兴趣也是浓厚的。媛怡准备讲了,清清嗓子,说:“我的爱情,非常简单。我进行爱情之前,是过滤式的,谁符合我的标准,就见面谈。不符合的,见都不见。”妙妙问:“啥标准?”媛怡说:“我特别庸俗,我必须首先承认。因为我要抱大款的腰,不是大款,不见。”丽丽和影子直了眼,瞅着媛怡。妙妙问:“找到了没有?”媛怡说:“找是没有问题的,我找的是高富帅,缺一不可。我从大学起,化妆品用的是雅诗兰黛,穿衣只去世纪金花买国际大牌,別的像什么开元民生之流的商场,我瞅都不瞅。有钱,是首要条件!还要高,个子必须比我高一头,一米八,不高我不要。个子高,有依靠感,起码吹个风下个雨,可以给我遮挡。个头低了,感觉我要抱着他一样,不美气。个子是其次条件!下来就是,人要长得周正,不是说非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也得长得让我看着舒服,不能眼睛眯着,牙呲着,鼻子歪着。舒服,就是帅,情人眼里出西施嘛。长得周正,是第三个条件!”妙妙笑道:“电影明星也有长得极丑的呢。”丽丽给妙妙使眼色,让别说话。媛怡继续说:“我不是为爱情去拼死拼活的女子,爱情对于我来说,就是搭车,我要坐的车非得是宝马、奔驰和奥迪,别的不坐。所谓纯洁高尚的爱情,我追求,但也得满足我的三个条件,那就是锦上添花了。我不会为了追求高尚的爱情,别的都不考虑,我做不到!婚姻,我视为改变命运的机会,女子嫁郎,必得优秀的郎君,家底殷实了,幸福才有望守得长久,一穷二白,没资格谈爱情,爱情是不能当饭吃的。我不喜欢坚守爱情和婚姻,所谓从一而终,在我这里全他妈滚蛋!”影子浑身颤动一下,忙用手指梳理头发。媛怡继续讲道:“我这里,不接待潜力股的男人。我没有闲情陪谁去走向成功,我有那工夫,培养我自己了。我只找大款富翁,官员都不考虑!”妙妙问:“你不是个官迷吗?”媛怡说:“我是个官迷,争取去当官。我不会找个当官的,让他去风光。我找个大款,当官不当官,全由我!”丽丽笑道:“你好自信啊!”媛怡笑道:“自信是底气,我有这个底气!”妙妙说:“你这不是谈情说爱,你是在做生意,拿自己当东西在卖。”媛怡哈哈笑道:“艺术学把你教得太清高了,人与人之间,在婚姻的缔结上,就是合作关系,互利关系,契约式的组合,各找各的利益依附体。”丽丽生气了,脸色不好看,说:“不能这么功利!”妙妙一脸新奇,说:“头一次听说,婚姻是契约组合呀。”媛怡讲到了劲头上,解释道:“结婚证是什么意思?就是契约,签个合同。俩人被一张纸连在一起,为家庭本身在尽着责任,爱情的含量随着这张纸效用的发挥,随着时间会愈来愈少。男人女人有个毛病,喜欢用精神胜利法,把没有爱情的家庭生活冠之为亲情,胡扯!试一试,如果俩人没有孩子或者孩子长大了,为了各自的利益发生了争执,不杀了对方甚至大打出手,就是离了婚,也得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妙妙打个冷颤,说:“好可怕!”媛怡说:“婚姻是一个家庭里的战争,热战冷战一起上,说得难听点,夫妻关系也是讲个孙子兵法的!”丽丽叹气道:“把个美好的东西,经你这张嘴,讲得一文不值,还令人生畏!”媛怡说:“女人缺乏智慧的表现,就是不敢面对实情。我讲的这些,我敢说社会上存在的多着呢,每对夫妻,过个一二十年,到底爱情还有多少?中国人的悲哀,就是在责任下彼此牵连生活着,不谈爱情,也害怕谈爱情。”
影子一直在听,听得浑身冰冷,仿置身于冰窖里。爱情在媛怡这里,变了味儿,变了样儿,成了物质商品,要等价交换,如此,媛怡才会寻找爱情,谈情说爱。爱情的美好和圣洁,在媛怡的言辞里,就是虚假和没用。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金钱!影子第一次感觉,爱情的伟大在喜欢金钱的人的眼里竟是那么渺小,只是附带品。她审视着媛怡,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她,瘦得可以称为嶙峋了,没有胸,没有屁股,直板板的一个女子,唯一张脸看着还有点女性的美。这样的一个女子,给自己的标价:傍大款。影子心里不舒服,坐在这里听她讲,是对自己情感的不敬和轻贱。她是尊重每个人的爱情态度的,可媛怡讲得这么铜臭味儿,她是无法忍受的。影子想退出,轻轻拉了把丽丽的衣角。丽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观,我们都尊重。媛怡坦白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们都祝愿她,也帮她物色,看哪儿有大款。”媛怡偏着头问:“坦白?难道我讲了爱情观,犯罪了?”妙妙嘻嘻笑着,掩住嘴。丽丽纠正道:“是坦率,说错了。”妙妙说:“我如果遇到大款,先自己谈谈,不合适了,给媛怡介绍。”媛怡笑道:“你那男友适合你的,你找个大款,根本守不住的!”妙妙生气地问:“什么意思?”媛怡轻蔑地说:“你给大款当个小三还行。”妙妙抓起一本书朝媛怡扔过去,一脸怒气道:“你连小三都不配呢!看看你,明明一男人婆,没胸没屁股,要什么没什么,还找大款呢,找个乞丐不嫌你就够幸运的了!”媛怡气得脸色发青,挽起袖子冲过去要打妙妙。丽丽横着拦住,劝道:“妙妙年龄小,不懂这些,别跟她上计较,你都是当武则天的女子啊!”媛怡哼着,高昂着头,训妙妙道:“你给我等着!迟早剥了你的皮!”妙妙好像刚刚感到后怕,一脸懵懂地问:“我刚才说什么了?姐姐们,我刚才说什么了?”影子开口道:“妙妙说什么了?我刚才迷糊了,她说什么了?是不是刚刚屋子里进了什么妖气,大家都迷糊了吧!”丽丽也装着刚清醒地样子问媛怡:“我刚才说什么了?”媛怡摇摇头,吼道:“鬼知道!”
研三上半学期的时候,媛怡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一位房地产老板,拥有身家上亿,是货真价实的大款。媛怡给姐妹公布的时候,已经毕业答辩完了,即将离校。媛怡的穿着打扮再上了个档次,与屋子里的她们更是拉开了距离。时常,她夜不归宿。一周回屋两次,带些好吃的来,对大家说:“我一毕业就结婚呀!”丽丽和影子送上祝福,妙妙装作听不见。媛怡给她们发好吃的,给妙妙一包开心果,说:“开开心心哟,小四妹。”妙妙接过,小声说:“谢谢。”媛怡的态度依旧是高傲的,脖子仰得更高了,显得后背特别挺拔。她们没有见过媛怡的款爷,媛怡心眼多,不会让她的款爷随便见谁的,她防的最主要的人是妙妙。妙妙对媛怡说:“有多高多富多帅呀?领来见见么。”媛怡眼珠转着,咧着嘴,说:“我满意就行了,不用你们审察,谢谢啦。”
媛怡从内心是喜欢影子的,总觉得影子古怪,不谈恋爱,不说爱情,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影子的清静,媛怡是赞叹的,有一次她对丽丽说:“从影子身上,能读出清高的意蕴,真正的清高!”丽丽笑道:“难得你这样赞扬她!”媛怡也知道,四块玉中,唯影子还是孤身,别的都是名花有主了。她为影子忧心过,也就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了。如今,她轻易不回宿舍去了,她最不愿见妙妙。
马上要分别了,作为她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豁达大度些?去屋子里和她们坐坐聊聊,毕竟一分别,天涯两地,彼此很难相见了。她就这样,左右在劝说着自己。明天是离校最后一天,她应该去和她们见见,共同住上一晚,虽然她已经是款爷准妻子了,在她们面前依旧是同学和姐妹。
媛怡想到这里,背起包,对身边看电视的款爷说:“我去看看她们,明天就离校了。”款爷说:“应该去,看送什么礼物,你自己买,我不陪了。”她温柔地笑,说:“我的礼物就是告诉她们,我们一结婚,就移民瑞士了。”他说:“随便。”她出了门,开着他送的宝马,驶向学校。她想,屋里肯定是影子一人,唯影子守着那束花……
妙妙
妙妙也是本硕连读,和媛怡一样坐着直通车来读研的。她男友是江西老乡,俩人的认识是在回老家的火车上,一个同乡介绍的。男友个头不高,看着憨憨的,心细会照顾人,学习也非常好,一口气就读到了博士。她和男友不在一个学校,一周见一次面,他乡遇故知,俩人都珍惜对方的情感。
妙妙到底喜欢男友什么?说不清。她对丽丽讲了自己的困惑,麗丽说:“喜欢这东西本身就不能说清,一说清,就不喜欢了。”四块玉,妙妙欣赏丽丽,喜欢丽丽有思想,有主见,有爱心。她有话,喜欢对丽丽讲。丽丽也给她出主意。
妙妙虽是艺术学研究生,审美还好,却文笔不好,害怕写抒情性的文字。她为此苦恼过,晚上也悄悄哭鼻子,感觉自己跳进了热锅,爬不出来了,要被烤死了。原因是,男友写信给她,她不回,男友有怨言。一次男友说:“你不喜欢我,我能感觉到。”妙妙急忙解释道:“不是啦,不是啦。”男友说:“那是什么呀?”妙妙搂住他的脖子,说:“喜欢你。”男友说:“我不信,我要读你的文字。”妙妙不敢说自己文笔不好,扭腰撒娇。男友哄劝说:“我就是想读嘛,别害羞,写了我一个人看,看完就隐藏起来。”妙妙还是撒娇,没答应。男友拉下脸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呀!”她问:“为啥非要读信么?我一大活人在你面前呢嘛!”男友说:“我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这个话你还来问?”她不吱声了。
回到屋里,妙妙把男友的话说给丽丽听,眉锁重愁,唉声叹气。丽丽笑道:“文字传递的情感浓烈些,能打动对方的心。说话一般都是口语,传递的情感信息少,分量不够。”妙妙乞求道:“我不会写,姐姐帮我写,行不行?”丽丽拒绝道:“不行!我不会写情书。”妙妙难过极了,坐在床沿上,低下头,掉起泪来。丽丽安慰道:“你可以求求影子,她文笔好,保证一封信,让你男友爱死你!”妙妙含泪说:“怎么对影子说呀?”丽丽便耳语了妙妙几句。
妙妙约影子去街上的茶楼喝茶,影子感到意外,说:“有什么事,在屋子给姐姐说就行了,咱自己泡茶喝。”妙妙嘟起可爱的小嘴说:“我就要请姐姐去茶楼喝嘛。”影子笑道:“四妹何必破费,有什么话在我耳边说就行了,没有人听到的,”妙妙坐到了影子身边,用手抚摸着影子的白裙荷边袖口,说:“姐姐仙风道骨,我就喜欢姐姐素雅安静。”影子抿嘴笑道:“美我者,有求于我也。有什么事,说吧。”妙妙难为情,脸儿红红的。影子瞅着她的样儿,轻捏她圆圆的鼻头道:“虽说省了你的茶钱,姐姐可是真心会帮你的。”妙妙把头贴在影子的臂上,小声说:“这个屋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姐姐你啦,你的气韵和风姿,妹妹仰慕不已。”影子笑道:“妹妹的话说完了,那姐姐就走了。”说着,起身要走。妙妙拉住她的手臂,说:“姐姐帮我,一定要帮我啊。”影子坐下,说:“帮你是应该的,说吧。”妙妙便把男友的话给影子学了一遍,说:“姐姐帮我。”影子问:“怎么个帮法呀?”妙妙说:“姐姐文采飞扬,帮我写一封情书吧。”影子一惊,道:“这如何使的,骗人情感,是卑劣行径!”妙妙不敢说话了,低下头,抽泣起来。影子沉默了一会子,问:“你很爱他?你能保证他爱你吗?”妙妙点点头,说:“他很爱我,我能感觉到的。我怕自己写不好,让他看扁了,怕他不爱我了。”影子端详着妙妙,笑道:“他那么爱你,不会看扁的,你多虑了。”妙妙抽泣着,小声说:“我怕失去他嘛。”影子轻抚她的肩膀,说:“这样吧,你随便写一些,我帮你润色,这样,你下一封就会写了。”妙妙说:“我写得不好。”影子说:“没事的,写得好与不好,是我看呢,给他的,保证是好的。”妙妙用手背抹去泪,破涕而笑,说:“谢谢姐姐。”
妙妙写了两页信,交给影子时,很不好意思,说:“我文笔不好,姐姐别笑话呀。”影子微笑着说:“哪有姐姐笑话妹妹之理呀。”妙妙羞涩地说:“里边的话,姐姐看了别笑呀。”影子眯眼笑着,用手指轻挠她的脖子,说:“姐姐是学文学的,古今中外什么情书没有读过,笑话你做什么。放心,我润完色就给你。”妙妙跳跃着,攀住影子的脖子说:“姐姐最好,最好啦。”影子笑道:“难怪你男友爱你,可爱迷人的妙妙,嘴上抹了蜜!”
影子仔细读了妙妙的情书,唏嘘不已,不是感动,而是感慨万千。妙妙平日里看着浪漫可爱,打扮又新潮,说话倒有点味儿的,可文字里透不出半点浪漫的气息,没有恋人间情愫的缭绕和多情缠绵,反而生硬刻板,如嚼枯木。她第一次发现,文字和一个人竟有这样的差距,内心所感所思,怎么会用文字表达不出来?差强人意的文字,读着都涩涩巴巴的。影子怀疑妙妙对男友的感情了,也怀疑真实的妙妙不是平日里见到的。读到研究生的人,文字的驾驭应该不是问题的。抒情文字,就是表达情思,是从内心里跑出来的小兔子,一跳一跃,到山林,到草丛,到溪旁,那是由不得自身去控制的。妙妙的情书里,没有小兔子,证明她的情感是封闭的,没有敞开。情书的表达,不一定非是华丽辞藻的堆砌,越是华丽反而不真诚,越是朴实,倒更让人感动。妙妙的信里,不说华丽了,连朴实的影儿都难觅。妙妙的文字,让影子大失所望。她为妙妙难受,为妙妙的男友难受。影子想是归想,应了人的事,得做。她在信上润起色来,润着改着,每行每句几乎都得重来,很是费时间。又一想,这么麻烦劳神,不如帮着写算了。她顺着妙妙的意思,重新写了一封信,用一种情感的语言表达了内心的感触。她交给妙妙,说:“下不为例,你好自为之。祝福你!”妙妙以为是修改稿,展开一看,竟是重新写的,很是激动,对影子说:“姐姐费心了,多谢。”说着,便往信封里装。影子制止道:“你冰雪聪明,怎会这般的傻气!你不重新抄一遍,这笔迹怎么会成为你的?内容你又如何熟悉?万一人家问起来,你竟不知写了什么,以后如何交往?我费心耗神,倒是弄巧成拙,反做了恶事。”妙妙恍然大悟,连忙致谢影子,说:“多谢姐姐提醒,我这就抄一遍。”影子说:“抄完后,把我写的交还我。”妙妙应道:“好的,写完就交还。”影子善意的警告道:“此事,万不可向外人道说,你知我知,便好。”妙妙点头,嗯嗯着。
妙妙做完了信的事,把影子的手迹归还。影子拿到后,当着妙妙的面,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篓子里。妙妙一脸可惜,问:“怎么撕了?”影子道:“世间有些事,要忘掉,就得这样彻底,从此没有发生过,明白吗?”妙妙点点头。
影子的信,让妙妙的男友读了又读,爱不释手,对妙妙的感情浓厚到了极点。男友抱紧妙妙,说:“没有想到,你这么爱我,我会用生命爱你的!”妙妙紧闭着嘴,只是享受着被爱的热烈和忠诚。她第一次知道了,文字可以点燃一个人情感的火苗,燃烧起来了,便是热恋。妙妙决心好好爱男友,为了他,她要读书写文字了,读古今中外的情书,把炽热的情感传达给自己爱的人。
妙妙的爱情顺利进展,男友深爱着她,她幸福如意。她对影子的感激,是内心生发的真情厚意——影子力挽狂澜,挽救了她的爱情!她多么希望多才的影子遇到心中的白马王子,和她一样享受爱情的甜蜜和幸福。可是,她看不到,她只看到影子孤零零的行走在校园的花草间,低头摘花,仰头微笑。她只看到影子三年如一日,在每天清晨捧进来一束花草,带着晨间的清爽露水和泥土气息,把新的生命和气象送给屋子所有的人。一袭白衣的影子,牽住了妙妙的心。妙妙对丽丽说:“我不放心大姐姐,不放心。”说着,落下泪来。丽丽叹道:“她就是她,我们无能为力!”妙妙呜咽着:“大姐姐一人去南方,没男友陪。我们都有人陪着,我不放心大姐姐……”丽丽拥住妙妙,说:“我们都祝福她快乐。”妙妙放声哭道:“我最喜欢大姐姐,善良美好的大姐姐,为什么她是一个人,为什么不谈恋爱?”丽丽伤感地说:“她在和内心谈恋爱,不需要男人了。我懂,你以后就懂了。”妙妙痛哭流涕,哭过一场后,心里痛快了一些。
三年读研,妙妙的长大是因为影子,影子代写的信,让她懂得了爱,懂得了情感。顷刻之间,妙妙就长大了。长大了的妙妙也要走向社会了,可她很是牵挂影子,这个帮助她呵护她的影子,让她感激又牵心。桌子上的花草,是影子带给她们时季的预告。桃花进了屋,是四月了,草儿进了屋,就是初春,秋菊进了屋,已临中秋,梅花进了屋,冬天来了。一年年过去,影子一年年的插花。如今,屋子里处处挤满桃花的粉白和鲜色,桃红又是一年春,预示着即将分别。屋子里只妙妙一人时,她托腮凝望着桌子上的瓣瓣桃花,思绪万千。她感觉,影子不知道要离校了,照样地采摘桃枝儿,依旧在插着花,影子不紧不慢地走着自己的路,却深深伤感着妙妙的心。
毕业分离,本是正常的事,只因妙妙不愿意离开影子,便多了悲情之气。妙妙明白,这次一旦分别,后会是无期的,以后她若有什么难事,哪里会有个影子来帮她护她?不想则罢了,一想,她伤怀不已。
前几天,她和男友把行李都已托运回老家。别的老乡都陆续走了,她赖着不走,要等到离校的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她们离校的日子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妙妙从男友学校出来,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她坐在车上,望着古城路边的法国梧桐,叶叶繁茂,枝枝交叠,交叉的枝条儿结成了网,遮蔽了她头顶的天空,也纷乱了她的心绪。她们四大美女,三个都有了未来的归属。唯影子,还是一个人独在。她在想,那间屋子,影子绝对是一人待着的,那是什么光景?是怎样的凄凉!她越想心情越是急切,恨不得汽车轮子飞起来,让她一步赶回屋子去,陪影子度过最后一个夜晚。
影子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的凳子上,望着瓶子里的桃花。桃花依旧是粉红,人面不知在何处。影子想,今晚,必定是她一人在此度过了。还好,有丽丽的画,有媛怡的字,还有这束灼艳的桃花。她不孤独,清静地独享这一夜,凄凉是有,伤感是有,哀怨是有……走到最后,她必得如此的凄凉和伤感,这是她和他的约定:有她,他就不孤独,有他,她也不孤独。
一阵春风从窗子溜进来,扑在她的脸上吻着,暖洋洋的,像他的吻,湿湿的润着她着心。她留恋那亲吻,那是桃花泛起的露,在多少没有他的日子里,立于明月下的孤影,却也有那温润如露的吻在亲昵着她,温暖着她。他去了三年,她会守一万年。她从姐妹的表情和神态里知道她们是担心她牵挂她的,她是感动的,可她不孤独,一点儿也不,她有内心里的他!纵是人间三千树,不及一朵鲜桃花。他爱她似桃花,她爱他怜桃花。那年春风虽度,他却撒手离去,扔下一个她。春风原有寒意,他没有抵过去,她却重新归来,却不见了他。
又一阵风从窗子扑进来,热烈地拥住了她,她肠断欲裂,悲摧不堪。春风也似刀,吹落她一袭白裙。她好似看到一股仙气,在屋子中央立起,他来了,一定是他来陪她了。她双手合十,美目微闭。她心里默祈:不知天上哪位神,快来迎接媚人仙。她在他的眼里,是娇媚的仙。他在她眼里,是天上的神。
有敲门声,她睁开眼,想:“会是谁呢?”她过去拉开了门,丽丽扑进来搂过她,说:“让你久等了,对不起。”影子笑道:“以为你不来这儿了。”丽丽说:“你怎么这样想我?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会陪你!”影子抿嘴笑道:“我知你的心意!”丽丽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红木小方盒子,递给影子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愿它陪着你。”影子接过,说:“谢谢你丽丽。”丽丽说:“打开看看。”影子打开来,看到一枚精致的桃花型胸针,高兴地说:“我真是喜欢!早想买个胸针的,这下可好了,有你送了我的。还是桃花型,甚合我意!”丽丽说:“你喜欢,我高兴。”影子把礼物收在了皮箱里,说:“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怎么办?嗳,我这里有条丝巾,送给你。”丽丽接过粉红丝巾,紧紧拥抱住影子,说:“我在这里等候你,你什么时候回古城,这条丝巾我帮你系上。”影子说:“你在四月的时候,系上这条丝巾去湖边,摘几枝桃花枝儿,照个相,给我发过来。”丽丽哭道:“你回来亲自摘,我陪着你,不更好吗?”影子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这时,妙妙走进屋子里来,看到紧拥着的大姐二姐,感慨道:“人在江湖,确实身不由己啊!”丽丽松开了影子,问妙妙:“你怎么回来了?”妙妙眼睛红红地说:“大姐姐一人在此,我为何不能回来陪她?”影子说:“谢谢四妹。”妙妙说:“这一晚,我必得陪大姐姐过的,必得陪!”丽丽绽开俏丽的脸,轻捏着妙妙的脸蛋子,说:“妙妙长大了!”丽丽从包里掏出一块丝绸小方巾,送给妙妙。妙妙说:“谢谢姐姐。有姐姐们在,我永远也不想长大。”说着,竟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影子笑道:“有男友的人了,还哭鼻子啊。”妙妙難过地捂住脸,说:“一见你,我就不由得想哭嘛……”丽丽说:“今晚上,不准谁哭!”妙妙扭身出了屋子,走到过道的窗前,放声大哭。楼里,已没了同学,都已离校了。妙妙的哭声响在空楼里,穿透力极强,有地动山摇之感。
影子过去,拉回了妙妙。妙妙伏在影子肩头,哭着说:“我不愿离开大姐姐,不愿离开!”影子眼睛潮红,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丽丽也叹着气,坐在凳子上,直眼望着瓶子里的桃花。
高跟鞋咯噔声响起,咯噔咯噔,带着节奏和威严,朝楼上走来。丽丽说:“是媛怡来了!”正说着,媛怡已到了门口,说:“我还是迟到了。”影子没有想到媛怡会来,问:“你不陪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媛怡摸摸手上的钻戒,笑道:“我以后就只陪他了,今晚不陪你,以后没机会了!”媛怡对着妙妙和丽丽点头致意。妙妙问:“你是来显摆的吧?”媛怡冷笑道:“你呀,就是想着自己,才看不惯我!”她向丽丽伸出香气凝凝的素腕,一只白玉镯在腕上晃荡,更显得香腕纤细性感,丽丽轻轻一握,说:“贵妇,恭喜!”媛怡高抬起下巴,说:“谢谢。”媛怡又向影子握手,影子握住道:“祝福你,三妹!”媛怡动容地说:“只因有你,我才来住这一夜。”妙妙主动与媛怡握手,说:“祝你幸福,三姐!”媛怡自得地说:“谢谢四妹。”影子望着四人,激动地说:“到齐了,四块玉,都到齐了!”
丽丽始终直眼望着桃花,想到了早上影子去情人桥的情形,心里压抑得难受。影子指着瓶子里的桃花对媛怡和妙妙说:“早上摘的桃枝儿,美吗?”妙妙说:“美,大姐姐插的花,很美!”媛怡说:“这束桃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插花!活灵神现,闪着光呢!看那粉白的色,是金粉,是银白!”妙妙愣住了,呆呆地望着桃花。影子说:“刚来一阵春风,很是暖洋洋,接着妹妹们就来了,春风送来了你们,桃花才如此水色美艳。”媛怡领导派头出来了,说:“这个屋子,有我的字,有二姐的画,有大姐的桃花……”丽丽打断道:“又乱次序了!怎么当的领导啊,又把亲亲尊尊给忘了!”媛怡眯缝着眼,笑道:“这个屋子,有大姐的‘桃花,二姐的‘牡丹,我和四妹妹合成的‘四块玉。这下满意了吧,二姐?!”丽丽笑道:“你就是当了武则天,在这个屋里,我们也只是姐妹!”妙妙调皮地说:“四姐妹!”媛怡笑道:“四块玉!”影子瞅着字和画,笑道:“又是字,又是画,又是花。咱这个屋子,把才聚齐了。真想将来某一日,四玉相聚,用那桃花水煮茶,扣桌吟新诗。”妙妙问:“什么才聚齐了?”影子妩媚一笑,说:“大凡女子,缺的就是诗才气,侠义气,风骨气。我们四块玉,字有侠义气,画有风骨气,诗有才情气。不是聚齐了?”妙妙嘻嘻笑道:“其实,这三气,都在大姐姐身上聚着呢!”媛怡唔嗯着,丽丽哦着,好像妙妙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丽丽道:“妙妙所言极是!三妹,你服不?”媛怡笑道:“大姐姐聚了三气,我当然服!”影子大笑三声,甚是悲凉至极,道:“妹妹们如此抬爱,姐姐我愧不敢当!可惜,姐姐我没有这份清刚雅正,哪来三气聚身?妹妹们怜姐姐的情意,姐姐心领了!”妙妙指着桃花,说:“我刚才看到花瓣在动呢,桃花有仙气,是不是有什么神人仙子来了?”丽丽平静地说:“早来了,我一直在行注目礼。”媛怡近前,观看桃花,说:“太娇美了!感觉藏着个美艳的女子似的。”丽丽吟道:“桃花得气美人中!”媛怡击掌道:“好诗啊!我们是四大美人,桃花得了我们的美气,才这样的鲜丽和美艳。”妙妙说:“二姐姐刚才吟的是柳如是的诗句,是她所有诗里最大气的句子,从古到今,唯她有这等气魄!”影子听着妙妙的话,心情漠然,悲从中来……她极力压抑着自己,无力地说:“妹妹们休息吧,我困了。”
第二天一大早,影子照例一个人起得最早,穿了最漂亮的白色长裙,破例围了一条水红丝巾。她去了湖边,湖面上飞着细细的皱纹,层层密集,如老妇布满沧桑的脸,笑着都是勉强的。远处的几棵树冠上,散布着零星的小白点,如绿画布上窝着几个鹌鹑蛋。她知道,那是鸽子在训练晨飞。她移步到桃树下,仰头寻着桃花,花是睡着的,瓣儿湿漉漉的,微闭的眼。她想,桃花也怕了她折,才装着睡去了。她原是这般让花儿讨厌了害怕了,心便生了痛惜和怜悯。她轻轻攀下一棵树,折下一枚桃枝儿,凑鼻轻闻,清香异常,直流进她的身体里,醍醐灌顶,整个心肺都充溢的是香气了。这奇香的味儿,是她以前未闻过的。她满心狐疑,似有人跟着她一般,是多么熟悉的眼神和气息,紧紧随着她的。她张目四望,找不到,难道是嵌在她的影子里的,与她的影子不离不弃?她走过第三棵树,总共就折了三枚桃枝儿,夹在指缝间。
今天,她要走了,一枚送到清流,一枚插花,一枚她带走。
她像白衣仙子,绕着鲜红的丝巾,白是亮白,红是亮红,愈发比往日娇美——美到极致的苍凉和伶仃!她飘到了情人桥,飘向了溪流,那熟悉的眼神不曾離开过她,在清波里朝她眨着眼,向她微笑。他的一切,连着她的心,一同送桃红入水,流向无边。她神态痴痴,水里的一条枝儿翻了个身,几株红瓣晃着,泪血穿透全身,肆意纷流……在这个无人的清晨,冷寂寂的溪边,白衣红巾的她,任春气摆弄,思恋断肠!她泪眼对着溪水,溪水吟着清音,静而不动,与她紧紧相拥,仿佛那一日里她与他默然相拥,久久,再次濡湿了他半个肩膀。她泣道:“我要去你的故乡,明年今日,你在故乡桃花树下,等我!”清流潺潺,似是回答:好,好。
回到屋子,她们三人还没醒来,睡得像平时一样香甜。
影子如往常一样,诗意十足,歪着头,仔细地插着花。瓶子在她手里,如一个圆胖的婴孩,可爱可亲,她吻了吻瓶身。她拨拉着昨日的桃花,清理了数瓣蔫红。一枚新红,立于所有花叶之上,翘首以待。
她把另一枝桃花装进了背包,仔细放好。然后,她静静伫立,目光留恋在姐妹们身上,丽丽还是侧身而卧,面朝着墙。媛怡一腿弯着,一腿斜放,粗犷豪放。妙妙窝成一团,像只可爱的小猫。她们的睡姿,她太熟悉了!她目光移在画上——这是丽丽的画,移在字上——这是媛怡的墨宝,妙妙的命名。她环顾屋子数秒,感受墙缝里发出的丝丝温度,三年了,这温度的味儿她是清晰明辨的,是亲人的感觉。她朝桌子上那一枝红桃望去,花瓣艳丽无比,已绽开了百倍情怀迎接她们的醒来。桃花在,影子就在,她们定是开心的!她心满意足地深吸一口气,像是把屋子里所有的气息都装进了白裙裹着的身体,力气是有了,双手提起行李,悄然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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