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闪亮亮的男孩
2018-10-17李春银桑
李春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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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就没有男同学喜欢我,虽然也扎麻花辫、也穿花裙子,但就是没有男生来揪我的辫子、给我起外号,也从来没有后桌来画花我的校服、踢我的凳子腿。偶尔有男同学来逗逗我,我便受宠若惊,根本装不出娇嗔羞恼的样子。
虽然没有被别人喜欢过,但喜欢别人我可是丝毫不落人后。小学还比较纯情,喜欢过两个,石磊和李伟。中学喜欢过的用手指头就数不过来了,有成绩好的,也有不好的,共同特点就是都蛮好看的。
再后来,初三复读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初二的小男生,叫淦家辉。喜欢他之后,我才觉得,之前的那些小九九,浮尘一般,随风而散,根本就算不上暗恋。
刚发觉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心里很排斥。因为他是弟弟啊,不仅才14岁,而且骨瘦如柴、矮我半个头;也不是很帅的类型,单眼皮,疏疏的眉毛,白白的一张脸上有些细小的斑。但是后来我就觉得很好看。
淦家辉成绩很好,是学校的中队长,他姑姑是我们中学的老师。他从县里转校过来后,就一直寄住在姑姑家,他姑姑家就在学校足球场的另一端。
我总是伏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栏杆上,看他每天下课后抱着书慢慢地走过那条绿茵场边的小径,走进教职工楼后,就看不见了,所以也不知道他具体住哪一间。有时,他也会绕远路,走球场外围的那条水泥路,经过我们中学杨柳依依的小池塘,不疾不徐地迈步,看上去若有所思。上楼梯的时候却蹦蹦跳跳的,整个身体都晃晃悠悠,感觉上楼梯也变成了好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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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为了变强壮,课余时间他不是在篮球场上,就是在乒乓球台边。为了多和他玩,我也开始摸篮球了,站在篮筐下左右虚晃,就是碰不着球。可和大家在一起玩的几次,淦家辉拿到球总是自己不投,就传给我。打乒乓球也是,他接连打败了好几个对手,轮到我上,曾伟喊:“秒杀她!”他却淡淡地说:“我不想秒杀她。”好听的嗓音。然后开始慢慢地和我调球,温柔极了。
他性格很好,对每个女生都笑容可掬,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对我比较特别,所以扑通就陷进去了。每次和他玩耍说话,都觉得自己通体轻盈,周遭宛若仙境,风在吹,云在飘,花在笑。后来才听说,他们整个初二二班,90%的女生,都扑通陷进去了。
但他不觉得那有什么,天然的和声细语,在我们那个灰蒙蒙的梅棠中学闪亮亮,谁会不喜欢呢?我和秋平背后都喊淦家辉“香饽饽”。
当初认识淦家辉,是因为我的同桌陈洁。陈洁是我复读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和淦家辉情况一样,寄住在老师家。曾伟、欧阳几个也都类似。我家离学校不远,没爹娘管的一拨校内好友,顺理成章混成一团。
每周三不上晚自习的夜里,校园寂静,我们五六个人集合到他们班“自习”。陈洁会在弟弟们的桌兜里翻来翻去,我就趁机跟着学,也跑去翻淦家辉的桌兜,为了防止被怀疑,还连着把欧阳和曾伟的桌兜也翻了。
不过,喜欢一个人,可能真的是藏不住的。有一次他们似乎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我揪着欧阳逼他说清楚,欧阳说:“曾伟说你喜欢淦家辉。”当时我心里就觉得完了,那淦家辉也听到了?但当时我非常敏捷地装了一个“随你们小屁孩瞎扯去,老子无所谓”的酷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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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淦家辉的桌兜,那真是让人每每感叹不虚此行啊。他的语文、政治、历史课本上,凡是带那种少男少女上半身插画的,很多都被他添加了整蛊的下半身————走路的、溜滑板的、骑车的,还配有各种说明和对话,常常逗得我哈哈大笑。练习册、作文本,甚至是草稿纸,到处都是他随手画的小图案。有一次,看到一张他画的四格漫画,是要放假了回家前收拾东西很开心之类的意思,看完给我的震撼非常大:把自己的生活画成小四格,天哪!要不是淦家辉这么干了,我可能永远不會想到,我一直以为,那是画家才能做的“大事”呢!
淦家辉太有创造力了,玩游戏也要讲原创。他发明了一个“转镜脱衣”游戏,就是两人对坐,一面方镜子,对角直立桌面,转起来后,镜面对着谁,谁就脱一件衣服。淦家辉百战不殆,第一局欧阳脱到只剩一件秋衣。欧阳不服,跑去翻出每个同学桌兜里没带走的校服,全部套在自己身上,最外面套着一件班上最小个儿的同学的红色马甲,我们都笑到捶地。欧阳也是一位妙人,不过只有淦家辉的1%妙。
有一次晚自习我去得早了,大家还在各自吃晚饭。后来淦家辉来了,一落座就说:“你翻过我桌兜?”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他嘿嘿一笑:“我设置了机关的,这里有两块橡皮,之前是那样,现在变成了这样啊。”
他的日记本都随身带,所以被翻翻桌兜也满不在乎,似乎从来没有生气过。有一次,陈洁欺负他欺负得实在过头了,他也没有生气。后来我说:“怎么感觉你完全不会生气啊。”他答:“不是啊。”然后说了句:“放心啦,我不会对你生气的。”我就又开心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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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把一个本子给我看,好像是分了四个章节,分别叫风、花、雪、月的故事。我用铅笔在本子空白处时而吐槽,时而提修改建议,还圈了几个错别字,最后写“你看完就擦掉”。过了很久,在他桌兜又翻到那个本子,打开一看,铅笔字都还在,心生无限暖意。
有一次,我问他:“你的MP3里有没有We Will Rock You?”他说:“好像有,我找找。”然后没过一会儿,就把耳机递给我,我接过来放进耳朵,就听见耳机里“We will ,We will rock you,We will,We will rock you”。我表面上像没事人一样,其实心里惊呆了,真有啊!茫茫歌海啊!
有一天中午,我穿了一件姐姐给的衣服去学校,还围了粉色的围巾,心里别扭死了,一直祈祷着别被淦家辉看见,上楼梯时都是猫着腰的。偏偏抬头就看见陈洁和淦家辉,坐在窗边嘲笑我的粉色围巾……我腿脚僵直着走过去,红着脸把围巾扯下来,淦家辉却说:“为什么拿掉啊?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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淦家辉这个人,其实就是把我当姐姐——一个会画画、挺有意思的高年级姐姐,在我看来些许暧昧的话,他都不以为意。那时我看上去的确非常有学姐范儿,很少夸他,专门挑他的短板说,“画画的线条实在太毛糙了,文章真是写得不堪入目,掰腕子都掰不过我,真是小女生一样没力啦”,他每次想反驳又没有办法。
但我一直非常害怕和淦家辉独处,因为太紧张了,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幸好机会也不多,一般大伙都在。这也导致看上去我们玩在一起,其实彼此很生疏。总是分享快乐,没有说过伤心的事,各方面我都深深感到离他非常遥远。
有一次,欧阳说他们男生在一起讨论了彼此喜欢的女生,那时我才惊讶地知道,淦家辉喜欢一个叫姜威的同班女生。姜威我见过,非常漂亮可爱。唉,我心碎了一地。
后来,又有一次,我在他桌兜翻出了一封信,看完知道是姜威写给他的。信中的意思很明白,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唉,我又心碎了一地。
慢慢地,我就奉劝自己离他远一点,不要喜欢他了,人家随口一句暧昧的话就养活自己好几天,情不自禁地每天想他,真的好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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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了高中,就与他失去了联系,对他的喜欢不仅没有退去,反而安安静静地生长起来,接受了自己喜欢他,或者说完全喜欢上他了。遇到的人越多,他在我心目中就越特别,越有光芒,和别的人都不一样。他是所有我喜欢过的男孩子里面,最值得被喜欢的一个。这样平凡无奇的我,能认识他,实在是非常幸运。
虽说丝毫没有想过要让他知道我喜欢他,更不敢奢望在一起,但习惯了在日记中与他说话,考试失利的夜晚,蹲在漆黑的球场角落和他哭诉。还有一次午夜梦回初中,一群熟悉的脸在我面前排着队,梦的主题好像是我在选亲,望来望去,望不到淦家辉,最后终于按捺不住,站起来拨开人群,着急地问:“淦家辉呢?淦家辉怎么没有来?”
他把喜欢他的女孩子们形容为“那些花儿”。我作为花儿的一朵,喜欢把他形容为太阳,他的一切都那么优秀。那之后的很多年,我都向阳生长,慢慢地也变得越来越富有创造力,越来越幽默。
现在遇见10多岁的女孩子,我爱问一句:“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啊?”或问10多岁的男孩子:“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啊?”每当此时,心里都想着我们灰蒙蒙的小镇上,那个闪亮亮的男孩,那时的他,也才14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