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奴”张海超

作文君说：2018年7月，一则“尘肺病误诊3名医生以‘失职罪被羁押7个月”的新闻让“尘肺病”再次受到关注，“开胸验肺”事件也再次被提起。2009年6月，年仅28岁的张海超到郑大一附院，不顾医生的百般劝阻，执着地要求“开胸验肺”，以证明自己得的就是尘肺病。9年过去，新京报记者王瑞锋对张海超进行了采访。张海超是否走出了尘肺病带来的阴影，他的生活状况又如何呢？

9年前，河南新密碎石工张海超用近乎悲壮的方式开胸验肺，最终换来120余万赔偿金，成为中国开胸验肺第一人。5年前，为了延续生命，他花了一半赔偿金进行双肺移植，代价是终身服药。

37岁的张海超成了这只肺的奴隶。这只新肺，每日需消耗200多块钱13粒药丸来抗排异，一旦停药，他将呼吸衰竭而死。现在，他已花光所有赔偿金，又负债60多万。张海超形容自己是“用钱来续命”，而续命的钱，又是拿命换来的。

所有的开支，全指望一辆公交车

2018年7月8日早上6点，张海超不用定闹钟就能自然醒来。洗漱只用了十分钟，张海超匆匆赶往矿务局南站的公交场站。

发车时间是7点45分，比以往的排班晚了近一个小时，他有足够时间享用一份早餐。若在以往，他必须把车开出一个来回，在车站门口用一分钟时间买早餐，再用一分钟时间吃完。

张海超的身体并不适合这份工作。肺移植后，医生建议他少去人员密集的地方，不然随时会被夺去生命。

“市中医院到了，有下的吗？”车上没有报站器，张海超扯着嗓子喊。这一站，是他最不愿停留的地方。2013年张海超做完肺移植手术后，紧接着母亲中风偏瘫，在市中医院住了8个月，花了10多万，手里的赔偿金只剩40多万。日子总要过活，他又借了20万，买了辆公交车。“一个乘客一块钱，就算遇到不给钱的，才一块钱，也不至于赔本。”张海超盘算着。

母亲中风偏瘫，父亲脑梗，两人医药费每月一千，自己每月药费七千，女儿就要上初中，也需要钱，所有的开支，全指望这一辆公交车。张海超要给自己买药续命，爹娘就没钱买药，不给自己买药，自己会很快死亡，爹娘和女儿更没人照顾了。

正值中年，已经穷途末路了

张海超恐惧一切粉尘碎末。他曾是郑州振东耐磨材料公司的工人，一切由此而起。得病，证明得病，开胸验肺，换肺，他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念书，哪怕老老实实种地。

张海超一天能拉四五百人，其中三分之一是老年人，老年卡只是亮一下，不用投币。他曾一次拉过18个老人，老人们听说后村的蒜薹比别处便宜三毛钱，到了之后发现蒜薹卖光了，就坐公交车回去。返程时，老人们听说蒜薹又有了，正好又坐上张海超的车。来回两趟，一分钱没挣到。

曾有司机见到老年人路边招手，又恰好没有乘客下车，一踩油门开过去了，回程时，老人带着亲戚朋友截停、投诉、讨要说法。张海超不这样，一来家家都有老年人，二来他懂得低三下四换来片刻的喘息，避免发生争吵。

每年，司机给公交公司缴纳一万多元的管理费。张海超跟车队领导求情，缓交或减免他的管理费。但是今年，新来的领导没有同意，缴不上管理费，公司扣发了他的油补和老年人乘車补贴。

张海超不是个懒惰的人，他相信勤劳致富，起码以前信。在振东公司他干破碎工，那是最累最苦的活，直到他呼吸乏力，咳嗽不止，肺变得石头一样坚硬。“得尘肺病的都是最勤快的人。”他说。现在开公交，没日没夜地转，“年前零下13度的下雪天，我都没休息一天，尽管我努力地活着，还是开始绝望了。”

挣钱是一块一块地挣，花钱是成千上万地花。一个月前，给女儿交完辅导费，用信用卡还贷款，卡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抗排异的药还能维持不到一个月。他不知所措，坐在老宅的核桃树下，偷偷抹泪。几年前，他可从来没流过眼泪。哪怕死他都要爬上手术台，肺部活检，开胸之后的几天，就算疼得“嗷嗷叫”，也不让医生用止疼泵。

现在，他正值中年，已经穷途末路了。

我是尘埃里的一粒微光

张海超的电话响个不停，总有全国各地的尘肺病人打来电话，向他咨询。午饭间隙，或休息时，他会耐心回电。2011年，张海超成为一家公益组织河南负责人，还创办了“张海超尘肺病防治网”，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咨询，捐赠制氧机，助学。

有律师找到张海超，让他介绍案子，官司打赢了一起分钱。张海超拒绝了，“患上尘肺病就家破人亡，怎么忍心挣他们的钱？”几年来，张海超接到过2000多人的电话咨询，胜诉了100多人；自己探访了500多名尘肺病人，也见证了400场死亡和告别。

2018年6月22日，是开胸验肺9周年的日子。张海超发了一条朋友圈：“开胸验肺事件经历了9年，考验了社会，结果是让人失望的。”发完后他有点后悔，觉得不该给病友传递负面情绪。他的微博、朋友圈久不更新，就会有病人打听，“海超是不是不在了？”

“他们把我当成是精神支柱了，尘肺圈子里会说，你看，张海超是尘肺病，赔偿也拿到了，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张海超说，就连离婚，都跟病友瞒了半年。“我只是尘埃里的一粒微光，给他们带来一点点希望。”但更多的时候，失望占了上风。

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女儿怎么办

张海超的女儿今年12岁，暑假过后开始上初中。离婚后，他独自抚养女儿。他并不埋怨前妻：“得了这病，让她看不到一点希望，谁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拉扯女儿不容易，怕她冷了，怕她热了，怕哪一天自己突然不在了……女儿小学在荣域福湾站。隔三岔五，张海超给女儿送衣服，送吃的，车停在站牌前，跟乘客说声抱歉，女儿往这跑，他往那跑，一分钟一个来回，再气喘吁吁地开车。

2012年张海超感觉时日无多，曾为女儿寻找代养。20多个家庭找到他，但都没谈成。“孩子大了，有品性，有记忆，很多家庭都希望收养婴儿。”张海超说。他也舍不得。可说不准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女儿怎么办？

他要让女儿接触真实的世界。他带女儿一起探访尘肺病人，让女儿拍照，记录。一户人家的窗户是塑料布做的，女儿从没见过。“比我们还要可怜。”女儿说。等女儿上完辅导班，张海超打算让她跟着跑公交。就让她感受感受，不好好学习，命运会很悲惨。”

有一天，张海超发现女儿在网上偷偷查阅自己的报道，他五味杂陈，觉得女儿长大了，又担心太过残酷，她承受不了。“为什么查爸爸的资料？”女儿默然不语。

21点18分，最后一站，张海超一天的工作结束。这一天他挣了160元白班工资，还有夜班109张一元纸币，8个钢镚儿，半张一元纸币。这些都是他的。新密入睡了，张海超驾着明亮的公交车在街道上穿行。他轻点油门，车像人一样悄悄走路，又偶尔咳嗽一声。

（摘自微信公眾号“剥洋葱”）

素材链接1.什么是尘肺病

尘肺病是一种长期吸入过量粉尘，造成肺部不可逆转病变的疾病，是我国职业病中最严重的病种。患病后肺组织硬化、石化，导致呼吸困难，大部分患者最后会被活活憋死。

中国尘肺病农民总数，保守估算至少600万人。在所有职业病中，尘肺病占90%；在尘肺病人中，农民占90%。根据国家卫计委数据测算，每年有近2万农民患上尘肺病。他们大多从事掘井打石、挖采煤炭、焊接轨道、灌注水泥等工作，接触高浓度粉尘，但普遍文化水平不高，职业病防治意识薄弱。

尘肺病死亡率高达22.04%，患者死者中，大部分是中青年，父母已老，子女尚幼。尘肺病农民维权艰难，造成直接伤害的企业却罕有担责。他们痛苦程度极高，在生命最后阶段几乎都是跪着呼吸，甚至只能“跪着走向死亡”。

2.大爱清尘

“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一点是一点！”这是大爱清尘的口号。2011年6月15日，知名调查记者王克勤联合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共同发起“大爱清尘·寻救中国尘肺病农民兄弟大行动”，专项救助中国600万尘肺病农民，并致力于推动预防和最终消灭尘肺病的公益基金。

王克勤说：“若没有高考制度，我可能就是矿工，也许就会成为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尘肺农民。对我的死活，当用工企业拒不负责，相关部门监管缺失，债台高筑无力自救时，我渴望有人拉我一把，从死神那里把我抢回。”

大爱清尘从2011年7月开始启动给重症患者提供制氧机捐赠的项目。一台制氧机可以保证他们呼吸顺畅，缓解他们的生理痛苦，延续他们的生命。

（以上资料摘自大爱清尘网）

3.关注尘肺病，名人在行动

演员袁立因一张“开胸验肺”照片开始接触尘肺病群体。从2015年起，她以志愿者的身份走访过湖北、陕西、贵州等地，并在各种场合呼吁对这个群体的关注和支持。2016年，袁立注册登记成立了“上海袁立公益基金会”，聚焦对尘肺病患者的资助和帮扶。

袁立到周文兵家走访时他已经去世，留下一个得了乳腺癌的盲女人，以及小儿子和老母亲。袁立一路上看到的基本都是这样的情况。志愿者们请老母亲帮忙做登记，老太太熟门熟路地从一个抽屉中把身份证摸出来，屋子里没有灯，她缩到一个角落用手摸着那张身份证，哭了。“我心好痛……”老人口齿含混不清，听到这几个字，所有志愿者都绷不住了。一路上冷静强大的王克勤，走到院子里来回转圈。那天晚上，袁立明显感觉到心脏不适，吃了两片安眠药才睡着。

袁立说：“我虽然不是一个母亲，但是我演过这样的戏，我深有体会。她这个动作，是最真最真的。而且哭都不是大哭的，是那种在心里面哽咽、颤抖，又要压着，但是又压不住的那种。”她当场认下了那家的小男孩做干儿子，老婆化疗的钱，她给，老太太的生活费，她给，这户人家她给包了。

（部分内容摘自《人物》2015年9月刊）

小小波的话：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生命中的困境，但每个人都在努力，哪怕他再普通。张海超身体中迸发出的强韧生命力，让每一个人都感到震撼。我们期待更多人关注这样的弱势群体，多一分理解，多一份支援。也许你的心还显稚嫩，也许你的肩还很单薄，但将来的你，会是一名企业家、一个公务员、一位科技工作者、一名记者……你能为他们做什么？你能为那些处于人生绝境的人做什么？看完这篇文章，当你眼中有泪水，胸中有愤懑，心中有关爱，脑中有担当，那千千万万这样普通又不普通的张海超们，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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