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八闽书画第一人—— 许友

潘汀兰

（福建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明清时期的福建，由于南明隆武政权势力长期抗清，对遗民有着很深的影响。由于各种原因，不少明朝遗民之作，不仅无人问津，有的还流散于民间，连故宫都少有收藏，所以他们渐渐地被淡忘在历史长河中。比如在明末清初时期，以“诗、书、画”三绝名盛一时的闽人许友，在后人所编写的众多典籍里，谨见于清中期黄锡蕃所著的《闽中书画录》，并将他排列在“（九卷）国朝（清朝）·一”。但因为其个性强烈，有着鲜明的表现力与意识，在我国台湾和日本，许友却颇受学界关注。

许友，原名寀，曾名宰，字有介。后更名友，又更名眉，字介寿、介眉，号瓯香，侯官（今福州）人。许友多次改名，其实与他独特的人生经历有关。许友出身于官宦世家，又十分有才气，所以从小就被人嫉妒。有古文记载，嫉妒他的人说他改名字违反家规，并且说他不孝，随后他才把名改为了“友”字。

其好友周亮工在《书许有介自用印章后》中，用生动的语言描写了许友的为人，文章道：“君大腹,无一茎须,望之类乳姐,面横而肥,不似文人。……君既负盛名,闽士多造之,恒不报渴,亦不省来者为谁。以故,人多憾之。即与君暱者,亦退多后言。君但自放于酒,一切弗问也。”从文章的记载中,我们不难看出许友的特征：外型矮胖,肤白无须,好诗酒,任诞不羁,颇有魏晋风度。

一、虽已改朝换代，但却以明遗民的姿态生活

明清易代后，明朝士大夫发生了身份转换，成为明遗民。如谢正光①《明遗民传记索引·叙例》中写道：“所谓的明遗民，是指生于明而拒仕于清，凡著仕籍或未著仕籍、曾应试或未及应试于明，无论僧道、闺阁，或以事功，或以学术，或以文艺，或以家世，其有一事足以记而能直接或间接表现其政治原则与立场者。”同时，明遗民对生活所主张的态度是“随遇而安，不图将来，不追既往，不蔽目前”②。许友正是这类明朝遗民，从他的经历的任何事中，都能直接或间接表现其政治原则与立场。

许友入清不仕，他现存世的作品中，有的是使用明朝年号，入清后只用干支纪年，这是当时明遗民的通行做法。国内现存的多部许友诗集都有不同程度的删削，这则是与清朝文字狱有关。被删除的诗文很可能都是许友抒发对前朝眷恋、对清廷不满的内容。即便是在现存的许友诗文中，仍可见其浓郁的故国之思。

明末清初，“明孝陵”在明遗民的心目中是一个独特的历史文化符号，是明遗民寄托情感和保留前朝记忆的精神寄托，被赋予了很重要的意义。在许友的诗与画中也有关于明孝陵的内容，很明显，明孝陵在他心中俨然已成为故国的化身，亦成为他们心灵寄托的地方，这无疑也蕴含了许友对明朝深深的眷恋。当时，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帝自缢殉国，明朝从而灭亡，倪元璐③也随之以身殉国，许友痛心而作《祭倪鸿宝师文》。之后好几友人相继以身殉国，他皆倍感心痛不已，分别作《祭盟叔祈世培先生文》《祭曹雁泽先生文》《赵枝斯遗稿序》。如归庄云：“我生不辰，遭值多故，客非荆土，常动华实蔽野之思；身在江南，仍有大树飘零之感。以至风木痛绝，华萼悲深，阶下芝兰，亦无遗种。一片初飞，有时溅泪；千林如扫，无限伤怀！”“过去就幻化为追忆者的主观投影，寄寓着五彩流溢的理想，特别是过去的零星片段一再地出现在眼前提醒自己去追忆的时候，它不断地强化这种对过去的恋眷和对现实的不满。”④这种夹杂着怨气、悲愤的追忆，无疑是明遗民政治立场的反映，他们时常有物是人非、人生如梦的失落感和飘忽感，这也促使作为明遗民的他们愈加思念故明旧君。

图1 许友《行草七言绝句诗轴》

图2 许友《七绝二首诗轴》

二、“诗、书、画”三绝名盛一时的许友

1．善书

许友早年家境富裕，生活奢靡。青年的他天资聪颖，疏旷不羁。在书法方面，他擅长于行草，在书法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尤其对日本的书法影响颇深。他最早拜倪元璐为师，晚年追慕宋代书法家米芾的为人。许友的书法风格近于王铎，但他在书写的笔力上不如王铎的雄健。他和董其昌、黄道周等书法家，都属明代晚期风格相近，且具有浓厚改革精神的书法家。他们的书法之作在中国书法史上被称为“晚明浪漫主义书风”。

他的作品流传至今的并不多，但留下的却很经典，比如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收藏的《行草七言绝句诗轴》（图1），其释文：“采水樵青傍佛夜，愿生幽福与人齐。山中侍者来城市，笑道民间米价低。道山僧寮纪事。许友。”此作品是其代表作，从此作品可以看出他行草清逸超隽，张弛有度，却充满流转自如、笔力雄健的力量，大小错落，空间聚散自然。

虽然其作品现存较少，但在日本书法界，对他的书法却尤其重视。日本出版的书法刊物中都少不了他的作品，如：《明代书道名品选》《明清行草字典》等不少重要的书法选集。还有一幅许友经典的代表作《七绝二首诗轴》（图2），就被收藏在了日本澄怀堂美术馆中。这幅作品的妙处则是其章法：可以看出其大小错落有致，其布白的空间聚散，仿佛游览于曲折的山水间，有评价说其作品“具有‘岩花生得山斋满’之生趣盎然，为书法的章法布白开了一个新生面”。

2．善画

在绘画方面，《闽中书画录》里评价其画：“画如其诗，苍楚有致，无一毫烟火气。”身处南方的许友擅长于画竹，后来因受周亮工入狱牵连被关押于京，一年后释放，此时他已对清政府极度不满，又因为北方冬天枯树特别能代表他此时的心境，于是他开始改画“枯木寒鸦”。近代闽人林纾见过其画后，对其评价道：“山水树石似石田，而人物则仍元人家法粗中有细，良非庸手所能梦见。”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京都博物馆、泉屋博古美术馆、澄怀堂美术馆等，也藏有许友多幅书画。据记载周亮工在《印人传》中对他评价：“予尝评君酒一、次书、次写竹、次诗文。”可见，许友的书画在历史上占有不容忽视的一席之地，并且受多人赞赏。

3．善诗

在诗文方面，身处明清鼎革之际的许友，处境艰困，目睹朝中有不少官员以死殉职来表达对明的忠诚，其中就有不少他身边的师友，这更让他感到悲痛。他感叹世间炎凉，人心随着世态变化而变化，人心败坏。作为“才兼三绝，名盛一时”的贵公子，在国破家落之后，尤为感到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哀和无所适从之感。在历经这些彷徨苦闷之后，他终于从文学创作中找到了精神寄托。而文学也是明清时期士人消解身份认同危机的最终选择。所以，在周亮工来到福建之后，与许友相交甚深。周亮工虽是降清之臣，但他博学多闻，好士怜才，在清初的文化中影响很大。而且他与许友之父许豸又是好友，故许友以师礼待之。从某种程度上说，文学和艺术方面的共同志趣，消解了两人在政治上的异见，使得许友的艺术才华在经历世变之后，能够继续生生不息。

三、借物抒情，为世人留下了经典

许友虽然留下的作品并不多，但却给人印象深刻。他的草书清逸超隽，山水松竹挺拔不群，诗文词赋清旷脱俗⑤。许友身处于改朝换代的时代，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不可违背的历史现实，但对于深受儒家正统思想教育的、有气节的汉族知识分子来说，异族的统治，无疑让他和那个时期的知识分子们都无法接受。在这种状况下，他们或选择隐居山林市井之中，或出家入道于世尘之外。这些遗民们往往具有孤峭磊落的人格，日以诗文书画等艺术手段来慰藉自己情感上的孤独和无奈。这些我们从许友的诗、书、画中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一时期的他们基本上都有扎实的传统文化基础，但大多力求自我个性的强化和发挥，因而面目各异且各具特色，为清初书画坛的繁荣，做出了功不可没的贡献。

注释：

①谢正光：《明遗民传记索引·叙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②陆绍珩：《醉古堂剑扫》，卷一，台北：金枫出版社，1986，第43页。

③许友之师，字汝玉，号鸿宝，明末官员、书法家。

④葛兆光：《世间原未有斯人：沈曾植和学术史的遗忘》．《读书》，1995年第9期，第67页。

⑤钱谦益尝录其诗于《吾炙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