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最可敬的人

2018-10-19陈国清

视界观·下半月 2018年9期
关键词:村小教书丈夫

陈国清

杨月老师是个优秀教师,得了脑瘤,在成都华西医院动了手术,现在回来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

走了约四十多分钟,就到了杨教师的家。杨教师并没在家,说她丈夫把她扶到学校里去了。同时还听到了一个不好的信息,说是杨教师已经双目失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听了这些,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飞蛾坪小学建在一个挺嘴上,小学前面是齐展展的陡坎,陡坎下面是粉坊田沟。粉坊田沟沟深林茂,一年四季大半时间被雾罩着,阴沉沉的。据说解放前那里曾是一片古墓,葬过道士、和尚、风水先生、戏子,还有得麻风病死了的。解放后作了村小学,一直沿用至今。

当我还没有走进学校,学校就传来了一片哭声。杨老师走时,只说是头痛,说去大医院检查一下,走时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回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呢?

我向里面走去,只见在一间教室里,六七十多个学生,围着一个约三四十岁妩媚的女人伤心地哭着。那女人坐在一把老式的藤椅上,微笑着不停地给同学们说:“没关系,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是耳朵还能听,你们每个同学的声音我还是能听得出来。”她越说,孩子们哭声就越大。站在教室门前的有两个男人,一个是白发苍苍即将要退休了的徐老师,另外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是杨老师的丈夫马少荣。徐老师老泪横流,老马也泪流满面了。

徐老师见我来了,默默地走到我面前,说:

“梁校长,您来了!”

“来了!”我点了点头说。

接着老马也来给我打招呼。

徐老师见我来了,叫同学们离开。同学们很听话,敛住哭声,依恋不舍、抽抽泣泣地揩着眼泪就陆续离开了。

同学们走了后,我向杨老师走去。

杨老师坐在那里仍然带着微笑,不过,她失明的眼里填满了泪花。

“杨老师,您好些了吗?”我问。

“梁校长,我双目失眠,再也不能教书了!”她说着,像小孩子似的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她这么一说,我也流下泪来。

“杨老师,您很优秀,这二十年来,您为党的教育事业作出了贡献,给全体老师做出了榜样,在此,我表示深深的敬意!”说罢,向她虔诚地鞠了一躬。我安慰她要好好养病,并问她有什么困难提出来,学校能解决的尽量解决。

杨老师家里的困难她不好意思说,倒是站在她身后的丈夫提了出来。老马愁眉苦脸地说,为给妻子看病,花了三万多元,除了六千元是家里的外,绝大多数钱是向亲朋好友借的和在信用社贷的。他家除了两个体弱多病的老人外,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在读高中,一个还在读小学,读高中的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我说,困难是暂时的,杨老师为党的教育事业做出了貢献,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她的。我回乡上找乡上在民政解决一部分,动员全校师生募捐一部分。

眼看就到了中午,我正待要走,老马说徐老师已经午饭准备好了。也好,那就吃了午饭走。

午饭是红苕干饭,腊油炒泡菜叶子汤。虽然简单,但我却吃得津津有味。

用这么简单的饭菜来招待客人,杨老师很过意不去。

吃了午饭,杨老师与我聊了起来。在聊的过程中,杨老师谈了她当教师和她与老马的爱情故事以及她这次得病的情况。

她说,她父母养了四个都是女儿,没有儿子,她是老大。四姐妹中唯一她读了高中,三个妹妹要么读了初中,要么读了小学,因家里困难就没读了。十七岁时,她出落得就像出水芙蓉。第二年高中一毕业,就在大队里任团支部书记,做青年工作,搞文艺宣传。那时她人才出众,来给她介绍对象的不计其数,有干部、工人、军官、士兵、但也有农民,都还不错,在这些人中,她看上了两个。

正当她要与对象会面时,父母说,要把她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听说是招上门女婿,那些条件好的,才不愿意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伺候人家老的。

在那以前,她父母只是说把三个妹妹任何一个留在家里,根本没说把她留在家里。她问父母,父母说:四个女子中,就你读的书多,有长望些,不留你留谁呢?

听说是当上门女婿,那些条件好的,没有一个上她家的门。大约过了一两年,一天早上,她正在田里割稻子,大队妇女主任从公社大开会回来路过,对她说:

“杨月,区上在报考民办教师,你怎么不去?”

“我不知道!”她说。

杨月二话没说,从田里爬起来,提着鞋子就往家里跑。在家里换了衣服,稍打扮了一下,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到了区上。

到了区上,已经考了一个小时了。考试安排的是一天时间,上午一堂,下午一堂。她顾不得什么,就去找招办主任。她把没有听到通知向招办主任说了。招办主任很同情她,匆忙给她拿了一张表叫她填了。填了表,招办主任又给她拿了一套考试卷把她带到一间教室里。上午因只有那么一点时间,只答了一部分题监考老师就催交卷了。下午她考得还不错。

两周后,通知下来了,她考上了。

她被分到飞蛾坪村小教书。这个村小两间教室三个年级,原来也是两个老师,除了徐老师外,另一个老师调走了,那个老师一走,她就来顶替了。

就在她考上民办教师不多久,远方的一个亲戚介绍对象来了。她说,她们那里有一家姓马的,家里五弟兄,给她介绍的这个是老二,在辽宁海城当兵,叫马少荣,二十多岁,已经当兵四年了。他父亲说,只要女方条件好,他家老二愿意当上门女婿。说着就把两张两寸宽的照片交给了她。她把两张照片来拿一看,一张半身照,一张全身照,照片上的军人高高的,一双浓浓的剑眉非常英俊。她心里油然地对他产生了爱恋之情。随后,她也把自己照片给了介绍人。半月以后,她收到了马少荣的一封来信。字是用钢笔写的,字写得道劲、有利。信上说,他看了照片后很满意,随着他就把在部队里的情况向她介绍了。很快她就回了信。没多久,接二连三地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上说,他很爱她。她也就接二连三地给他写回信,她说:她也爱他。

她到村小,除了担任三四年级所有课程外,还有绘画和唱歌,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使她感到伤脑筋的,她接的两个班数学在全校年级中倒数一二名。学生的成绩差,她只好给学生从头补起。她连星期天都放弃了。经过一学期的努力,终于有了收获,期末考试,两个班,由倒数一二名,上了中下等成绩,第二年,一个班毕业考试,居然考了前四名。从那以后,她所教班的成绩,一年比一年考得好,她也年年被评为先进教师。

她说,就是辛苦点,包括星期天补课都无所谓,最难熬的是晚上。在她刚来村小教书不久,徐老师得了胃肠炎,学校一时没有老师来接管,她只好一人上四个班的课,上午上两个班,下午上两个班。白天有学生陪伴,倒没什么,可是到了晚上,她一个女孩子孤单单地住在那里,难免害怕。

一天晚上,她把她在学校里的情况用书信写给了男友。两周过后在部队里的马少荣请假探亲回来了。马少荣,比照片上长得还英俊。

马少荣的突然回来使她既惊又喜。当马少荣见到她时,他很不安。这个不安不是别的,她既长得漂亮又有知识还是个教师,而他是大老粗,地地道道的文盲。原来寄给她的信是马少荣找战友帮他写的。这次探亲马少荣没有说他没文化。

马少荣请了一月半的假,在家里总共呆的不到三天,有三十天是在村小里与她度过的。村小学一般中午学生自己拿米和咸菜要蒸一次饭。徐老师没病之前,她与徐老师换来换去,还忙得过来,徐老师病了,她教书忙不过来,中午那顿饭只好不蒸把学生放了。自从马少荣来了,她叫他帮学生蒸中午饭。马少荣在部队里当炊事员,做饭是他的行当。他见学生们生活苦,为了改善生活,他自己掏腰包,买来菜、粉面、油、盐等烧了一大锅汤,一个学生一大勺,学生们吃得津津有味。中午她和他与孩子们一起吃,早上和晚上,她备课,他就做可口的饭菜,他俩每顿都吃得好,每天都过得很愉快,那段时间,是她俩一生过的最繁忙,也是最幸福的日子。

一月多的假期很快就到了,她很舍不得离开他。马少荣到了部队后,仍然找人给她写信,一直到退伍。

退伍一回来她俩就结了婚,同时给杨家当了上门女婿,那时她才知道,他是一个连信都写不来的文盲,但这并不影响她俩的爱情。

她教书,早上和晚上他就给她和徐老师做饭。其它时间他就种村上给学校扯的校园用地。学校放假了,他与她一道回到杨月的家给岳父岳母收种包产地。

她俩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了个男孩。一晃八年过去了,她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学校领导见她教学有功,在村小艰苦,欲把她调到条件好一点的乡小。可她却不愿意。她说,虽然乡小比村小好些,但她不愿意走。一是她离不开那里的学生,那里的学生都是从一年级接的手,每个学生学习状况,学生的家庭情况她是最清楚的;二是她离不开那里的乡亲们;三是离不开多年与她一起教书父亲般慈爱而善良的徐老师;四是离不开关心、勤快做一手好饭菜的丈夫。学校领导见她不愿意走,也就没有免强。

不知不觉地又过了七八年,儿子都上高中了。一九九七年开春,有一天,她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突然感到头痛,接连几天都是那样。说是感冒吧,去看医生,可又不是,医生叫她到大医院去检查一下。大约又过了一月,她向学校请了假,学校安排老师来接管她的课,丈夫陪着她这才到县人民医院去检查。经查,她得的是脑瘤。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丈夫听到这个噩耗后,差点吓昏了,但他没有把这个噩耗告诉给妻子。但从她的反应看出,她已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縣医院只能做其它肿瘤的手术,不能做脑瘤手术,暂时回来了,准备到华西医院。丈夫拿着东凑西借来的四万多元钱,到华西医院给她做手术。做手术时遇到了麻烦,有一根神经在肿瘤上,那根神经是视力神经,不割就不能做手术,割了双目就要失明。为了活命,只好割了。一周过后她从重度监护室出来,从此过后她的双眼就失去了光明。她抱着丈夫,泣不成声地说:

“少荣,我今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少荣紧紧地抱着她也哭了,安慰着她说:

“没关系,你失去了双眼,还有耳能听,嘴能说,头脑能想事,还有感观……除此以外还有我!我会扶持你下半辈子!”

听了这话,她哭得更伤心了。

一月后她回来了。她回来后感到寂寞,因资金的压力,现在还在治疗当中继续需要资金,父母年老多病,儿子正在上高中,想起这些心就烦。今天早饭后,她想到学校里去一下,有两个多月没有到学校里见到她的学生了。她很想他们。她对丈夫说,她要到学校去看看她的学生。丈夫同意了。当学生们听说杨老师来看他们来了,学生们齐嚓嚓地跑出教室,当学生们看着美丽、端庄、多彩多艺的常老师,现在双目失明时,“哇”地一声,不约而同地哭了起来。她见同学们对自己那么爱,激动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漱漱地流了出来,但她马上就控制住了,脸上带出了灿烂的笑容来,她想,她不能把痛苦的一面带给孩子们。

我到了学校正看到这个情景。

听了杨老师的讲述,为她得了这个病感到不幸。

我回到学校将杨老师得病情向乡上领导汇报了。乡上同意在民政上解决二千元,从教育经费中拿出了三千元,我动员全校教职员工捐了三千多元,共计八千多元。当我把钱送到她家时,听她家里人说,杨老师病情加重了,又去了华西医院。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无比地沉重。第二天我专程赶到医院。可是,杨老师己处在极度昏迷中。三周过后,她去世了,时年四十三岁。

下葬那天,我们全校老师和她所在小学师生以及附近的村民三百多人参加了她的葬礼。

猜你喜欢

村小教书丈夫
读书、教书、写书:我的专业发展三部曲
我的教书生涯
坚守村小23年,爱心留乡间
傍晚
安慰
马鞍山市九村小学
不是放马的
秀才教书
丰城市招聘218名大中专毕业生到村小任教
村小校本教研“养颜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