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叙事
2018-10-20惠军明
惠军明
曾经的田园
田野包围着村庄,却无法将其吞噬,如同被施了神秘魔咒,无法前进一步。村庄是田野的驿站,漫无目的行走在田野,只有遇到村庄才得以喘息休憩。村庄是田野的点缀,村庄是点,田野是面,有了村庄的田野,才是一幅完整的画卷。
田野是农人们表演的舞台,地里的庄稼则是他们的成果和作品。一年四季,田野里不断变换着角色,上演着一出出好戏。既然是农人,就要有农人的样子,拒绝世故和矫情,老老实实种好属于自己的庄稼才是正道。于是农人们心里暗暗憋着劲,早出晚归,挥汗如雨,用心经营,希望作品能博得人们的赞许,赢得别人的尊重,获得满满的人生成就感。一年辛苦四季忙,成了农人们生活的常态。尤其到春耕夏收时分,为抢收抢种,农人们就无暇回家,于是妇孺去田间地头送水送饭成为一种常态。简单的饭食匆匆下咽,数口开水咕咚下肚,就与时间赛跑,于龙口夺食,他們继续顶着烈日播种、锄地、拔草、收割。莽莽苍苍的天地烘托着他们的渺小身影,组合成天地间一道绝好的风景。
植物是田野里的抒情诗,是辽阔田野里的主角。你看那绿油油的各样青菜,自由自在舒展腰身;你看那青的黄的红的辣椒,一串串相互簇拥好不热闹;你看那紫黑的茄子,挺拔的葱蒜,垂挂的豆角,千姿百态好不逍遥;你看那地里的大豆高粱,呆头呆脑一脸憨样;你看那麦浪滚滚,数以亿计的麦穗集体笑弯了腰;你看那接天无穷碧的荷叶,那沉甸甸的饱满稻穗,它们在田野特立独行尽情歌唱;你看那密密匝匝哨兵般的玉米秆儿,一行行整整齐齐排列着,正在等待农人长官们的检阅;你看那无处不在的野花野草,泼泼辣辣,抒情写意惬意徜徉。田野是一面巨幅的画布,植物们是素材和染料,只等农人画师们将它们巧妙组合。
动物们是田野里的绝妙衬笔,它们不是主角,但却不可或缺。小河沟里的蝌蚪小鱼身如流线,禾苗树丫间的蚂蚁昆虫忙忙碌碌,花草间的蜜蜂蝴蝶上下翻飞,瓦蓝天空中的鸟雀自由翱翔,田间地穴中的龟蛇鼠兔潜伏隐藏。田野是动物们的家园,它们在这里出生、躲藏、觅食、长啸、恋爱、繁衍、终老。它们的存在让寂静的田野充满动感,溢满了生机与活力。
田野是孩童们的乐园。从小生活在乡野,我是田园里的一员。春夏秋冬,田野都留下过我的足迹,回荡过我的声音。
春天看柳枝婆娑,浅草嫩绿,野花点点,燕莺翩然;在麦苗青青的田地里挑东奔西走,挑拣各种野菜,回家温补肚肠;去田野里选颗青草做成哨子,摘些野花编成帽子,调剂单调的生活;去邻家的桑树上偷些桑叶,喂养嗷嗷待哺的蚕宝;到去年红萝卜地里仔细找寻,顺着新长出小小樱苗收获意外之喜。
夏天在小河里嬉戏、抓鱼,那是年年上演的好戏。数十个乡间孩童脱得一丝不挂,跳进小河溅起了无数水花,在水中变换着不同姿势肆意玩耍,全然忘记了回家。小河里的水不深,鱼却很多。捕鱼成为孩童们竞技的游戏,技术超群的徒手捕捉,水性差的如我们则是用竹笼捕捞。猛得将竹笼沉入水中,然后四处踩踏,浑水来捉鱼。几乎每一笼下水提起,笼底都会出现各种颜色的鱼儿、蝌蚪、泥鳅、黄鳝、河蚌。如果下雨河水变深,便可以尝试垂钓。找一根竹竿,绑几缕丝线,将奶奶的大头针烧红折成弯钩,再穿上一只蚯蚓,便可以甩竿静心钓鱼了。那些年水质很好,鱼儿繁多,简陋的钓竿效果奇佳。夏日的田野是缺乏安静的,蝉扯天扯地嘶鸣,蛙鼓着腮帮震天动地吟唱,各种水鸟叽叽喳喳,吵闹声从早到晚,几乎将夏日的空气点燃。
秋天的田野秋高气爽,空气清新,静谧安详。田野的秋风依旧呼呼啦啦,吹得白杨树哗哗作响,吹得人浑身惬意。微闭双眸,伸开双臂,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株草、一棵树、一朵云。秋天,人们在瓜果丰盈的果园里采摘,西红柿像红灯笼,葡萄若水晶,苹果、桃子、梨儿争相挂满枝头;人们在田野采摘红色的枸杞,在河堤荒地小心翼翼地采摘野生的酸枣,在田野里采摘黑丫蛋,在莲菜地里偷摘莲蓬……人们在野菊花盛开的田野里漫步,在金灿灿的稻田里挥镰收割;人们还在低矮的瓦房房顶蹿上蹿下,与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忘乎所以。秋天的夜晚秋虫的鸣叫也是此起彼伏,但声音并不高,如同在开一场私人音乐会。
冬天田野虽然缺少色彩,但视野开阔,一望无际。田野上的庄稼都被收获一空,田野间只剩下枯黄的荒草。这时可以到田野里看狗撵兔的好戏。那些好狗、劣狗、白狗、黄狗、黑狗、杂毛狗死命追逐目标,野兔如迅疾闪电于荒草间来回蹦跳。狗主人大声吆喝,围观的闲人起哄附和。捉没捉到猎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热闹、那种氛围、那种快乐的心情。冬日乡野的孩童因百无聊赖,于是想出了点火的游戏。于田间地头,捡拾来枯枝烂叶,点燃一堆堆野火,相互围坐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时有人也恶作剧,故意点燃荒草,看火势如长龙般蔓延,但不必担心火灾,因为冬日的田野没有成熟的庄稼,可以尽情放肆。至于烧毁的荒草,反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明年又会长出来的。
曾经的田野伴随着我不断成长,我浑身上下都氤氲着田园的气息。看不到绿色我会心慌,不自由我会窒息,说假话我会脸红,我已经被田园浇灌成一株朴实的庄稼。但时光荏苒,世事变迁,如今的田野去了哪里?回到属于我的村庄,那里的田野被高楼大厦取代,昔日的小河变成了高速公路,曾经的自留地变成了厂房。再也没有瓜果飘香的果园,再也没有禾苗青青的原野,再也没有高低起伏的河梁,再也找不到属于我的故乡。田野啊,你将我变成你的模样,你却丢下我去别处流浪。曾经的田园,流逝的时光,是否听见了游子的呼唤,是否看见了我满眼的忧伤,是否感受到我真心的祭奠?
爸爸的自行车
爸爸曾经有一辆凤凰牌28大杠加重自行车。那俩自行车轮胎大,车座高,结实耐用,造型流畅大方。据妈妈说是他们结婚时买的。当时结婚时必备三大件,分别是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爸爸家穷,买不全三大件,只买了自行车。就这,还是爸爸动用了几乎全部家当。爸爸是老三届,高中毕业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大学停考,只好回乡务农。高中生当时稀缺,加上头脑聪明,爸爸不久当上了村上的会计。后来由村上推荐当上了代理教师,每月工资三十三元,还要给村上交二十七。当时的凤凰自行车价格是132元,买车确实不容易啊!
打我记事起,爸爸很多时候都与自行车为伴。爸爸珍爱自己的车,闲暇时,便端一盆水,找来特用抹布仔细地擦车。从车铃到护链,从车座到轮丝,每个部件都不放过。经过擦拭和清洗,那辆到处溅有泥点的自行车变得油光锃亮,和新买的没什么两样。
一九七六年,爸爸不再当小学代理教师,加入了乡上的基建队。骑着这俩自行车,爸爸穿梭于各种工地,穿梭于大街小巷。丈量、计算、购置、设计、施工,爸爸样样在行,不久还成了基建队的领导。一九七八年国家恢复高考,已经有两个孩子的爸爸参加考试,被师范大学录取。爸爸没有住校,骑着那俩自行车往返于学校和家,后来分配到中学任教,也是如此。
骑着自行车的爸爸,留着帅气的大背头,目光炯炯有神,精神饱满,很有活力。爸爸的双脚匀速蹬车,不急不缓,稳稳当当。推着自行车的爸爸,仰头挺胸,面色祥和,步履有力,见到熟人会热情问好致意。爸爸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上班,去采购生活用品,去办各样杂事。爸爸往往是早晨骑着自行车离开,傍晚骑着自行车归来。待在家里,只要听见一阵清脆的车铃声,我和弟弟便向院子里飞跑。爸爸总会从自行车上卸下各种东西,吃的、用的、玩的,于是小院中洒满欢快的笑声。
爸爸的一车载我家四口,我印象最为深刻。去姥爷家走亲戚是我们家过年最重要的活动。姥爷家在红庙坡送变电公司家属院,那里属于城市,离我家很远。我家到姥爷家的路段不通公交车,爸爸的加重自行车派上了用场。爸爸骑车,我坐在车前横杠,妈妈抱着弟弟坐在后座。一辆自行车驮四口人,是那个时代马路上的经典景象。出发时,爸爸先停稳自行车,将各样的礼物挂在车头,然后将我抱上光溜溜的横杠。坐在横杠上面我不能随意移动屁股,坐久很硌很难受。坐在车上我两手必须紧紧抓住车头,否则会有掉下去的危险。见我坐好后,爸爸开始蹬车轮助跑,后一跃而上,跨上自行车。当自行车稳定前行时,爸爸便呼唤妈妈准备上车。妈妈抱着幼小的弟弟,跟着车一路小跑,瞅准时机,跳到自行车后座上。爸爸的凤凰车车位高,妈妈个子较低,常常跳坐不到正确的位置。当跳座失败时,爸爸的车歪歪扭扭,在路上来回打转。爸爸急忙催促,妈妈絮絮叨叨地埋怨,弟弟和我咿呀乱喊,各种声音在马路上空回荡。有时爸爸的自行车就倾斜摔倒了,于是摔疼了身体,压坏了年货。当然成功多于失败,妈妈大多时候会一跳成功,爸爸的自行车一般会成功前行。爸爸奋力蹬踏着自行车,凝重地扶着车头,载着我们四人前行。流风过耳,两旁的景物唰唰后退,一家人开始有说有笑,溢满温馨。当时的西安路况不好,很多路段都是土路。从我们村到郭家村是凹凸不平的土路,从郭家村到红庙坡才有柏油路,即使是柏油路,也有较大的陡坡。从汉城乡到红庙坡,路两旁全是庄稼地。郭家村附近路两旁当时是七八米的大深坑,很多城市垃圾都倾倒在那里。在那个路段,爸爸骑车小心谨慎,因为稍不留神,就会出危险。早晨去姥爷家光线好,爸爸骑车还不用太费神,但从姥爷家返回,就不那么容易了。姥爷为人厚道,待客热情,每次一定会留我们吃过晚饭才允许我们回家。返回时常常已经七八点钟,天色已然黯淡。爸爸是个近视眼,晚上骑自行车便有些困难。路上本就高低不平,加上超负荷和视线模糊,爸爸开始流汗和轻微喘息。尤其当对面驶来呼啸的汽车,车灯的光芒映得我和爸爸几乎睁不开眼,这时爸爸的自行车便不再平稳,开始有了左右的摇晃,我们一家人都紧张起來了。有时遇到大型机车,遇到拥堵,为安全着想,妈妈便主动跳下车,呼唤爸爸停车躲避。一车四人,犹如缓慢移动的爬虫,一次次躲避着吞噬自己的天敌,在漫长的道路上行进。终于抵达家门口,我的屁股已经麻痹,爸爸已经汗流浃背。
除了上述记忆,爸爸的自行车拖曳架子车的画面也令人难以忘怀。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提倡搞活经济,中国人都开始想办法摆脱贫穷。爸爸每月几十元的工资不够养家糊口,于是我们家也开始贩运蔬菜瓜果,其中那一次贩卖南瓜的经历让我记忆犹新。我们村离草滩农场近,爸爸妈妈从农场低价购买了近千斤的南瓜,打算卖到城里赚钱。那一天我和妈妈四点钟就出发,用一辆人力架子车载着满车的南瓜向北关行进。一步步走过汉城乡,走过张家堡,走过龙首村,步行近三小时,才来到北关菜市场。占好摊位,我们开始笨拙地叫卖,但生意惨淡,几乎无人过问。中午,爸爸从学校骑着自行车赶来,帮着卖南瓜。爸爸脑瓜灵活,降价处理,吆喝叫卖,不一会便聚拢了好些人。爸爸让人们排好队,依次称重卖瓜。从中午到晚上,一车南瓜终于卖完了。妈妈身体不适,爸爸让妈妈到姥爷家去住,他带着我回家。爸爸用绳索将自行车和架子车捆绑在一起,自行车变成“三轮车”的车头,架子车变成“三轮车”的车厢,一切动力都要靠爸爸自行车的牵引。爸爸的自行车启动了,他猫着腰蹬踏,奋力前行,我坐在架子车上一路听着咣咣当当的声音。合而为一的“三轮车”效果不佳,一会儿扭动,一会儿扭西,极难驾驭。爸爸无言坚持着,躲避着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时不时回头看看年幼的儿子。有时绑架子车的绳索松了,爸爸便下车重新捆绑,接着拖曳架子车。有遇到大上坡,我便跳下车,爸爸推着自行车拉拽。一路走走停停,如同老牛拉破车……天上有了月亮,有了星星,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
如今爸爸的自行车早已没了踪影,爸爸也在2017年年初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历程。他走时形容槁枯,面容憔悴,再也没有当年骑自行车时的年轻和活力,再也没有当年的风采。爸爸和他的自行车都走了,再也不会回还。但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和他的自行车永远都不会老、不会走,他们永远在岁月的长河里缓缓行驶。
儿时的看戏时光
俗话说: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无言中多出几分沧桑。许是老了,老来忆旧时,这几天脑海不时浮现出儿时看戏的光景。
儿时乡间很贫穷的,生活简单乏味,人们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看戏。故乡是陕西关中,地方戏称之为秦腔。这种古老的戏种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从秦横扫六国前,秦人就已经开始击缶而歌。这种戏曲曲调高亢有力,激越苍凉,特别适合秦人的高喉咙大嗓门。在外地人看来,秦人说话如同吵架,唱戏如同嘶吼,有点缺乏美感。但陕西人对秦腔的喜爱是深入骨髓的,他们觉得秦腔简直就是发自肺腑的天籁之音,听秦腔最舒服最得劲,最能表达和宣泄自己的情感。在过去,看戏对农人们来说是一件令人兴奋的大事,哪里有大戏,人们趋之若鹜奔走相告。有时为看一出名角演的好戏,整村人几乎会倾巢而出。看完戏后戏迷们还念念不忘,遇到乡党邻居会议论品评一番,谁谁演得好,谁谁走了音。说到高兴处,一堆农人找来家伙摆开架势,吼起秦腔尽情模仿一番。唱得有板有眼颇有功力,往往会获得满堂彩。
小时候跟奶奶一起生活,她常常带我去看戏。奶奶那时候还很有活力,满脸泛着慈祥红光,走起路来也很迅疾。奶奶对秦腔其实并不着迷,她看戏其实是为凑那份热闹。过去看一台大戏,经常要走好久的路,但路上并不寂寞。一群奶奶姑嫂们呼朋引伴聚在一起,拎着小板凳,浩浩荡荡出发。大人们喋喋不休唠着家常,孩童们则跟在后面嘻嘻哈哈,如同蝴蝶般忽东忽西追逐玩乐。不一会谁家的孩子便被落下了,有的甚至没了踪迹,大人们会跺着脚气哼哼高声斥骂。
到了戏台下,但见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人们忙忙碌碌寻找着自己满意的位置。大人们遇见了别村熟人,打着招呼,又开始闲谝。孩子们手里攥着几分钱、几角钱,在人群里穿来擦去,急切地向各种小吃摊奔去。米花糖、棉花糖、糖葫芦、甘蔗、板栗、瓜子、花生、油饼、油糕等吃食散发的魔力无法阻挡,很多孩子乐颠颠跟大人来看戏,其实就是为了品尝这些东西。那时的吃食确实便宜,一分钱也大有用场。比如它可以买好几个米花糖,可以买来一小把瓜子等。每个孩童这时都变成统筹预算师,精打细算花着手里的几分钱、几角钱。是啊,那个年月,从家长哪里求来几个钱谈何容易!
锣鼓响了几通,帷幕缓缓拉开,戏台下逐渐安静。戏终于开演了,舞台上红脸、白脸、花脸的人物来来回回的唱。大人们看得聚精会神,听得如痴如醉,他们一会儿笑哈哈,一会儿悲戚戚的。戏曲中的人物牵动着他们的情感,他们已经全然忘却了我们孩童们的存在。孩童们是不安分的,他们嘴里嚼着各种吃食,东张西望寻找着自己的玩伴,挤眉弄眼扮着鬼脸。但他们不敢过分喧哗,那样会扫了大人们的兴致。那些老腔老调毕竟很难吸引孩童们,看着看着有些孩子不禁上眼皮打下眼皮了,舞台一切变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武打开始了”,几个孩子兴奋高叫后,于是所有的孩子们都坐直了身。台上的武生们连续翻着筋斗,几个拿着花枪、大刀、铜锤的人对打起来,你来我往,煞是好看。精彩的武戏陡然驱散了孩子们的睡意,于是台下又开始热闹了。除了对打,最好看的就数丑角出场了。奇丑的扮相,滑稽的动作,幽默的唱词,搞笑的情节,逗得人前仰后合。可惜好景不长,接下来又是千篇一律的咿咿呀呀,孩童们又开始昏昏欲睡。戏终于演完,大人们恋恋不舍,孩童们归心似箭又如来时一般雀跃欢腾了。
我小时候跟大家一样是不喜欢看戏的,但由于常常去看,不经意间也熟悉了几出戏。例如《游西湖》《火焰驹》《周仁回府》《屠夫状元》《三滴血》《墙头记》《铡美案》《辕门斩子》《四郎探母》等等。其中《游西湖》这出“鬼戏”我印象较深。主人公李慧娘被恶人害死,她的冤魂前来复仇,狠狠教训惩治了坏人。白衣白裙的女鬼在夜晚的西湖粉墨登场,她嘴里还不停吹着鬼火,其中阴惨惨的布景令人毛骨悚然。记得当时看完这出戏后我感到非常害怕,以至于晚上经常不敢去上厕所。《三滴血》讽刺了一个荒谬的昏官滴血认亲的故事,其情节曲折一波三折。其中《虎口缘》一场,哥哥妹妹渐生情愫,缠绵悱恻,音律柔美,非常精彩。《屠夫状元》讲了一个惩恶扬善的故事,喜剧色彩浓郁。善良质朴的屠夫胡山与丧尽天良的党金龙形成鲜明的对比,最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各得其所。最喜欢看《铡美案》包公和太后的对台戏,那是一场正义与权势的较量,包公最终以急促高亢的唱词将太后驳斥得理屈词穷,令人拍手称快。戏看了不少,我也渐渐懂了道理,明了是非曲直。
长大后一直生活在城市,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過、听过一出完整的戏了。前一段日子有一亲友谢世,我前去吊丧又听了一回秦腔。亲友终生务农含辛茹苦,但安葬他的仅仅是乱葬岗上的一堆黄土。葬礼那天,人们肃立坟头心情凝重,默默无言。这时苍凉悲壮的秦腔扯天扯地的吼了起来,在天空久久回荡。那些业余的演员唱腔带着黄土味,表演一丝不苟。那声嘶力竭的吼声,粗犷的吟唱,安妥着逝者的灵魂。这时我才真正体验到秦腔的力量,人生的喜怒哀愁,成败得失,生死轮回全在戏中了。这正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