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的脚
2018-10-20薛漠北
薛漠北
我清楚地听见那个声音从我头上传来，如坠冰窟的我缓缓扭动脖子，抬头向上看，紧接看到了令我魂飞魄散的一幕。
第一只脚
学校操场北边墙上满是爬山虎。爬山虎的嫩叶不大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长大了的叶子。——叶圣陶 《爬山虎的脚》
下课铃声响起，坐在我前面的刘航宇闹哄哄地离开座位，半分钟后，走到讲台上的他又返了回来。
刘航宇站在我面前，阖上我的课本，一脸兴奋地说：“魏景旭，我们去学校操场北边去看爬山虎吧。”那面墙上的爬山虎很葱郁，但却没有什么值得看的。要不是因为我们上节课在课本上学习了《爬山虎的脚》这篇文章，等到那些爬山虎枯死，刘航宇应该都不会去看一眼。
“我不想去。”我趴在桌子上，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窥视站在门口等着刘航宇的两个男生。
刘航宇拉着我的胳膊：“走吧，我想看看书里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就不好奇吗？”
我低下头：“我不好奇，只有小孩子才对这种无聊的事感兴趣。”
自讨没趣的刘航宇“切”了一声：“你不是小孩子吗？你不也是四年级的小学生吗？”
“我不是。”
“我们是前后桌，我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你不是？”你看，刘航宇一定要跟我争辩这个问题。他就是个典型的无聊小孩。
没等我继续说话，站在门口的几个男孩开始大声喊刘航宇的名字：“刘航宇，你有病吧？你跟那个怪胎说什么呢？你要是不去我们不等你了啊！”
刘航宇也没再继续说话，他跟我摆了摆手，直接跑出了教室。
我看着刘航宇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刘航宇说的确实没错，我也是个小孩子，我也想去看爬山虎是否有脚。我拒绝刘航宇的真正原因是那两个站在教室门口的男生。那两个男生是我的仇敌，准确地说是两个喜欢欺负我的同学。我不想跟那两个男生走得太近。
我扭过头看着操场，我能看到刘航宇和那两个家伙正在一边说闹一边朝操场的北墙方向走，说实话，这一刻我很不开心。每当我的好朋友和喜欢欺负我的人玩时，我都会幻想自己拥有超能力，狠狠揍那两个家伙一顿，我甚至幻想过那两个家伙会突然死掉。
同桌戴璐璐推了推我的手：“其实你应该告诉老师，如果你不敢，我来替你告诉老师。”
我转过头，看着戴璐璐：“告诉老师什么？”
戴璐璐坐得板板正正，一副主持正义的样子：“告诉老师林盏和叶万安欺负你啊！”
我重新翻开书本，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他们没有欺负我。”
“别装了，我那天都看见了。你被他们堵在墙角打了几巴掌，我还看见他们让你给他们舔鞋。”
我没想到这么丢脸的事居然被戴璐璐看见了，我有些心虚地说：“用不着你管。”
戴璐璐立刻拉长了脸：“我好心好意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他们说的没错，你这个人太怪了！你还是个烦人精！”戴璐璐说完气呼呼地离开了座位去和其他女生闲聊，那几个女生还时不时地看向我这边捂嘴偷笑。
我有些难过地叹了一口气，戴璐璐说的没错，我的性格确实太怪了。我知道戴璐璐是为了我好，但我却忍不住伤害了她。这或许跟我的家庭有关吧？以前我有爸爸的时候，爸爸就经常伤害妈妈，让妈妈伤心。后来爸爸消失了，我看见妈妈每天都在卧室里哭，最近她甚至开始有事没事就对长得越来越像爸爸的我动粗。
第二只脚
那些叶子绿得那么新鲜，看着非常舒服，叶尖一顺儿朝下，在墙上铺得那么均匀，没有重叠起来的，也不留一点儿空隙。——叶圣陶 《爬山虎的脚》
放学之后，刘航宇叫我一起回家。
“我们不顺路啊。”这个小县城不大，但我和刘航宇家却住在不同的方向。因此我们最多一起走到学校门口，出了学校就各走各的。
刘航宇想都没想直接说：“我今天去林盏家做客，林盏不是跟你顺路吗？”
刘航宇说完这句话，我差点被气得变成气球飘起来。虽然他不知道林盏和叶万安欺负我，但他却知道那两个家伙讨厌我，在学校总是联合其他同学排挤我。就因为我是单亲家庭，我没有爸爸，我受了不少气。我没想到刘航宇竟然跟他们成为了朋友，这让我很不開心。更令我不爽的是，之前我邀请刘航宇来我家做客刘航宇都没来，现在怎么去林盏家了？
我语气有些不好：“你先走吧，我不跟你玩了。”
刘航宇吸了一下鼻涕：“你怎么了？你要跟我绝交吗？”
站在门口的林盏一边露出寓意不明的笑容一边对刘航宇喊：“刘航宇，你想不想玩游戏机了？你不走我和叶万安走了啊。”
刘航宇临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气鼓鼓地说：“我也不跟你玩了！”
戴璐璐捂着嘴一边偷笑一边离开了班级，我有些难过地趴在桌子上，没有立刻回家。负责值日的同学打扫完卫生离开教室，我还是没有动。此刻我很希望有人来安慰我，但是负责值日的同学至始至终只跟我说过一句话——扫地时没好气地提醒我让开。
就在我准备背上书包回家时，一个人影路过教室门口，而后他又退了回来，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我好奇地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那个人看上去跟我年纪相仿，他长得又小又瘦的，穿着一件很大的校服，那件校服的袖子完全遮盖住了他的手指，校服的下摆也遮住了他的膝盖。最重要的是，那件校服又脏又破。
“你是谁？”
那个男孩直接走进教室：“我是隔壁班的，我们之前不认识。”
“哦。”孤僻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交流。
男孩走到我身边：“走吧，我请你吃亲嘴烧。”他站在我身边，我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异味，但是没有朋友的我，怎么会嫌弃一个主动跟我讲话的人呢？
男孩叫王小明，比我高一年级。
我一边吃着亲嘴烧一边喝着玻璃瓶可乐，好奇地问：“你的校服怎么那么大啊？像个连衣裙。”
王小明哈哈笑道：“因为这不是我的校服，这是我妈妈捡的。”
“捡的？”
王小明点头：“我家里特别穷，我爸爸早些年病死了，妈妈经常出去捡垃圾维持生活。我买不起校服，所以我妈妈捡了一件旧校服给我穿。”
我愣住了，没想到王小明家里这么困难，我突然感觉手上的冰镇汽水有些烫，我有点不好意思喝了。
王小明见我愣住，笑道：“别在意，我的零用钱都是我自己捡废品换的，我想怎么花都行。”
我长出一口气：“王小明，你这么开朗，朋友一定很多吧？”
王小明摇头：“班级里的孩子们都嫌我臭，都讨厌我。”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见到我就要请我吃亲嘴烧，原来他跟我一样，都缺少朋友。不懂抱团取暖是什么概念的我本能地表达了自己想和王小明成为朋友，这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孩子，和他在一起才不会自卑。
“我们回学校去看爬山虎吧？”王小明提议道。
第三只脚
以前我只知道这种植物叫爬山虎，可不知道它怎么能爬。——叶圣陶 《爬山虎的脚》
我和王小明从小门的缝隙钻进学校，而后跑到了操场的北面。北墙上绿油油的爬山虎格外显眼。我们来到北墙附近，而后开始观察爬山虎。课文中说爬山虎的脚像细丝一样，细丝的头上有小圆片。果不其然，我看见了那些细丝一样的脚。
王小明看着我笑嘻嘻地说：“去年我们学这篇课文的时候，很多同学也来看了。”
我看了一眼太阳：“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家吧。”我们正要原路返回，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随后跑到了附近的厕所。
这是建立在操场上的老式厕所，蹲位下面就是粪池，到了夏天恶臭无比。我捏着鼻子上完了厕所。就在我穿好裤子准备离开厕所时，一阵诡异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吐着水泡，也有些像热水沸腾的声音。
我没有在意，正要离开厕所。又一个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别走……拉我一把。”那个声音不大不小，但我却听地十分清楚，那是个小孩子的声音。我有些疑惑，放学这么久了，为什么厕所里还有人？
我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水泥隔断：“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这个厕所不大，蹲位之间的隔断加起来也就十几个，那些隔断虽然只有一米高，但小孩子蹲在蹲位上还是难以被发现。加上厕所光线不是很好，我很难确认说话的人在哪里。
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在里面。”
虽然厕所有些臭，但我还是往里走了几步。但我走到厕所的尽头还是没有发现哪个隔断里有人。
“我没看见你。”此时此刻我已经有点心慌了，毕竟每个学校都流传着鬼故事，我们学校也不例外。高年级的学生一直在传学校闹鬼，尤其是这个坐落在操场北面的厕所，据说这个厕所里闹鬼，所以女生很少来，只有男生才会结伴来。
那个奇怪的水泡声再次响了起来。
“你……你到底在哪？”我一边向外走一边结结巴巴地问。
“我在里面啊。”那个声音再次回答道。
“我没看到你，我……我要走了。”我说完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离开这个诡异阴森的地方，但当我走了没几步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而后我的双脚不受控制地向蹲位走去。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甚至认为这就是鬼附身。
我走到蹲位边，低头向下去看。
茅坑散发的气味直冲鼻腔，让我有些反胃。就在我以为我的双脚会不受控制地带着我走到蹲位之间的空隙时，我看见茅坑里的赃物突然冒起了泡。
“咕噜噜——”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就在我浑身颤抖，极力尝试逃离时，那个声音再次传了出来：“我就在里面啊。”
这一刻，我分辨出了声源的位置，那个声音正是从下面的茅坑里传出来的。他说自己在里面并不是在里面的蹲位的意思。
就在这时，我的双腿恢复了知觉。几乎是一瞬间，我双腿一软，向后倒去。
我坐在肮脏地厕所地面上，张大嘴巴看着蹲位，生怕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爬出来。
“啊啊啊啊！”我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厕所。
我跑出廁所后，发现本该在爬山虎下等着我的王小明竟然不见了。我喊了他两声，他依旧没有出现，而后我颤抖着跑到了小门，原路钻了出去。
第四只脚
爬山虎的脚步触着墙的时候，六七根细丝的头上就变成小圆片，巴住墙。——叶圣陶 《爬山虎的脚》
原本是去研究爬山虎怎么爬的我，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个厕所，这很讽刺。因为受到了惊吓，我也没有睡好。
因为和王小明分开了，我也没有机会问王小明家住在哪里，第二天一早我依旧一个人去上学。
在上学的路上，我遇见了在叶万安家小区外站着的林盏。
“真倒霉。”我暗骂一句，正要转身绕路离开，却被林盏看见了。
“魏景旭，你给我站住。”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我能听到林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这让我很紧张，谁知道他今天又想怎么欺负我呢？
林盏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我：“你昨天叫叶万安出去干什么了？”
“啊？”我有些不解，“我没有叫叶万安出来过。昨天……”爸爸死后，我一直和妈妈睡一个房间，妈妈不允许我单独住一个房间，在妈妈的监视下，除非我撒谎偷跑出来了，但我可不记得自己曾偷跑出家门。我怎么可能约叶万安出来。一定是林盏又在为欺负我找借口。
如我所料，林盏揪住我的衣领：“昨天我刚到家，叶万安打电话告诉我你约他去吃冷饮，还说不让他告诉任何人，连他父母都不能告诉，哼，你竟敢不叫我一起去。”林盏突然松开手，“算了，我只想问你，你把叶万安带到哪里去了？刚才我叫叶万安去上学，他奶奶居然说他一晚上都没回家。我还没告诉他家人是你叫叶万安出去的，所以你要跟我说实话，否则我就去告密，让叶万安的爸爸打断你的腿。”
“我……我真的没有。”
林盏显然是不相信我说的话的，于是，在去往学校的那段路上，我被欺负了一路。
第一节课下课后，学校里的孩子们立刻炸开了锅。有学生发现有人溺死在厕所里了，那个男生正蹲在那里大号，突然感觉有人盯着他，他低下头，看见了漂浮在茅坑里的那张脸。巧合的是，淹死人的廁所正是昨天我见鬼的厕所。
虽然学校封闭了那块区域，但是还是有一些胆子大的学生跑到操场北面围观。刘航宇就是其中一个。
上课铃声响起后，老师神色慌张地进入班级，宣布我们今天放假，可以直接离开。我背上书包准备“逃”出这所学校时，刚好撞上了跑回班级的刘航宇。
刘航宇拉住我，神神秘秘地说：“你猜淹死在厕所里的人是谁？”他自问自答，“是叶万安！”
竟然是叶万安！
没等我问出疑问，刘航宇继续说：“我听一个老师说，叶万安是昨天掉进去的。而且最诡异的是，他的身上缠满了爬山虎。”
昨天掉下去的？林盏说昨天叶万安到家后被我约出去吃冷饮。那个时间段，我正和王小明看爬山虎。这一刻，我的思绪回到了昨天下午。那个在茅坑里发出声音的人难道是……
我不敢想下去，推开刘航宇，准备直接离开学校。
刘航宇在我身后喊了起来：“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我真不跟你玩了！”见我没回头，刘航宇又在我身后喊了一句，“怪物。”
第五只脚
细丝原先是直的，现在弯曲了，把爬山虎的嫩茎拉一把，使它紧贴在墙上。——叶圣陶 《爬山虎的脚》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小县城。
我妈妈也临时请了假，来学校接我。
在离开学校时，我扭头朝操场北墙看去，有大人的哭声从围观的人群中传出来，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在哭。
连续两天受到惊吓的我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到了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再次跟我妈妈说了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昨晚母亲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当真，但今天母亲没有急着反驳我。
“别怕，就算那个叫林盏的孩子污蔑你也没关系，叶万安的家长不会找上门的。昨天跟你一起回学校的男孩叫王小明是吗？他可以为你作证，你去睡觉，妈妈给你们老师打电话，让她帮忙查一下王小明是几班的。”
我回了房间，但却没有立刻睡着，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叶万安的脸，他的表情扭曲，他在大喊，说是我害死了他。
就在我翻来覆去，胡思乱想时，楼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那声音十分诡异，听上去有一种砂纸在木材表面摩擦的感觉。
“沙沙沙……”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我的房间。
因为连续受到惊吓，我本能地坐起身，一脸警惕地看着窗外。什么声音？为什么那声音越来越大？
我看着窗户，那声音却突然消失了。我皱起眉头，心里充满了疑惑。虽然很怕，但我还是走到了窗边，我家住在十五层，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高度，没有什么能够出现在窗外。我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向窗边走，如果不让自己安心，今晚我恐怕要失眠了。我走到窗边，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握紧拳头将纱窗打开，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头伸了出去。
我的房间临街，我将头伸出去向下看，能看见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和路灯下三三两两的行人。窗外什么都没有，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真的是被吓坏了。”我重新关上了纱窗，而后喃喃道。是了，在厕所里听见的声音和叶万安的死都让我惊恐不已，现在我还要担心叶万安的父母会找到学校质问我有没有和叶万安出去吃冷饮。
就在我准备睡觉时，那个声音再次传进了我的耳朵。
“沙沙沙……”
难道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不可能啊，先不说外面没有刮风，就算外面刮风了，我家住在十五楼也不可能听得这么清晰。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我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到窗边，摘下纱窗，再次将头伸了出去。我确定了外面没有刮风后，更加疑惑了。就在我眉头紧皱，思考是不是我想太多时，那个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沙沙沙……”我清楚地听见那个声音从我头上传来。这一刻，我的身子立刻僵住了。如坠冰窟的我缓缓扭动脖子，抬头向上看，紧接着我看到了令我魂飞魄散的一幕。
只见一张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们面对面，他死死地盯着我，他的身体贴在楼外的墙壁上蠕动着，发出“沙沙沙”的声响。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叶万安的脸。
我的视线落在叶万安的身体上，他的身体长出了很多细丝，那些细丝就像爬山虎的脚一样，紧紧地贴在墙上。
我跌坐在地，而后惨叫着倒退。
叶万安将头探进我的房间，恶狠狠地盯着我：“是你害死我的。”
第六只脚
爬山虎就是这样一脚一脚地往上爬。——叶圣陶 《爬山虎的脚》
“他就是这样一脚一脚地往上爬的。”我尽力挥动双手模仿叶万安身上的触手的样子给林盏看。
林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直接揪住我的耳朵：“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怪胎！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将你约叶万安出去的事告诉叶万安的家长，你等着叶万安的爸爸打死你吧。”
我紧抿嘴唇，喃喃道：“我不怕他爸爸打我，我现在怕叶万安会再来找我。”我实在是不想看见他了，现在的他太可怕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叶万安还活着，我宁愿叶万安和林盏每天在上放学的路上欺负我。
林盏怒气冲冲地踢了我一脚：“滚！”
我低着头，跟在林盏身边，精神恍惚地一起向学校走，一路上林盏都在碎碎念，我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我只是不断回想着昨晚那一幕。为什么叶万安会说是我害死了他？难道他真的接到了“我”的电话？一定是有人冒充我。可是究竟是谁在冒充我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林盏突然尖叫一声，而后我本能地转过头向左边看去，只见林盏以诡异的方式向左栽倒。
此时一辆车恰巧驶过，林盏不偏不倚地倒在了汽车行驶的路径上。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然而事发突然，林盏还是被那辆红色的轿车撞出去老远。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大口地喘息着。
司机下了车，抱着头大叫：“不是我，是他自己突然冲出来的。”
林盏倒在不远处的路面上，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我，他向我伸出手，似乎在向我求救。
我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终于，我还是不争气地跑掉了。我绕过这条街，向学校跑去。此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脑海中都在回放着林盏被那辆汽车撞飞的画面。终于跑到了学校门口，我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喘气。
“你怎么了？”一个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像触电一样，差点从原地弹起，当我看见站在我身后的人是王小明后，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舔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班的同学被车撞到了。”
令我意外的是，王小明听了我的话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他十分淡定地说：“我看见了。”
我皱眉：“我吓坏了。”我顿了顿，“我应该叫救护车救他的。”
王小明突然露出一个令我琢磨不透的笑容：“那些大人会叫救护车的。”
我继续道：“我们快点进去吧，我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师。”
王小明拉住正要走进学校的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总是欺负你，你不想趁着这个机会报复一下他吗？”
看来王小明在认识我之前已经观察我很久了。
我甩开王小明的手，皱起眉头：“你说什么呢？他是我的同学，我必须告诉老师。”
王小明又凑了过来：“他不是还威胁你，要把你叫叶万安出去吃冷饮的事告诉叶万安的家长吗？你真的不怕叶万安的爸爸打死你？他爸爸可厉害了。”
“这不重要！”我说完正要往学校里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王小明知道林盏欺负我，可能是因为王小明家住在我家附近，他上下学的时候看见过林盏欺负我，但林盏跟我说那些话时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为什么他会知道？
我回过头正要问个究竟，却发现王小明竟然不见了。他就像昨天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七只脚
爬山虎的脚要是没触着墙，不几天就萎了，后来连痕迹也没有了。——叶圣陶 《爬山虎的脚》
最后，我还是没有将林盏被车撞了的事告诉老师。
第一节课下课，班主任将我叫到了办公室。张老师要干什么？难道他知道我丢下林盏跑掉的事了？我低着头，没等老师说话，率先承认错误：“张老师，对……对不起。”
张老师依旧温柔地笑着：“怎么了魏景旭？为什么跟老师说对不起？”
我实话实说：“今天我跟林盏一起上学，他被车给撞了，我太害怕了，直接跑了。我……我不敢告诉你。”
张老师继续笑：“没关系，老师去医院看过了，那辆车的速度并不快，林盏只是晕倒了，他很快就会醒的，过几天就可以回来上课了。”
听了张老师的话，我的心情这才缓和了一些。
张老师继续说：“今天早上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说了一下你的情况，你是怎么认识王小明的？”
我想起昨晚妈妈说要拜托老师帮忙查王小明所在的班级，我实话实说：“昨天下午我走得晚，我是在走廊里遇到他的。他家住在我家附近，所以邀请我一起走。”
张老师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表情，但她依旧保持微笑道：“你确定你见到他了？”
我点头：“是啊，他还请我吃了亲嘴烧。我们还去看了爬山虎的脚，”我顿了顿，“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他了呢，就在学校门口。”
张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说：“老师知道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得知林盏只是受了轻伤，我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离开办公室的我正要像班级走去，却发现穿着又大又旧的校服的王小明竟然站在我们班的门口。
“你怎么来了。”因为林盏的缘故，我有些反感王小明了。
王小明面无表情地说：“林盏没事，你真的开心吗？”
我皱眉：“你说什么呢？”我没有理会王小明，径直向班里走去。
王小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要是不对他们动手，我的脚就要萎了，反正他们让你不开心了，我是你的朋友，我刚好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
走到讲台位置的我停下来，扭头看着站在门外的王小明。我突然想起叶万安接到的电话，又想起林盏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向路边……
我打了个冷战，向座位走去。
戴璐璐和刘航宇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们都在生我的气。但我此时没有心思去计较他们是否生气了，我要弄清楚王小明究竟是什么人。
我回到座位，用铅笔捅了捅坐在我前面的刘航宇。
刘航宇没好气地说：“你干什么啊？我不是说不跟你玩了吗？”
“我要跟你道歉，是我错了。”刘航宇不吭声，我继续道，“我请你吃亲嘴烧，原谅我吧。”
刘航宇犹豫了一下，忍不住笑道：“好吧。”
“我问你一件事，你听说过王小明这个人吗？”我问。
刘航宇想都没想：“当然了，这个名字谁不知道？我们学校流传着鬼故事，都说操场北面的那个厕所闹鬼，原因就是有一个学生被其他同学恶作剧推进了粪池然后淹死了，那个学生就叫王小明。”
听了刘航宇的话，我如坠冰窟。我想起来，在认识王小明之前，我确实听过这个传说。这个传说在学校里几乎人人皆知，可是我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想起来？
第八只腳
不要瞧不起那些灰色的脚，要是你的手指不费一点儿劲，休想拉下爬山虎的一根茎。——叶圣陶 《爬山虎的脚》
我想起了那个流传在学校的诡异传说。
几年前，几个喜欢欺负弱小的四年级学生学完了《爬山虎》这篇课文后，带着班级里的一个同学去学校北墙观察爬山虎，但他们却恶作剧，将那个学生引到了那附近的厕所，将那个学生推进了粪池。那个学生就那样死在了粪池里。从此以后，学校北墙的爬山虎就长得更加茂盛了，没过多久，那两个恶作剧的同学也出意外死掉了，大家都说那个学生变成了妖精。原来那个人就是王小明。
我之所以想要跟王小明做朋友，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也许他也是这样想的，才找到了我，并“帮”我教训了林盏和叶万安。
第二节课，我整个人都处于神游状态。我每次我的视线略过门口，我都会看见站在门口的王小明。
穿着又宽又大的校服的王小明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虽然我听不见他说话，但我却能感受到他想要传达给我的信息。
“刘航宇跟你绝交了，要杀了他吗？”
我摇头：“不不不。”
“戴璐璐在背后说你坏话，要杀了她吗？”
我继续摇头：“不行。”
戴璐璐皱著眉头看着我，显然，她看不见站在门口的王小明，她也不知道王小明要杀了她。
站在门口的王小明解开了自己的校服，那肥大又肮脏的校服被脱下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王小明瘦弱的身体。他的身体就像一根加粗版的爬山虎的茎。从他的身体上伸出枝状的六七根细丝，每根细丝像蜗牛的触角。细丝跟新叶子一样，就像爬山虎的脚，细丝的顶端还有小圆盘。
我又听见王小明说话了，他说：“不要瞧不起那些灰色的脚，要是你的手指不费一点儿劲，休想拉下它们。只要杀人，我的脚就会茁壮成长，所以你就让我杀了刘航宇和戴璐璐吧？”
“不！”我站起来，大喊一声，一边朝门口跑去一边喊着，“我要扯断你的脚，我要让你消失！不要伤害他们！”
我在全班同学诧异地目光中跑出了教室，但这一次王小明又不见了。
我站在走廊里寻找王小明的影子，却看见在走廊尽头被叶万安父母和林盏父母撕扯的母亲。张老师在极力劝架，站在他们身边的警察也在极力劝架。
头发被抓乱的母亲看到了站在走廊的我，哭喊着说：“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我的孩子没有做那些事。”我的妈妈很努力地和那些人撕扯，就好像当年她杀死父亲一样，用尽了全力。
那时我还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和那些人打起来，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后来我听警察叔叔说，他们找到了监控，监控显示我一路带着叶万安来到了学校，又自己离开了学校。醒来的林盏也指控我，说是我推了他他才倒向路边的。就连食杂店的老板娘都被收买了，老板娘说那天是我自己去买的亲嘴烧和汽水。
林盏和林盏的父母都很爱欺负人，所以才把脏水泼到了我的身上。叶万安的父母很有钱，所以收买了食杂店的老板娘。
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王小明干的，因为他们看不见王小明。
我看着站在警察叔叔身后的沿着墙壁攀爬的王小明，情绪有些崩溃，第六次对警察叔叔说：“王小明真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