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亚子:放任爱,不干涉
2018-10-18汤雄
文/汤雄
2017年,柳亚子的家乡,苏州市吴江区人民政府为他诞辰130周年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笔者专程拜访了柳亚子的外孙、南京理工大学离休教授柳光辽,获得了一段关于柳亚子和他的子孙们的珍闻轶事。
七步成诗
那是1950年10月7日的傍晚,柳亚子心情非常好,因全家刚从北京饭店迁寓北京北长街89号,毛泽东还为其新居亲笔题赠了“上天下地之庐”。这天,家里买了一些螃蟹蒸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柳亚子的旧友范志超也应邀列席。
席间,正读初中的柳光辽望着酒意阑珊的外公,想到前不久听语文老师讲曹植七步成诗的传闻,想以螃蟹为题考一考外公。于是,他调皮地对柳亚子说:“阿爹(方言,祖父、外公),古时曹植能够七步成诗,今天我想考考阿爹,就以螃蟹为题,我从一数到七,阿爹必须把诗作出来!”
柳亚子还没表态,小光辽便开始数数:“一、二、三、四……”
柳亚子一辈子研究古体诗词,创作了七千多首,作诗对他来说不在话下,这天借着微醺的酒意,思维更是活跃。随着小外孙的数数声,他站起身,仅在屋里转了一圈,便在小外孙数到七的时候,脱口而出:“又甜又辣糖姜汤,喝得光辽笑口张。到底是甜还是辣,要人辩证法推详。”此诗既押韵,又隐含寓意,赢得一片掌声。
柳亚子诗兴大发,紧接着又吟出第二首:“无菊持螯亦赏秋,糖姜汤暖复奚求?阿姨饭桶同餐粥,烫杀光辽小鬼头。”这首诗不仅写出了柳亚子一家尝蟹的欢乐气氛,还幽默地批评了小外孙有失礼貌之处,其中的“阿姨饭桶”是小光辽对好友范志超的戏称,这是柳亚子平时不允许的。
这两首七绝后以《十月七日夜,戏示光辽两绝句》为题,一并收入了柳亚子文集《磨剑室诗词集》。
一辈子研究诗,柳亚子却从不督促子孙们背诗、作诗。他认为,旧体诗讲究平仄、押韵,但是条条框框太多,束缚思想。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文言语体逐渐远离日常生活,柳亚子鼓励孩子们多学习白话文,不要在古文上下太多工夫。柳亚子的字小有名气,抗战时期曾经以卖字赚钱补贴家用,但对于子孙的毛笔字练习,柳亚子也很少指点……
对于外公的旧学造诣,柳光辽一概没有承续,倒是外公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思维模式,给了柳光辽很大的影响。柳亚子不向子女传教旧体诗,不提倡背古文,不督促写毛笔字,就是希望他们与时俱进、不要守旧。
柳无垢怀抱柳光辽
“自由放任”教育观
20世纪40年代,柳亚子出版了名为《怀旧集》的随笔集,其中有篇《我的儿童教育观》,文章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是:“我对于儿童教育,是主张自由放任的。”
柳光辽所理解的外公“自由放任”主张,有三个层次。
第一层,是给儿童营造一个宽松的环境,使他们能够快乐健康地成
长。柳光辽回忆当年在外公身边度过的童年,没有长篇说教,没有过多管束,没有呵责,更没有打骂。不论学习上还是生活中,长辈们会给一些引导,启发孩子自觉去做。吃饭的时候,饭粒掉在桌上了,外婆只用筷子头“笃、笃、笃”敲几下桌面,孩子们就会自觉捡起饭粒,不浪费。
第二层,是尊重每个人自由发展的权利,自主选择生活道路的权利。从母亲、舅舅、姨母三兄妹的身上,可以清晰地读出外公的这个理念。
柳光辽的舅舅柳无忌,在时代潮流引领下,进清华大学,研修外国文学,取得英国文学博士学位,奠定一生的学术基业;姨母柳无非,相夫教子,是一位贤妻良母;母亲柳无垢,读高中时,发生了“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战事,积极参与抗日运动。无论是钻研学术,还是关心政治,三兄妹各有所为,待人接物儒雅平和,自立自强,柳亚子从没有指点他们。
柳光辽以为,柳亚子“自由放任”的主张,和马克思“人的自由发展”的愿景是相通的。在柳亚子看来,家长对子女有社会责任,要重视对后代的人格熏陶,创造良好的受教育条件;而子孙一旦长大成人,他们是社会的人,应当顺应时代需要,发展自我,服务社会。
第三层,柳亚子在《我的儿童教育观》里说明了理由,他写道:“孟子说得好,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故古人易子而教之。”“责善则离”四字,柳光辽觉得非常有意义,“责善”容易伤害彼此感情,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对于这种家庭教育,柳无垢有过一段文字回忆,她写道:父母亲对我们的管教并不严,从不督促我们做功课,一切要我们自觉。但是,我们被教以一定的礼貌、规矩,例如,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不说谎。长辈们做榜样给我们看,证明大人是不说谎的。上学要勤,不迟到,不旷课;功课要好,做个好学生。家教的另一个内容是节俭,大厅里挂着的《朱子家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至今还深深地印刻在我脑中。父母亲鼓励我们把压岁钱、省下来的零用钱存在他们那里,不要胡乱花用。我们也不准骂人打人,我不记得家里有打人的事,父亲对仆人们更是非常客气。我们还被教育要同情穷人,不要轻视他们。
书信里的爱
柳亚子对文化的珍爱,也深深影响着子孙们。对此,柳光辽有三个印象。
一是柳亚子有海量的藏书。上海复兴中路的住宅里,从顶层的阁楼,到底层的储藏室,到处都有书橱,里面放满了书。这些书没有卷边折角,保存得很好。一些市面上见不到的书,都能在里面找到。
二是柳亚子订阅多种报纸。读报是柳亚子每天的必修功课。柳亚子寓居北京时,每天下午都要把当天读过的报纸,边对边、角对角地叠得整整齐齐,到了月底,再按报种汇集在一起,收藏到顶柜里去。
三是柳亚子对友人文字的珍惜。朋友们的来信,柳亚子绝不随意丢弃。有的包进一个个纸包,放在书橱里,有的粘贴在纸上钉成本子,免得散乱。对故友的遗稿,更是爱惜有加。友人苏曼殊去世后,他和儿子柳无忌一起搜集编订《苏曼殊全集》,以示对友人的缅怀。
身教重于言传,柳亚子的这些行为,对子孙的成长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1954年,柳光辽高中毕业,决定应征参军去哈尔滨,进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学习。柳亚子把柳光辽叫到房间,提醒他说:“你母亲体弱多病,需要人照顾,你是不是可以考虑改变决定?”
但柳光辽决心已定,反而托请外公与外婆照顾体弱的母亲。柳亚子虽然心有牵挂,但没有阻拦,而是伸出援手,让柳光辽无牵无挂地走自己选定的人生之路。
柳光辽远赴东北求学后,柳亚子不时给外孙写信。他在一封信里写道:“我是不相信命运的……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听从于命运呢?假使真有命运,还是应该去反抗它,何况世界上根本没有命运这一回事……我们应当积极地从学问方面找出一条康庄大道来,不应该消极地自陷于绝路。”
诗和信,是柳亚子与朋友和后辈交流的重要工具,柳亚子一生给孩子们写了数百封信。这些信,既平等亲切,又有针对性,字里行间荡漾着对子女的关爱。这些信,也是柳亚子家庭教育理念的范本。柳光辽衷心希望柳亚子的家教理念和实践能对今后的人们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