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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之光

2018-10-20许文舟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8年8期
关键词:苍山杜鹃大理

◎ 文| 许文舟 编辑 | 吴冠宇

苍山不过五十公里的区域,名声在外的峰竟然有十九座。有些峰相向对峙而立,虽无怒目,却非和颜;有些峰遥遥相望,纵有倾慕之心,无奈深沟万壑。有些峰佳木浓阴,有些峰遍植花卉,有些峰溪水潆洄,有些峰兀自孤耸。峰险,再小心的溪流也会激动。系在山腰的雾稠得像打了死结,它们模仿了人间的情景,有人读到男耕女织的画面,有些懂了望眼欲穿的情节。而云,一动便有好画舒展,或吹絮卷雪,或缫丝弄风。苍山的落日更是美,金黄色的阳光是镕金的那种,诗人于坚写道:

像是叛乱的马群/尾巴一闪/低着头被赶进了马厩

落日铸造的巨钟/被送进了山峰托起的高炉

日光伪造的金币铺/一间间倒闭

苍山十九峰都有自己的姓氏:云弄、沧浪、五台、莲花、白云、鹤云、三阳、兰峰、雪人、应乐、观音、中和、龙泉、玉局、马龙、圣应、佛顶、马耳、斜阳。按白族民间的传说里,每一峰都住着一尊神。有时他们欢会,有时他们雅集。十九峰的海拔一般均在3500米以上,有七座山峰海拔高达4000米以上。我借助现代通行方式——索道,须臾间就与最高的马龙峰对坐。但我更羡慕那些须发皆白的采药老人,能在逶迤的山径健步如飞。

面对苍山,很多人止于仰望。仰望就是最好的交流,其实那么多人上山,不管你多么小心翼翼,从神的角度,都是一种扰攘。苍山适合身体力行的攀登,更适合想象。

在苍山迷路是常有的事,前几年有人因为迷路差点丢掉性命。其实只要掌握一些特征物,从迷局里走出来,也不是难事。有时候云也能给你一些指引,顺着它的走向,就可以看见下关繁璨的灯火,这一刻你就不用担心困在深山。有时你跟上了溪水,任何一条,都可以把你交给洱海的渔火。有时一片落叶的走势,一朵花儿的笑容也会让你茅塞顿开,心领神会。

当地的白族人不仅爱苍山,也爱苍山之巅的白雪,每年春天,他们都会从山顶取下“阴崖古雪”,调上蜜汁黑梅使之成为沁人肺脾的清凉饮料。杨升庵的《滇南月节词》中曾写到大理“五月卖雪”的情景:“五月滇南烟景别,清凉国里无烦热,双鹤桥边人卖雪,冰碗啜,调梅点蜜和琼宵。”想来在下关喝蜜汁黑梅调苍山雪该是多么沁人心脾的事,端起杯子,苍山大雪纷纷向我涌来。

苍山流出来的水,就是山顶积雪对美好人世的造访。与十九峰一样,十八溪也有着自己诗情画意的名字,我听见过无数人喊它,像是喊邻里的小妹那样亲切。霞移溪,万花溪,阳溪,茫涌溪,锦溪,灵泉溪,白石溪,双鸳溪,隐仙溪,梅溪,桃溪,中溪,绿玉溪,龙溪,清碧溪,莫残溪,葶蓂溪,阳南溪。顾名思义,清碧溪,你能看懂晶莹剔透的水流;万花溪,能看见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的画面。苍山十八溪属于山地型源头河,有的流得轻手轻脚,企图不带走一粒砂;有的像一把刀子,苍山有它狠狠的切口;有的流淌出禅意,有的流得迤逦飘逸。如果把十八溪连在一块,它的长度不足一百公里,然而在岁月的长河,它确实流出了一个民族幸福的聚居,尘世的爱情与伦常。

苍山洗马潭 摄影/视觉中国

苍山的水并非全被十八溪带到远方,有时候它们留在山上,形成了深潭。那便是所谓的冰碛湖泊,沉淀亿万年地质变化的诸多信息,于是产生了更迷人的故事。其中著名的有洗马潭、黄龙潭、黑龙潭等,潭水莹澈,泻出的泉水更是清冽异常,青碧璀璨。有些潭不盈不竭,冷玉凝碧,却容得下月涌星沉;有些潭只有雨季来临,才有出其不意的蛙声。顺着苍山西坡的山脊,漾濞县文联主席老常陪我找到了洗马潭。这个被称为山巅之湖的洗马潭其实不在山巅,从洗马潭到苍山之巅还有很长的距离。这个深不过一米五的积水潭,适合饮马,遥看天上繁星,还适合冥想与倾诉。相传,元世祖忽必烈征大理时,率兵翻越苍山,曾在这里驻扎洗马,据说忽必烈每天醒来就要在这里观看天像,然后择日一举拿下大理城廓。这个4500多平米的高山之湖,属于第四纪大理小冰期间冰碛湖,那些科考的人,就是从这里得出苍山的沧桑。

苍山有后花园与前花园,两者相比,我更喜欢后花园。所谓后花园是指位于大理州漾濞县漾江镇境内苍山西坡的笔架峰,成片生长着品种众多、花色各异的野生杜鹃。春天,山坡上开满了火红的、紫红的、白的杜鹃。足有300多亩的大树杜鹃,它们一棵接一棵,一片连一片,似是杜鹃的海洋。有的杜鹃开着开着就倒下了,即便倒伏,也努力让花朵开得鲜艳;有的开着开着就老了,老得身生苔藓,哪怕还有一枝活着,也会举起火焰一样的花朵。如果说苍山给人的感觉多少有点冷峻,那么苍山后花园就是它的一块暖心。云南的八大名花山茶花、杜鹃花、玉兰花、报春花、百合花、龙胆花、兰花、绿绒蒿,在苍山都寻找得到踪迹。在这花的海洋里,有的品种仅苍山一地所独有,如蓝果杜鹃。有的以大理命名,如大理杜鹃、大理腺萼杜鹃。世界上杜鹃花属中叶子最大的品种凸尖杜鹃,就生长在苍山上。我在苍山西坡,有过最美的遇见。青苔丛生的枝干,像个耽于冥想的老者。鹰在天庭,神在花间。满山落红,谁都会砰然心动。

苍山远景 摄影/视觉中国

许多充满白族文化特色的景观都位于苍山之麓,比如著名的崇圣寺三塔、佛图塔、无为寺、桃溪中和寺、七龙女池、清碧寺三潭、感通寺等。蝴蝶泉其实只是苍山的一滴水珠,在万千蝴蝶的簇拥中幻化成瑰丽的传说,引无数人折腰和掬泪。苍山是包容的,佛寺、道观、文庙、本主庙、基督教堂沿山分布。就是一朵云也有故事,比如“望夫云”,传说就是那位恋上猎人的南诏公主的化身。我在苍山遇到采药的老人,说到这个故事,他信誓旦旦,说他在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忽然看见苍山的玉局峰上出现了一朵亮如银、白似雪的云彩,正当他突发奇想欲走近时,那云却由白逐渐变黑,越升越高,身影也愈拉愈长,形如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珠翠明珰,云鬓高髻,着一件黑色丧衣,俯瞰着洱海哭诉。

在鹤云峰下的山坡,尚能看见荒弃的城圮,草木葳蕤,还剩一些旧墙与乱石。这里曾是古代南诏国的都城,叫太和城。公元739年迁都于此,直到779年,异牟寻迁都羊苴咩城,便把一段历史交给野火春风吞噬。城池被大风揭了屋顶,积愤的雨水始终攻不破石头,尽管那些祀田、魁阁、牲尊和典籍早已化为历史的尘埃,这些遗漏在此的石头还能让人遥想一下南诏古国的风貌。

苍山崖画,是我与苍山可以通心的地方。我看见遗落的果核,在孩子手心,长出崴蕤的杜鹃。狩猎男子投出的梭镖,仍在石门关穿行。岩石,被千年光阴,锻打得比纸还软。三千年的火塘,谁说已经熄灭?牛哞,鸟语,狗吠,完整地种植在宽19.9米、高8.25米的画面。究竟是谁,让土黄色的基调,浮起一个部落最早的炊烟?节省、隐忍的笔墨,赭红色的线条,绘出祖先遮羞的衣袂。我看见干栏式的小屋,女人正在梳洗比苍山十八溪还飘逸的长发。猎获的野兽,尚气喘吁吁,显然不服被先民空手拿下。人们用兽皮,把自己与野兽区分开来。石头是那个时代最锋利的生产力,打制、磨砺,所产生的些微火星,足以让一个部落卸下压顶的大雪。没有祠堂,一大片蓝色的天空,就是先民们祈祷的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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