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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规则

2018-10-18胡杨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8年17期
关键词:刘海矿山

胡杨

1.审问

顾明的对面坐着来问话的人,可是顾明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问话的人,一直在问,他默默地坐着。问话的人猛地拍了桌子,一下子惊醒了他。

他脑子一片空白,两个月来,心里想了一千遍一万遍的逻辑,全都没有了。这“啪”的一声,又激起了他说话的愿望,这回,所有的话全涌到了脑子里,千头万绪,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他想起了单位里第一个给他拍桌子的人。

那个人叫刘海,是局里的中层干部,那一年,局里提拔了两个副处级干部,局里的两个中层干部都提拔了,就刘海落下了,遇到这种事,刘海的怒不可遏就直接表达在拍桌子上。刘海一进他的办公室,就有一股逼人的情绪和愤怒的氣势,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扔下一句话:“为什么没我?”

他一惊,然后又迅速平静下来。他阐述干部政策,把培养干部、考察干部、提拔干部的程序认认真真地分一二三说了一遍,把干部应有的修养、能力、品格分一二三四说了一遍,把刘海的优点和缺点分一二三四五说了一遍,最后,又把组织上对刘海的信任和刘海充满希望的前途说了一遍,说得刘海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心服口服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他是谁啊,他是局长啊。他在这个局里当了二十年的局长,不就是凭着耐心细致地阐述道理吗?那一次,他得意地笑了,笑过之后,突然气愤起来,小小的刘海,竟敢跟他拍桌子,要是人人都像刘海一样,有不顺心的事,就跟他拍桌子,他这个局长还怎么当?

那次以后,刘海就去了局下属的煤矿当了头儿,一天到晚灰不出溜的,去搬煤块了。

想到这些,他笑了。可一声怒吼,戛然而止了他的笑声。

“顾明,你老实点。”

初听起来,这个名字有点陌生,细细一想,这是他的名字。他当上局长之后,顾明这个名字几乎就闲置了。他的上司称他老顾,他的同事叫他顾局长,而他的下属,一直都尊他为老大。即使他报销签字时,也只是龙飞凤舞地写个大大的“顾”字。

他抬头看了看他对面坐着的两个年轻人。他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又是一团乱麻。使他不知道说什么,从哪儿说起。

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要回去。”他一下子躁动起来。他记得一天都没有看报纸了,一天都没有批阅文件了。单位上有好多事,都等着他定夺。

平时在办公室,只要他轻轻咳嗽一声,就有人疾步走进来,请示工作,端茶倒水,他只是习惯性地说,没事,没事,我只是咳嗽了一下。可手下的人就觉得事情严重了,问头疼不疼,发烧不发烧,一会儿就给他弄来一大堆药。

他太想回到他的办公室了,空调、电视、沙发床,时令水果、高级香烟,应有尽有。还有那个年轻漂亮的打字员,讲姐妹间芝麻粒大的事情。

“就这儿,你的铺。”

2.相识

往常的日子,他会和羊子一起,开一辆不起眼的越野车,去绿城最偏远的农家山庄,悄悄住下来,泡温泉、按摩,在他们固定的那个房间,按摩女那清纯的目光,顿时就把他的疲劳和烦恼吹散了。

对了,羊子。羊子他现在在哪儿,怎么连个信儿也没有?人都说,人走茶凉,他这杯茶什么时候都不会凉在羊子身上。羊子只身从南方来到留城,一块五毛钱吃了一碗牛肉面,就成了穷光蛋。是他,接济了他。是他,把他推向了人生的巅峰。

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他去一个牛肉面馆吃早餐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人竟然坐在饭馆的一角看书,书名竟然是他痴迷癫狂的《博尔赫斯中短篇小说选》,饭馆的主人几次催促年轻人交饭钱,可年轻人只是说等等,看完这一页就交。因为那一本书,因为他对那本书有和他一样的痴迷和癫狂,他想也没想就随手把年轻人的饭钱交了。这下,年轻人有点不乐意了,紧跟着他出来。年轻人一直在说:“别把我看成乞丐。”这样他们就成了朋友,话题就说博尔赫斯。

城市中有一个立体交叉花园,通往那里的路有无数条,可你执意要进去的时候,怎样也进不去;当你快要忘了它的时候,随意地溜达,就进入了它的核心。这是他们对博尔赫斯的另一种理解。

博尔赫斯在世界文坛上被称之为作家中的作家,是他们友情的牵线人。一对同病相怜的人,常常聊到深夜。他叫他羊子。

他还是科长的时候,就把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都提供给羊子了,羊子开书店,倒腾袜子、帽子、呼啦圈,都是他投的资。后来他又帮羊子贷款、揽工程,羊子的腰包不长时间就鼓胀起来,越来越鼓胀起来。他曾以开玩笑的口吻告诫羊子:“挣钱的事,悠着点,腰包太鼓胀了,当心爆炸。”

他是在听说了羊子大把大把给人送钱才这么说的。羊子曾一次拿给他五十万,让他买车买房子,被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然后羊子坚定地说了一句话:“我欠你一百万。”他听了之后,很是舒服。毕竟,他没交错羊子这个朋友。

不想,羊子没爆炸,他先爆炸了。

他也没干啥呀。

他牢记一个宗旨:吃一点喝一点是小事,只要不把公家的钱揣进腰包;收一点土特产、收一两条高档烟、收一百二百的压岁钱,也没事,只要不贪心,也没事。没事,没事,怎么就有事了呢?到底是啥事呢?

自从走进检察院的大门,他一句话也没说,再说,他也没啥可说的。说什么呢,从哪儿说起呢。

刚进来的那一天,看守所的那帮愣小子,打得他浑身起包。

今天,天还早,他就回到看守所了。他渴望着那帮愣小子再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顿。他面无表情地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一句话也不说,等待着。

愣小子们一拥而上了,有的抱着胳臂,有的抱着腿,有的还两手箍住了他的头。他等待着一阵急风暴雨式的毒打,这样,他的心里能轻松一些。

“顾老爷子,顾老爷子,我们错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不知道您是羊子的哥们儿……”说着,一帮愣小子给他按摩了起来,也使他清醒了起来。这帮愣小子把最好的铺位让给了他,并且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晚上,看守所的一号监房里摆起了四菜一汤,一帮愣小子们给顾明接风压惊。小子们个个嘴上抹蜜,都说他会遇难呈祥,吉人天相。顾明如众星捧月般度过了他平生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小子们帮他洗澡、换衣服,使他清爽了许多,也使他坚信,他没有啥事,不几天,就会回到他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这得感谢羊子。其实也不用感谢,两肋插刀的朋友,烈火中才能见到他的真金。

羊子现在在干啥呢?顾明想起了从前和羊子在一起的日子。

3.发家

二十年前,顾明是市政府的秘书,跟着副市长,忙这忙那,到处跑,走马灯似的。晚上,还要安排各种各样的活动,一天下来,累得像龟孙子似的。顾明早就厌烦了这样的工作,沒几年,就要求去了市矿务局。

自从顾明在牛肉面馆里认识了羊子,两个人就形影不离。白天,顾明忙着给羊子联系生意,毕竟他在市政府,各种渠道都通,羊子小打小闹挣了不少钱。晚上,他们一起聊文学创作,羊子说挣钱后一定要写一部像样的小说,在最好的出版社出版;而顾明一直痴迷于写诗,是“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那种,虽然机关里的陈腐之气时时侵袭着他那点傲气,但骨子里还是文人的骨髓。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顾明常常大声朗诵这两句革命烈士的诗句,机关里的老人们善意地提醒他不要太猖狂,他明白的时候,一个副处长的位子已经从他身边溜走了。看好他的一位领导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让他管住自己那张嘴,耐心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可能是从那一次开始,他变得老练了。从前与他坐对桌的科长突然有了一间宽敞的大办公室,有了专车,有了漂亮的女秘书打扫卫生。好多人议论着,本来这一切都是他的。与他的对桌比起来,他的条件更优越,能力更强。可他没有挤上去。

看来,他必须要从那“敞开的狗洞子”爬几遭了。他心里很清楚,从“狗洞子”爬出,就是一重更加宽敞的境界,就像坐车比骑自行车气派。他渐渐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的时候,羊子与他的共同语言多了起来。羊子说,只要哥哥醒悟了,一切都不迟。

可现在,羊子在哪儿呢?

他又想起了刘海,其实刘海是个很能干的人,他也从心里想提拔他。可刘海是个死心眼,只知道干工作。本来这是个优点,煤矿就是一个扎扎实实做业务的地方,任何虚头巴脑的套路,都会导致严重的损失。他也一直把最重要的工作交给刘海。但就是这个优点把他惯坏了。平时在局里,他怎么顶撞领导都没事,大家都了解他,也知道按照他的要求,一切都会摆平。

可总局的领导来了,你不能不给面子吧。总局的领导下来,也就是作作指示,说完了也就完了。可他偏偏较真,说领导讲这个不对,那个也不对,弄得领导一鼻子灰,弄得顾明一点面子也没有。提拔干部的时候,说起刘海,谁也不吱声,只好放一放,再放一放;让他成熟一些,再成熟一些。

最初的设想,他还是想让刘海留在重要的岗位,替他操一份心。可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竟然在他面前拍起了桌子,这还了得,这不反了天了。他就把他一股脑儿撸到了最底层,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他彻底后悔了。要是刘海还在,那批设备肯定是他去把关,他把关就不会有问题,也不会出事故死三十多人。现在追查下来,设备的事,是他力主订购的。这也不能怨他,总局的几个领导都给他打了招呼,不听领导的招呼,这是政治上的大忌,这一点他懂。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批设备会有这么大问题。

这批设备的卖主就是羊子。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生了很大的气,羊子现在翅膀长硬了,拐弯抹角求到了他上司的头上,直接找他不就得了?

羊子的解释很诚恳,他们是谁都知道的生死兄弟,他直接找他,会让别人说闲话,找了总局的领导,对谁都好。一来,你买上司的账,上司也不会亏待你;二来,上司的安排,自己也没有责任。羊子的几句话,着实让顾明有些感动。

羊子还安排妥当顾明孩子上学的事。送到美国去了,羊子说他有关系,每年只要两万块钱就够了。这些钱顾明还是出得起的。

说到孩子,就说到了顾明的心头肉。顾明从农村考上大学,一步一步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他对官看得越来越淡,官做得也越来越累,方方面面的关系,哪一点处理不好,都会埋下一个定时炸弹,说不上什么时候爆炸,炸得他面目全非。所以,他把一切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了。孩子也争气,学习上没让他操多少心。

现在儿子到美国上学了,学到真本事、真本领,就再也不会像他一样事事不由自主、唯唯诺诺了。

一下子从灵霄宝殿跌落到万丈深渊,他的底线还没有冲破,他还有儿子,一个在美国学习的儿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儿子就是他的柴啊。

4.规矩

现在莫明其妙地走到这个地步,他一点也捋不清思路,到底哪里出错了?他不就是多吃了点,多喝了点,多玩了点,这点事儿,不至于让他到这儿来,而且十多天了还在这儿,就说明问题的严重。

不就是矿山出事故了吗?哪个矿山不出事故,哪个矿山一年不死几个人?虽说这次事故死的人有点多了些,但也不至于把他弄到这里来。至多也就是处分一下,撤职已经顶破天了。

他想得头疼,也想不出来事情出在哪儿了。

“你觉得你很清白吗?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提醒你一下,你儿子是怎么出国上学的。”

检察院的小王现在是一本正经,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有许多次,小王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儿子,儿子出国,这有什么事,每年的两万块学费是我给他的,他的出国学习是正儿八经考上的,手续齐全。”顾明理直气壮。

“你再想想,两万块钱就能出国,做梦吧。”

一句话,像炸雷一样,顾明愣住了。对啊,两万块钱怎么能出国上学呢。

他还是保持了固有的沉默,他必须在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之后,才能做出回答。孩子到国外上学,程序上是没错的;参加考试,学校认可,钱多钱少的事,孩子的学业优秀是一方面,人际关系也是一方面,说到哪里,都不会出事。就算是羊子出的钱,他也是不明情况,最多也就是被人利用。再说,他跟羊子是十多年的朋友,是患难之交,他出几个钱给朋友的孩子出国留学,情理之中。

想到这儿,顾明轻松了许多。他还是懂一些法律知识的。检察院的传唤,如果七十二小时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必须放人;如果真查出了问题,先是拘留,后是逮捕。如今,他走到了逮捕这个程序,看来是有问题的,问题的大小仍然可以拭目以待。在以往的经验中,那些被逮捕的人,没有交代出任何问题,调查也无法继续进行,各路说情的人又蜂拥而至,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人,给个纪律处分,或撤销行政职务。他想,他的结局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人在官场,就像人在江湖,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十几年来,顾明扳着指头算了算,他没有多少时间是为自己活着的。发火、喜悦,都是为了那一点点面子,当官的面子。至于工作干得怎么样,早已经按部就班,只要不出捅破天的娄子,像人身安全、质量安全方面的事,谁也不会因为工作怎样就丢了乌纱帽。但驳了领导的面子,没有把领导摆在足够高的位置上,你的位置迟早会出问题。这些,顾明都把握得很有分寸。

官场有明暗两种规矩,明的规矩不用说,但凡大事小事,先开会议一议,议得昏天地暗、东拉西扯那都没关系,只要会上议了,在众说纷纭的时候,一把手一锤定音。暗规矩就多了,而且是花样翻新,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乏头脑机灵的人,尤其是在官场。官场中人,各有各的高招,个个又装着傻呵呵的样子,谁也摸不透谁,比八仙还八仙。这样的规矩,从来不拿到桌面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顾明就常常教育自己的儿子,说儿子虽然在学业上顶呱呱,但要是到了社会上,就是个白痴,一点儿也用不上。儿子跟他急眼:“当官有啥难的,谁不会啊!”儿子本以为顾明会发火,不想顾明却大笑了起来,说:“你说得对!”

顾明没有对儿子深说,只是劝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出国留学,做自己的产业,实业报国。看来顾明对于仕途,已经是深恶痛绝了。

5.事故

那是一个晴好的天气,他正准备去省城开会,检察院的检察官就来了,说有事让他接受调查,这一调查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几天矿山乱糟糟的,井下发生透水,有五个职工没有出来,调集了无数台抽水机连轴转,最后捞上来的只是尸体。虽然矿山的安全责任制上写着“事故为零”的目标,但内部的控制指标是不超过十人,对于一个年产百万吨以上的大矿,不死人,谁也做不到。

难道是因为这些事儿把他逮了起来?不可能。在调查事故中,有人给他汇报过,说是去年进的一批国外设备是国内组装的残次设备,是那些设备直接导致了这次透水事故。技术问题他虽然不太在行,可设备出了问题,至多是停产影响产量,怎么能扯到透水事故上呢?他当时没有在意。

是那批设备真的出了问题?不会的。设备是总局的领导亲自带人到欧洲考察订货的,总局的专家和矿山的技术人员都验收过的,验收报告他仔细看过,密密麻麻签了好多人的名字,那都是些总局和矿山的权威人物,怎么会有设备上的问题呢?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丝丝新鲜的风,带着秋风中残花的香味。顾明环视监室,可能是墙顶上的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多么新鲜的风,他都快陶醉了。

爱怎么就怎么吧,顾明想,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把事情想到天上,也就那样。还是保重身体,自己善待自己。这么一想,顾明竟然睡着了,睡得很死,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夜。

这么多天以来,不断有人从看守所外面给他送吃的喝的,还送钱。吃的喝的,全给了别人,钱他可以随意在看守所的小商店买各类商品,不过,买这些商品你自己不能去,列好了单子,看守所的管教会给你送来。这也挺好的。与刚刚来到看守所的感觉已是两重天了。

顾明仔细地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未来,哪怕是判几年刑,也没啥。这么多年,他家里的积蓄足够儿子上学的花费了,老婆在行政单位工作,大小也是个科长,收入也过得去,没有他,娘儿俩也能过不错的日子。

顾明越想越安生,几天来竟然饭量大增,到了晚上,倒头就睡,失眠、胃口差等一切臭毛病都没有了。相反一天之中,按时起床、按时睡觉、按时吃饭,有序的生活规律使他的脸庞渐渐丰润起来,身体也越来越壮实了。

6.审判

检察院的检察官小王一直是负责他这个案子的,小王的亲戚在矿山工作,是他一手安排到了舒適的岗位上,小王虽然严肃有余,严厉过火,但从他处理问题的方法上,顾明还是能够明显地感到,小王是在向着他的。人就是这样,当官的时候,方方面面的人都不能得罪,不走的路都要走三遍,路走窄了,谁遇不上谁呀。几次提审,顾明都是不言不语,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违法的事我不会去做,如果你们有确凿的证据,我认,我自己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三番五次下来,小王他们大喊大叫、发火都没有用,只好说:“我们会用事实让你伏法的。”

事实终于揭开了盖子,当这个事实被当场宣布时,顾明身体扭动了一下,但似乎有突如其来的力量把它压了下去,顾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最后还忘不了说一句:“我认罪,我是罪人。”

小王明显地看出了顾明的隐情,又说出了整个事件的无数漏洞,这个漏洞只有顾明能够解释清楚,但顾明一口咬定,事情是他干的,且态度坚决。检察院只有结案移送法院了,法院的审判很顺利,一审就了结了案子:顾明因接受某国外企业人民币20万元的贿赂,判处有期徒刑8年。宣判的那一刻,顾明异常平静,在妻子震天的哭声中,他的目光一直扫视着整个审判大厅,没有丝毫的表情。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都是羊子搞的鬼。那批设备根本就不是什么进口设备,是羊子他们从国内搞的组装货,不能说组装货不行,他们连组装都不想多花钱,随便找了一个三流的厂家花了不到进口设备十分之一的钱就拿下了。

那些纷繁的手续却是正规的,正规得严丝合缝,连一点点纰漏都没有。他们知道顾明是个明白人,这样严密的手段也逃不过顾明的眼睛,就从那个所谓的外国公司打了二十万人民币给顾明的儿子所在的外国学校,如果有一天顾明想捅破那层神秘的窗户纸,那二十万就是最有力的武器。人算不如天算,顾明对于那批设备的运行情况也没有深入了解,只是认真地看了各类的手续,就没有发觉那个天大的漏洞。倒是矿山设备的重大事故引发了人们对设备的怀疑。这就要说起刘海。

在顾明的印象中,刘海的桀骜不驯是因为他是个矿山通,大学里学的就是采矿专业,几十年在矿山里的摸爬滚打,矿山的每一根神经他都能够调理得顺顺当当,但就是这个刘海,一点都不食人间烟火,从来不分场合乱放炮。本来他是想让刘海锻炼锻炼,去掉身上自命不凡的臭毛病,然后等机会东山再起,不想,还没有来得及,自己首先栽了。

那天,干部调整后,顾明就一肚子气,他是准备把刘海调上来的,这样,矿山有刘海盯着,他就可以不用多操心,但在最后决定性的瞬间,情况急转直下,刘海被否了,原因很简单,刘海政治上不成熟。再看看那些政治上成熟的人,业务上狗屁不通,人际关系倒是搞得红红火火。

当顾明又一次强调矿山是个生产单位、业务单位时,领导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感到,这一切已经是早有预谋的,他也无能为力,只好草草收场。散会的时候,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矿山的业务有你就可以了,刘海先锻炼锻炼,政治上成熟是最重要的啊。”

顾明苦笑了一下,心想,所谓的政治成熟,不就是多到领导家走动走动。这两年,他在这方面落伍了,比不上他的下属。

按一般的规律来看,设备故障与矿山透水联系不上,但刘海发现,设备的精准度出了问题后,采矿作业面发生了偏离,而且不是简单的偏离,这样的偏离已经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这样下去,不透水才怪呢。按照这样的失误追查下去,顾明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受贿问题了,严重的渎职失职造成了重大的人员和资金损失,判个无期都不为过。

顾明仔细想了,如果揭开了这个天大的盖子,整个总局就要爆炸了,羊子第一个被追究。他在看守所的时候,就有人不断安慰他:“没啥,大不了蹲几年监狱,你吃的苦,我们会补偿,老婆孩子的事,我们照顾。”顾明明白其中的隐语,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刘海的检举揭发,使整个案情迅速突破,焦点集中在了顾明的头上。顾明是矿山的一把手,人们想当然地认为一切都是他拍的板,但现实真是这样的吗?只有顾明和顾明的领导们知道。

顾明对自己的处境再明白不过了,他不去揭开这个盖子,谁也不会知道;他不交代自己承揽下来,就会有人死命地保自己。不然,全玩完。事情的发展正像他预料的那样,走出审判大厅,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他突然狂笑起来。他笑他自己,他笑那朗朗晴空。

大概是三年之后,顾明跳楼自杀了。

顾明判刑半年后就保外就医了,他没有收入來源,但全家搬进了一栋豪华别墅,老婆还开了一辆豪华轿车,儿子安安稳稳在国外留学。但这样的好日子刚刚过了三年,顾明就跳楼自杀了。

目击者说,有一个人站在高高的楼顶,突然狂笑起来,笑了好一阵,笑得瘆人,笑过之后,那人就像一张轻飘飘的白纸,飘落了下来,在水泥地上开了一朵大红花。

对于顾明,这个世界已经漆黑一片了,这可能是他最好的选择,他注定要掉进一个精心设计的黑洞,与那些无边的黑暗融合在一起,未必是悲哀的。

后来人们普遍的说法是:贪官良心发现,跳楼自杀身亡。

监狱的档案里却是另外一种解释:顾明,有精神病史,于某年某月某日保外就医;于某年某月某日精神病突发跳楼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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