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议上官婉儿之平反
2018-10-23李巍
李巍
摘 要:上官婉儿死于景龙四年六月二十日唐隆政变,与睿宗和太平公主是同一个阵营,是李隆基与睿宗和太平公主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仇鹿鸣认为上官婉儿的平反时间是在上官婉儿去世不久。然经疏证,《唐会要》和《资治通鉴》所载上官婉儿平反时间也即追谥时间为景云二年七月(711)是无异议的,如果没有新的考古资料的发掘,我们还是以现存史料为准。
关键词:上官婉儿;平反时间;墓志
中图分类号:K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8)07-0152-02
2013年8月至9月,山西考古研究院在咸阳市渭城区北杜振邓村发掘了上官婉儿的墓,出土墓志一盒,志文982字,记载了墓主人的世系、生平、享年、葬地等情况,新墓志的发掘为我们解读上官婉儿提供了更全面更可信的第一手官方资料。李明、耿庆刚在《<唐昭容上官氏墓志>笺释——兼谈唐昭容上官氏墓相关问题》[1]一文中将《大唐故婕妤上官氏墓志铭并序》(以下简称《墓志》)全文发表。
一、关于上官婉儿的死因
《墓志》三分之一的篇幅是用富有艺术化的语言介绍上官婉儿如何劝阻“皇太女”一事,与韦后、安乐公主等人划清界限:上官婉儿先是“昭容泣血极谏,扣心竭诚,乞降纶言,将除蔓草。”向中宗极力陈词,请求剪除“蔓草”,言辞恳切以至悲极泣血。然在中宗不从而她又计无所出之时,上官婉儿想出上中下三种对策,“上之”为揭发韦后阴谋,以动帝心,然中宗隐忍,言且不从;“中之”请求辞位,隐身而退,然中宗制曰不允;“次之”请求削发为尼,帝命夺刀不许;“下之”饮鸩求死,“几至颠坠”,以死相谏。中宗爱其才,亦怜其坚贞,广求良医,方挽悬危之命。其后,婉儿又自请降为婕妤,再三请求,中宗方允。写此墓志之人用一百五十余字如此详细地介绍此事,其目的是试图告诉世人,上官婉儿绝非韦后一党。
那为何“仓促之际”刘幽求为其陈请,而李隆基不许,并将其“斩于旗下”呢?《太平广纪》卷271引《景龙文馆记》云:“自通天后,逮景龙前,恒掌宸翰。其军国谋猷,杀生大柄,多其决。”[2]《新唐书》本传亦载,万岁通天元年(696)之后,上官婉儿“内掌诏命”[3]3488,权势大增,被委以执掌朝中制命之职,是武则天的得力助手,甚至因“忤旨当诛,则天惜其才不杀,但黥其面而已。”[4]2175仍令“群臣奏议及天下事皆与之。”[4]3488上官婉儿在武则天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随着武则天权势的增加,上官婉儿的地位显得越来越重要,甚至达到了“秉国权衡”的程度。中宗李显复位之后,对上官婉儿的政治才能十分认可并委以重任,“又令专掌制命,深被信任。寻拜为昭容”[4]2175。中宗李显即位不久就册封上官婉儿为昭容,《墓志》云“神龙元年,册为昭容”。神龙元年(705)正月二十日,武则天病笃,二月,宰臣拥立李显复位,恢复唐之国号。中宗李显即位改元之后,立即册封上官婉儿,且官位不低。李明认为“由于婉儿本来就有才华,更为重要的是她也可能参与密谋了此次政变,所以中宗十分赏识她。”
按唐制,昭容为皇帝九嫔第二级,仅次于昭仪,正二品阶。中宗复位以后将原来依附于二张的文士如李峤等人尽皆外贬,上官婉儿在武后时期深被信任且委以重任,为何中宗复位伊始不但没有处置上官婉儿反而升迁?这可能与在中宗拨乱反正、“绍天明命”之时,婉儿曾参与密谋此事,并立过大功有关,否则一定会遭到惩罚。上官婉儿以这种特殊的身份执掌内廷文书与外朝的制告,草拟朝廷政令并批复四方表奏,其政治地位又远远超过武则天时期。
结合上官婉儿《新唐书》本传“及草遗诏,即引相王辅佐”[3]3489和《墓志》中婉儿死后“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之语,可以看出上官婉儿与睿宗、太平公主是同一阵营的。
李隆基原本为一个小小的潞州别驾,人寡位卑,仰仗着其父相王李旦与太平公主的威望与势力,最初三者为一个阵营。然随着唐隆政变的成功,李隆基势力变强、地位凸显。由于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这种特殊的关系,上官婉儿之死就由偶然转为必然。虽然墓志仅用“亡身于仓卒之际”一笔带过,然《资治通鉴》有详细记载:“及隆基入宫,昭容执烛帅宫人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5]“仓卒之际”即指唐隆政变。既然上官婉儿与睿宗属于一个阵营,为何刘幽求向李隆基求情而未获允,最终殒命呢?这主要是由于在李隆基与睿宗和太平公主的政权争斗中,上官婉儿是其斗争的牺牲品而已。
二、关于上官婉儿的平反时间
唐隆政变发生于景龙四年六月二十日,上官婉儿下葬的时间《墓志》记为八月二十四日,相差两个月。上官婉儿墓志高75厘米,相对于最高规格1米左右来看,她的墓志规格是很高的,与昭容正二品的身份是相符合的。而《墓志》所载上官婉儿最终身份是婕妤,而志盖篆有“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仇鹿鸣先生依据《唐会要》“以其有功,故此追赠”、《资治通鉴》中“追复上官昭容”以及胡三省注中“追复其昭容之职而加之以谥”之语,认为“上官婉儿昭容之位的追复,定在景云元年八月之前”[6]并且“怀疑《唐会要》《资治通鉴》中景云二年当为景云元年之误记。”[6]仇鹿鸣还认为唐隆政变之后李隆基与太平公主之间关系逐渐缓和,由于太平公主的关系,上官婉儿得以平反,且平反的时间就在上官婉儿去世后不久。
然细考之,事实并非如此。上官婉儿下葬时以昭容的规格下葬,但墓志仍是婕妤之身份,并未平反。其實,上官婉儿以婕妤身份被杀,两个月后以已故昭容的身份下葬也未尝不可。一方面,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关系密切。太平公主是武则天之女,二人年龄相仿,上官婉儿被武则天委以重用,且与武氏家族中人交往过密,而天平公主的第二任驸马武攸暨是武氏家族中的重要成员,两人交往过密实数可能。上官婉儿去世不久,“公主置府,近有敕总停。其太平公主有崇保社稷功,其镇太平公主府,即宜依旧。”太平公主位高权重,进言给新即位的睿宗来使上官婉儿以昭容身份下葬一定能获允。另一方面,上官婉儿在草遗诏之时曾经“引相王辅政”,是亲睿宗一党的。在上官婉儿死后,睿宗同意以昭容身份下葬是理所应当之事。关于墓志顶面阴刻篆书“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这三行字,仇鹿鸣认为在下葬之前上官婉儿就得以追赠昭容之号。其实并非如此,从以下几个方面也可以做出解释。
一是称“昭容”乃因上官婉儿之最高官位。按唐丧葬礼仪,已嫁女子从夫葬,未嫁女子从父葬。作为唐中宗所册昭容,上官婉儿葬时以昭容身份下葬理所应当。且称最高称谓是对一个人的尊称,更何况上官婉儿是倾向与睿宗阵营的。前面加了一个“故”字,是因官终婕妤而以昭容的身份下葬。
二是上官婉儿的婕妤身份并非有罪降官,《墓志》云“表请退为婕妤,再三方许”。这是上官婉儿在进谏之言没有采纳的情况下努力与韦后一党划清界限之举,是经过再三上表反复申请方获允的。因此墓志内容中官止婕妤是实际情况,但她的原本身份是昭容在大家心目中也是公认的,因此以昭容的礼制下葬也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上官婉儿的自请降官之举是为了大唐基业。
三是唐隆政变后李隆基与睿宗和太平公主的關系极为复杂微妙,两派之间明争暗斗,上官婉儿的平反不可能马上进行。景云二年(711)二月,睿宗令太子李隆基监国,这可以说是睿宗对李隆基的一次妥协与让步,但六品以下官职的任免及罪臣的处决仍由睿宗裁决。上官婉儿的赠官和追谥也可以说是李隆基对睿宗的一次让步与妥协。至于上官婉儿墓曾遭到人为的有计划的破坏,则可能是李隆基全部掌握实权后对其破坏的结果。
四是关于《墓志》中言辞尖锐的文字不可能作于张说倒向李隆基一方之时的论断尚有待商榷。张说曾是中宗宫廷文坛上极为重要的一名才俊,是上官婉儿品藻诗会的成员,也是婉儿“盛引当朝词学之臣”的受益者,更何况张说也是个能诗善文之人,对婉儿的诗才应是佩服有加,因此《墓志》中有言辞尖锐、赞誉有加的文字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唐会要》和《资治通鉴》所载上官婉儿平反的时间也即追谥的时间为景云二年七月(711)是无异议的,如果没有新的考古资料的发掘,我们还是以现存史料为准。
上官婉儿作为当时政权争斗的参与者与牺牲者,其身后事可谓一波三折。因与天平公主关系甚密,景云元年(710年)八月,上官婉儿以昭容身份下葬,且赙赠颇厚,张说为之撰写碑铭。景云二年(711年),因其有功被追复为昭容,追谥为惠文。《唐会要》卷八十载:“惠文,赠昭容上官氏。景云二年七月追谥……以其有功,故以此追赠”[7]。天平公主上表请求为上官婉儿编纂《上官昭容集》,张说为之撰写《唐昭容上官氏文集序》[8]。但是两年后,也即先天二年(713年),天平公主以谋逆罪被赐死,唐玄宗因认为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同党而毁其墓,还将她打上了“淫乱后宫”的标签而载入史册,任凭后人评断。
参考文献:
[1]李明,耿庆刚.《唐昭容上官氏墓志》笺释——兼谈唐昭容上官氏墓相关问题[J].考古与文物.2013(6).
[2]武平一:景龙文馆记[M] // 李昉,等.太平广记.中华书局,1961:2133.
[3][宋]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76.上官昭容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51:后妃上·上官昭容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宋]司马光.[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6630.
[6]仇鹿鸣:上官婉儿之死及平反,东方早报[N].2013-09-22(A03).
[7]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1476-1477.
[8]陈祖言:张说年谱[M].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4: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