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馆》看老舍的语言特色
2018-10-21骆怡雯
骆怡雯
[摘 要:老舍是我国第一位“人民艺术家”,他的作品以小说和话剧为主,且大都取才于北京市民的市井生活,充满了老北京皇城根下的烟火气,语言风格具有浓郁的“京味”。本文以《茶馆》一文为切入点,主要从老舍的“京味”语言和《茶馆》中个性化人物语言两个方面来分析老舍的语言特色。]
一、老舍的“京味”语言
(一)北京口语词汇的使用
老舍在《茶馆》中大量使用北京独有的口语词汇,从他生长的北京胡同文化中提炼出特有的京味色彩,将各色北京人的生活形象得搬到了他的小说中,诸如“甭说”、“逗嘴皮子”、“逗气儿”、“白面”等等大量的北京口语词汇使得《茶馆》这部小说京味十足。将北京口语词汇主要划分为口语副词、口语名词、口语动词和口语形容词,以此探讨《茶馆》中独有的北京口语词汇。
1.口语副词
(1)秦仲义:你不懂!只有那么办,国家才能富强!好啦,我该走啦。我亲眼看见了,你的生意不错,你甭再耍无赖,不长房钱!
(2)巡警:(接票子)我给你说说看,行不行可不保准!
(3)小吴祥子:老梆子,你真逗气儿!你跑到阴间去,我们也会把你抓回来!(打了王利发一巴掌,同小宋恩子、小二德子下)
这里的“甭”表示“不用”;“保准”等同于“保险、可靠”;“逗气儿”即“使人生气”。
2.口语名词
(1)刘麻子:找遍了你们全村儿,找得出十两银子找不出?在乡下,五斤白面就换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
(2)小吴祥子:老梆子,你真逗气儿!你跑到阴间去,我们也会把你抓回来!(打了王利发一巴掌,同小宋恩子、小二德子下)
(3)王利发:(在门口)诸位,大令过来了!
这里“白面”泛指“抽大烟、鸦片”;“老梆子”指的是“对老年人的蔑称,通常指老混混或老痞子”;“大令”即“军阀混战时对军官的尊称”。
3.口语动词
(1)学生:三爷,先别出去,路上抓酫呢!(往后面走去)
(2)小吴祥子:甭跟我们拍老腔,说真的吧!
(3)庞太监:(自言自语)哼,凭这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逗嘴皮子,年头真改了。
这里的“抓醛”指的是“抓苦力”;“拍老腔”即“倚老卖老,以大言训人”;“逗嘴皮子”即“争论”。
4.口语形容词
(1)小二德子:大栓哥,你有骨头!不怕我怕这铁筋洋灰的胳膊!
(2)小二德子:喝,这么绕脖子的话,你怎么想出来的?大栓哥,你应当去教党义,你有文才!好啦,反正今天我不再打学生!
(3)松二爷:嗻,还是黄鸟!我饿着,也不能叫鸟饿着!(有了点精神)你看看,看看,(打开罩子)多么体面!一看见它呀,我就舍不得死啦!
这里“鐵筋洋灰”指“铁筋即钢筋,这里铁筋洋灰指的是孔武有力”;“绕脖子”即“言语、事情曲折费思索”;“体面”即“光彩、光荣”。
(二)儿化词的大量使用
在北方方言中,北京话以儿化闻名,有浓郁的口语化色彩。儿化词的使用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改变理性意义
儿化改变理性意义主要表现在区别词性和词义两方面。
(1)区别词性
儿化区别词性的作用主要表现为儿化致使词性产生了变化。例如,动词和形容词加儿化变为名词等。如下:①常四爷:我这儿正咂摸这个味儿:咱们一个人身上多少洋玩意儿啊!②唐铁嘴:嗻,总管,您要赏给我几个烟泡儿,我可就更有出息了!
此处“味”和“泡”本为动词,加上“儿”尾后,“味儿”和“泡儿”变为名词。
(2)表达某种感情色彩
有些词语儿化后,其词性并未发生变化,但同时被赋予某种感情色彩。例如:
王利发“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表达了这句话具有表示喜爱、亲昵的褒义语义色彩;王利发(过来)“常四爷,您是积德行好,赏给她们面吃!可是,我告诉您:这路事儿太多了,太对了,谁也管不了。” 此处“事儿”带有讽刺的负面语义色彩。
(3)增强口语色彩
有的词语儿化后既不能区别词义, 也不具有明显的感情色彩,这些儿化词没有固定含义。如下:①王淑芬:我说,昨天就关了城门,今儿个还说不定关不关,三爷,这里的事交给掌柜的,你去买点菜吧!别的不说,咸菜总得买点下呀!②松二爷:我看见您二位的灰大褂呀,就想起了前清的事儿!不能不请安!③刘麻子:您二位真早班儿!(掏出鼻烟壶,倒烟)您试试这个!刚装来的,地道英国造,又细又纯!④康顺子:对方对呀,怎么改了样儿?(进来,细看,看见了刘麻子)大力,进来,是这儿!⑤常四爷:上哪儿?事情要交代明白了啊!
其中,儿化词“今儿、早班儿、事儿、主儿、样儿、哪儿”中的“儿”表达的意义是十分虚化的,既没有改变这些词原有的词性和意义,也未赋予这些词某种特定感情色彩。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儿化词汇正体现了老舍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八旗子弟骨髓中的“京味”,这就是老舍在《茶馆》中体现出的“京味”语言。
二、《茶馆》中个性化的人物语言
曹禺谈《茶馆》时曾说:“《茶馆》是中国话剧史中的经典,是古今中外剧作中罕见的。如此众多的人物,活灵活现,勾画出了戊戌政变后(近半个世纪)整个中国的形象。”老舍先生立足于当时黑暗社会下小市民的挣扎和无可奈何,通过围绕一个经营了六十年的小茶馆的王利发、常四爷、松二爷、唐铁嘴、康大力和小刘麻子等人的人物形象,体现了形形色色的人生。整篇文章的语言诙谐幽默中蕴含了强烈深邃的情感,以笑写悲衬托更加悲凉的市民人生。
王利发是茶馆的老板,第一回出现时他才二十多岁。第一幕伊始,唐铁嘴想要用相面换一碗茶喝,王利发回绝了他的要求但仍然给了唐一碗茶,可见王利发这类小人物的善良。而在后来他与房东秦仲义有意涨租的较量中,文中用这些语言将王利发圆滑世故而敢怒不敢言的顺民个性刻画得入木三分,“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在第三幕中,得知小刘麻子后,王利发与秦仲义、常四爷二人喝盅酒就当是提前祭奠在乱世中挣扎沉浮的三人。“我呢,作了一辈子顺民。”可见,王利发是那个黑暗时代的产物——顺民,小心翼翼只求活下去,到头来仍然在黑暗中撞得头破血流以致丢了命。文章的最后,王利发选择吊死在经营了六十多年的老裕泰里,这是这位顺民对黑暗时代最后血淋淋的反抗。
《茶馆》中的秦仲义则是这个时代维新资本家的缩影,他身上既有中国实业家力图实业救国的爱国之心和拳拳志气,也有民族资产阶级固有的软弱性。第一幕中,秦二爷把所有的本钱拢在一起想要开工厂,开工厂不是仅为了自己,而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抵制外货,通过这种方式救国。在《茶馆》中,秦二爷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一生,从一开始所有人阿谀奉承的维新实业家到终章无人理睬的落魄企业家,他不仅受到日本人的压迫,后来的政府也趁机剥削这位维新实业家。文章的最后提到他这样总结自己的一生“当初有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秦某人,爱办实业。办了几十年,临完他只由工厂的土堆里捡回来那么点小东西!”秦二爷一生的努力被日本人以“合作”为借口掠夺一空,落得最后一无所有的下场也是当时时代的无奈。
常四爷也是《茶馆》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他与好友松二爷都是前清的旗人,他的骨子里有作为八旗子弟的骄傲,好打抱不平,耿直不服软,可以说他是《茶馆》中最清醒的人。从常四爷身上可以看到老舍先生的影子,同为没落八旗子弟,他们身上都有一身傲骨,遛鸟打拳是他们的爱好,好打抱不平,都盼望国家脱离当时的黑暗。第一幕中,常四爷看到可怜的母女便赏了她们一碗面,继而发出感慨“我看哪,大清要完!”,被吴祥子和宋恩子二人听到便被抓了起来,宋恩子想要拿铁链拴住他,常四爷有骨气地说道“甭锁,我跑不了”,这都体现了常四爷作为没落八旗子弟的骨气和骄傲。第二幕中常四爷以一身菜贩的装束登场,文中常四爷说道“我卖菜呢!自食其力,不含糊!”末尾处他与王利发和秦二爷喝酒时面对王利发感慨自己只想做个顺民,老老实实一辈子希望仍落了空时则说“我一事无成!七十多了,只落得卖花生米!”
《茶馆》中每一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角色,像戊戌变法后生活在北平的某一位市民。每一个人物的台词都意味深长且富有个性。老舍以自己的经历,特有的“京味”色彩,用亦庄亦谐的语言谱写了一曲含泪带笑的旧时代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