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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现实主义的现实观照
——金光日油画三题

2018-10-18王锦刚翟风俭

关键词:骷髅金光蒙娜丽莎

王锦刚 翟风俭

(中国传媒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24;中国艺术研究 研究生院,北京 100029)

对生于上世纪60年代、成长于80年代的中国新生代画家而言,他们力图在现实世界的时空挤压(这是信息时代的普遍特征)中突破传统的艺术表现形式,创造出超现实主义的叙事符号和意境,但同时,他们又不完全像西方现代艺术中的“达达”、超现实主义者那样,试图通过抛弃传统以达到超越现实的目的。因此,当代中国新生代画家大多喜欢采用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来反思传统,关照现实。他们既热衷于表达“乌托邦式梦想”,又寄希望于对传统和现实的“反思与批判”。

金光日就是这样一位画家。1960年他出生于吉林省和龙市一个朝鲜族家庭,1987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油画系,后来又先后到中央美术学院和韩国弘益大学深造。金光日的作品主题丰富,他善于把日常生活中的寻常之物入画,通过对自己“无意识”深层世界的“无障碍”表达,创造出超现实的“非同寻常”的审美意境。他并不认为这种超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就是纯粹“意识流”。他强调绘画作品必须具有内在的反思性(禅意)和对现实的关照(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近来,金光日这一创作理路愈发明显,他的一系列油画新作值得玩味、赏鉴。

生死禅悟——何处安住蝴蝶梦?

在艺术史上,以骷髅入画者并不鲜见,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乔治·德拉杜尔的《油灯下的马德拉娜》、丢勒的《圣者罗姆》等画作。在现代艺术史上,特别是超现实主义艺术作品也较常见,比如,萨尔瓦多·达利的“蚂蚁骷髅”、毕加索的“抽象骷髅”等等。近来,金光日也以骷髅为主要意象创作了系列油画《使者》。

《使者》更大胆地把骷髅作为写实的对象,展现于画面之上。《使者》的构图感觉有点像《沉默的羔羊》的海报。洁白硕大的骷髅占据了整个画面,给人一种压抑和窒息的感觉。它俨然就是人生的裁判官,决定福祸苦乐,主宰着来去生死。金光日创造出这样一个威严的形象,并加以超现实的表现手法,透露出画家对于人生无尽的思考。那些被安置在骷髅眼框里的鲜亮的煎鸡蛋、芬芳的百合花、诱人的蜜桃、鲜艳的红玫瑰、新鲜的红苹果,以及那些含在骷髅下颌里的漂亮的珍珠项链、锋利的匕首、削下来的苹果皮、盛开的玫瑰花、美味的鱼等等,成为骷髅意象的伴生品。

这样的“使者”要传达什么信息呢?类似《沉默的羔羊》海报画中女主人公嘴唇上的蝴蝶,金光日把骷髅鼻孔部位也描绘为一只倒置的蝴蝶。这不禁让我们一下子联想起“庄周梦蝶”的故事。此典出自《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说的是战国名士庄子在睡梦中梦见蝴蝶,然而梦醒后却不知自己与蝴蝶到底是谁幻梦到谁。庄周以此说明大道流行,生衍万物,人与蝴蝶,皆道之物化者也,有何分别?又奈何分别?

庄周用“物化”的“蝴蝶梦”告诉人们“万物齐一”的道理,警醒世人不要贪恋物质的有形形态而丧失回归大道的自由“逍遥”。不同于庄子的“物化”,卢卡奇批判了现代人的“物化”现象。在人类进入资本主义阶段后,人的一切关系和生活都被商品和货币所中介,乃至人的人性和本质也遭到异化。当今时代更是进入“物质社会”,“消费主义”大行其道。庄子的“蝴蝶梦”启示人们“齐物”而“逍遥”;当代社会的“物化”现象却使人重新套上“物欲”的锁链。金光日用“倒置的蝴蝶”对当代人的安身立命的生命现状提出一种质问:在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将如何安住“蝴蝶梦”?

他的妻子在第一次看到《使者》时感到很不理解,乃至于气愤,质问他为什么要画这样的作品。然而,当她经历了一次意外,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之后醒来时,她清楚地记得亲人在耳边不停地亲切地呼唤。此时她再次看到《使者》时,突然莫名地流下了眼泪。

这就是《使者》带给人的一种心灵禅悟。人生展现给我们的感官无限多美好的东西,也带给我们无限的欲望。“玫瑰”和“鱼”意味着美好的爱情和欲望;“百合”和“匕首”象征着婚姻的圆满和夫妻之间的相爱相杀;“桃子”和“苹果皮”告诉你成熟的过程以及最终的结局;“煎鸡蛋”和“珍珠项链”勾起你的食欲和物欲;而“苹果”和“玫瑰”则是对原罪和欺骗的揭露。《使者》表达了画家对生死——来去问题的严肃思考。

数字时代的人类,已经成为“互联网的游牧民族”,物质享受成了现实的生存意义。金光日活生生地撕破了人生的假象——那些引起物欲的一切外观美好的东西,最终不过是一场梦。我们越是迷恋物欲、迷恋生命、迷恋有形界的一切美好,我们就越是接近蝴蝶的蛹化,纵然经历万般美好的变化,但那终究不过是场梦,破灭之后,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人生的终点——死亡。正是对死亡的敬畏,对庄子“物化”的传统意义的回归,人们才有希望像庄子那样“逍遥游”,归彼大荒,得到大化,让有限的生命回归永恒的自然。

原罪意识——何以救赎“灵魂”?

在西方宗教文化中,苹果是“禁果”,象征着“原罪”。在上帝的伊甸园中,苹果是智慧之果,是不可以触摸的神圣之物。然而,在蛇的诱惑下,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偷吃了这枚智慧之果,触怒了上帝,被赶出了伊甸园。这一罪过成为人类的原始罪过,并传至所有后代,这即是人类的“原罪”——人类是背负着罪恶而来,其智慧也是罪恶的。

所有罪恶的起源就是人类的欲望,而这种贪欲在现代社会中,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得到了充分地释放。在这样一个有着沉重负罪感的社会,或者说有着宗教情结的社会中,欲望天然地被遏制。人们在宗教的祈祷和忏悔中,希望压抑自己的欲望而获得救赎。这是宗教在一定社会中发挥的积极的作用。那么,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又飞速发展的当代中国社会,一个没有西方式宗教 “原罪”传统意识的社会,人们该怎样面对物欲横流的社会现实?面对物质的欲望人们该如何获得心灵的“救赎”?

《夏娃的微笑》系列作品,显示了金光日对当下这个现实问题的关注。《夏娃的微笑》以日常事物——一个削了皮的苹果入画。整个画面以七色作为背景颜色,多角度地呈现一个被削开的红苹果。整个画面构图简单,色彩艳丽但很纯净。削掉的苹果皮留下的痕迹,俨然就是一条蜿蜒游动的蛇。简单的构图,洁净的画面,比对的色彩,单纯中透露出画家内心的思考:西方人以虔诚的宗教信仰抑制欲望,给负罪的人类以救赎的希望;中国人则以对文化和传统的信仰来丰富我们的心灵,给受到诱惑的灵魂以慰籍。

金光日的《夏娃的微笑》描画了“禁果”,那些看似“蛇形”的图画,却让人联想起雨后的天空、带有霞光的云彩……对于《夏娃的微笑》的创作,金光日有自己的感悟和期待。他一再强调,艺术家应该有社会良知和社会责任,超现实主义绘画必须关注现实。金光日对于超现实主义艺术的这种社会责任感的表达,与达达主义的创始人杜尚是一致的,他主张艺术家应该持有“反视网膜”立场,即反对那种只为吸引人的眼球而毫无智慧可言的创作。他强调不应该把视觉艺术简单等同于创作技术,而应该更重视思想的表达,思想才是艺术作品的首要的成分。金光日的《夏娃的微笑》看似简单的画面,恰恰是要表达一种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对现实挑战的不同回应。

图1 金光日《使者》,140x190cm,布面油画,2017年

图2 金光日《蒙娜丽莎的微笑》,73x100cm,布面油画,2017年

我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人们在物质生活上得到了极大地改善和满足。然而,面对日益丰富的物质消费的吸引,我们的精神生活却日显匮乏,人心和道德时常要在物质利益面前的接受考量。究竟是坚持自己的内心,秉持人类道德底线和人文精神的价值,还是屈从于物质利益的诱惑和胁迫,丧失生活的尊严?透过《夏娃的微笑》,我们似乎看到了中国人“焦虑的灵魂”的救赎希望:即苹果上蜿蜒的不是邪恶的“蛇”,而是在欲望天空中的一缕阳光和一片云彩。孔子有云: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是多么大气的宣言!这又是多么真诚的忠告!画家用画笔告诉人们,也许不必追寻异在的宗教解脱,只需回到自己的内心,回到传统文化中去,就可以找到当代人精神的家园!

“现实”束缚——如何解脱?

超现实主义总是想要超越“现实”,“经典”往往就是这样一种“现实”。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是一幅旷世名作,自然也成为现代艺术模仿和超越的一个对象。杜尚曾经创作了著名的《长着胡子的蒙娜丽莎》,萨尔瓦多·达利更是把《蒙娜丽莎》改头换面,更换成自己的头象,名之曰:《自画像》。

同杜尚、达利一样,金光日也创作了《蒙娜丽莎的微笑》系列作品。但与他们不同的是,《蒙娜丽莎的微笑》不是以“蒙娜丽莎”的形象作为“超越”的“对象”,而是把“蒙娜丽莎”作为背景,幻化为虚空的纱幕,以色彩的变化,映衬出人们面对日常生活普遍的审美心理和现实的物质欲望之间的张力。每一个人内心具有的巨大的无意识空间就像是“蒙娜丽莎的幕布”,每个人每天遭遇的物质诱惑都是在这幅幕布下呈现出来的。

众所周知,正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物质对人类生存空间挤压,在艺术上才产生了“达达”。达达主义是超现实主义的鼻祖。他们都信奉尼采、叔本华的哲学,后来又都受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法的重大影响。他们坚信“人的本性基本上是非理性的,因而他们对精神分析有着混乱而难以控制的喜爱之情,力求探索人类心灵的神秘之境”。[1]

因而,在他们的艺术宣言中,超现实主义者把“超现实主义”理解为“基于某些此前曾受到忽视的联想的超越现实、梦的无所不能、客观公正的思维游戏等信念之上”的东西。这里的“现实”,既指精神中“合乎逻辑”的理性现实,也指感性的被日常审美习惯封存和限定的感官“现实”。超现实主义就是通过打破理性的逻辑习惯,制造一种突破惯常感性的“超现实”的解脱的审美感受。

金光日在《蒙娜丽莎的微笑》中,以蒙娜丽莎的剪影为背景。在这个背景的映衬下,展现出我们日常生活的琐碎的欲望:生的欲望(骷髅)、渴的欲望(水碗)、美食的欲望(鱼)、性的欲望(苹果)、行走的欲望(靴子和脚)、知识的欲望(书本和眼镜)、诗的欲望(玫瑰)等等。人们常常把这些“现实的欲望”等同于“现实”,以为追逐这些欲望,满足自己的外在的获得感,人们就获得了现实的生活本身。其实,这正是画家所要揭示的一个人生的陷阱和谎言。《蒙娜丽莎的微笑》正是警醒人类:人们追求的可能只是现实的“影子”,而恒久不变的内心的真实世界才是我们认知这个世界的“现实的背景”。

超现实主义艺术哲学既注重探索人的心理内在的精神内容,又注重探索人的内在王国与外部现实之间的交互作用以及它们的辩证关系。这大大影响了超现实主义的视觉绘画艺术的发展,正是在这样的创作理念的影响下,达利出现了。他的作品在外部世界中找到表达无意识世界的客体,来改造内在现实与外在现实之间的关系。而金光日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同样巧妙地诠释了什么是“外在现实永远基于内在的王国”。“蒙娜丽莎”之所以能微笑,就在于它预示着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的融通,达到确认真正的“现实”,摆脱虚假物欲对人生的束缚。

人们常常问道:什么才是好的艺术作品?超现实主义绘画擅长把大量不相干的、日常的事物、形象作为叙事符号组合在一起,表达一个深刻的话题,从而引发人们对现代社会中虚无生命和异化人生的反思。金光日的超现实主义作品的深刻性在于:他直击了人类的无意识心理的“现实”主题:对生的关切和死的敬畏、对欲望的压抑的无意识反抗,以及现代人心底的那种患得患失的“现实”焦虑。如果这些作品也能够击中你内心的现实,调动起你的“无意识”,乃至使你从内心发出含泪的微笑,那么,这些作品就不失为好的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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