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田园牧歌的同质性与异质性
2018-10-16姚甄渝
姚甄渝
摘 要:具有师承关系的沈从文与汪曾祺显示出与其他乡土作家描写乡村愚昧落后不同的视野。他们笔下所塑造的乡土世界拥有着最自然、最纯粹的自然风俗与美好人性,抒写着田园牧歌式的桃源理想。虽然沈从文与汪曾祺具有一脉相承的审美视野,但由于作者性情及创作初衷的差异,其作品呈现出“同中之异”的风情景象及心理指向。
关键词:同质性;异质性;萧萧;受戒
一、前言
放眼中国现当代文学,“乡土”成为了不同时期作家共同的关切焦点。自鲁迅开创以批判和否定为基本立场的乡土写实派小说后,许多作家延续传统,着眼落后愚昧的乡村,带着“国民劣根性”的眼光审视乡村。然而,沈从文的乡土视野却不同,其作于1929年的《萧萧》充盈的是一种“吊脚楼风味”的湘西桃源理想世界,彰显了未受世俗污染的乡土自然风俗,颂扬了乡村世界中人性的美好。师承沈从文的汪曾祺所塑造的乡土世界,同样也具有此种特性。汪曾祺作于1980年的《受戒》同样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庵赵庄。沈从文与汪曾祺在视野上具有同质性,但是只讨论同质性不足以深度了解师徒二人对乡村的心灵世界的。
二、同质性——乡土气息与桃源理想
(一)自然风俗与淳朴生活
《萧萧》以沈从文从小生长的湘西乡村为原型搭建舞台,开篇极具浓郁的乡土气息,呈现出这片乡土世界最纯粹自然的风俗。这里有“童养媳”的风俗。童养媳既能帮助家族延续香火,还能帮助丈夫家分摊劳力。萧萧从一个村嫁到另外一个村,成为了童养媳。作了小媳妇的萧萧帮衬着家里,照料着丈夫,在乡村山林里穿梭。湘西乡村普通家庭里的绩麻、摘瓜、摘枣、洗衣等劳动生活构成了湘西乡村世界淳朴的乡村生活。在沈从文空灵流畅的诗意语言下,渗透出浓郁的泥土气息。
这一方天地,远离城市,偏居湘西一隅。这里的人们清新脱俗无污染,过着淳朴简单的劳作生活。落后愚昧的童养媳封建习俗成为人们从生出以来便遵守着的习俗。一切都是习惯的、自然的,没有人过问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子做。萧萧成为童养媳后反而得到了在原生家庭中得不到的亲情。在丈夫家里做恶梦会大喊“妈”,早已把婆婆当成了自己的母亲;祖父也时常将萧萧当亲孙女看待,给她说女学生的故事。萧萧在这片湘西乡土世界中活得自在快乐。
《受戒》同样为我们展现了自然风俗与淳朴生活。《受戒》的开篇便写到了縣城的喧闹,阅读这些文字,眼前就会不知不觉浮现出热闹的乡村赶集场景。除了赶集风俗外,这里的和尚还能够娶老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作为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秉承了老师在自然事物上的抒写。汪曾祺将小英子的家写成一个小岛,“瓜豆蔬菜,四时不缺”,仿若世外桃源。和尚的念经、唱词、放“花焰口”,“全把式”的赵大伯,“聚宝盆”式的赵大娘,他们的生活也都散发着一种浓重的乡土气息。
汪曾祺的庵赵庄世界像清晨的日出,美丽而又洁净;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像雨后的泥土,散发着清新与空灵。两者所塑造的乡土世界在自然风俗与淳朴生活的表现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二)率真情感与美好人性
抒写乡村女性率真情感与美好善良的乡村人性也是沈从文与汪曾祺二人作品《萧萧》与《受戒》的同质性之一。
《萧萧》里的萧萧虽然早早的在十二岁就嫁作人妇,当了小媳妇。然而,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上,萧萧仍然还只是个儿童,或者充其量是刚踏入青春期的少女。萧萧坐上花轿出嫁的时候没有像其他的新娘子一样哭哭啼啼,表示对原生母亲的不舍,对做传宗接代的事情感到害怕。她“又不害羞,又不怕,什么事也不知道,就做了人家的新媳妇了。”萧萧也还只是个贪玩的孩子,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做着同龄人都会做的童真的梦。萧萧长到十五岁开始对男女之爱产生了懵懂与憧憬。萧萧被花狗的歌声打开了情窦初开的心。花狗想方设法接近萧萧,为此常常支开丈夫。最后“终于有一天,萧萧就这样给花狗把心窍子唱开,变成个妇人了。”
萧萧变成妇人,怀孕了。花狗害怕“沉潭”逃跑了,萧萧想各种方法要与肚子里的肉分开。萧萧想起了女学生,想要走上女学生的路去城里,寻求生的自由,可是还没逃出去就被家里人发现了。等待萧萧的是“沉潭”与“发卖”两条路。大了肚子的萧萧折了价,发卖不出去。十月怀胎之后,生下了个儿子,照规矩吃蒸鸡同江米酒补血,烧纸谢神。“一家人都欢喜那儿子”,萧萧的生活又归于平静。“族人的谅解”使得作品中的人性美得到了升华。人性不再是萧萧作为湘西世界童养媳对自由的本性渴望,而是与“伦理道德”发生强烈撞击后,湘西人民温和包容的人性美。这种温和的谅解让人感动,换到如今开放的社会,也不是一般人能容忍和接受的。
《受戒》中率真情感的流露主要体现在小和尚明海与农家女小英子之间懵懂的爱情故事。旖旎明丽的水乡风光和明海、小英子天真未凿、两小无猜的爱情浑然一体,充满了和谐活泼的乡土风味。明海和小英子的感情无关任何利益,也并没有被现实社会的种种世俗同化,而是一种最原始最有人味的充满着烟火气的情感,是那么的直率与自然。这之中也体现了人对爱最本真的追求与渴望。有爱便说出来,超脱了世俗之外,体现了人性的率真与美好。
沈从文先生曾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里供奉的是‘人性。”可以说,沈从文实现了“构造希腊小庙”的文学理想。师承沈从文的汪曾祺在《受戒》中也流露出了对人性本真的颂赞。
三、异质性——悲凉哀叹之冷与温情圆通之热
《萧萧》与《受戒》像一篇散文化的诗意小说随着作者的情感波动而肆意流动,内里饱含了他们对乡土的看法与态度。沈从文充盈的是一种坚硬的冷度。《萧萧》隐喻着作者对乡土莫大的悲哀与厚重的悲凉,源自沈从文对乡土的担忧。《受戒》流淌的则是温润的热度,源自快乐的高邮童年期以及八十年代拨乱反正“寻根”的温情。
(一)对落后乡村的哀叹
萧萧失贞怀孕了,祖父请萧萧的族里人做决定。萧萧的伯父指出了两个选择——“沉潭”或“发卖”。村里人没有人觉得这是一种泯灭人性不人道的做法,仍呼天抢地地批判萧萧坏了风气。最后以“族人的谅解”营造了一个圆满的结局,让萧萧重新过上了平静的和谐生活。湘西人民的人性美掩盖了乡村丑陋的童养媳制度。萧萧帮自己的儿子牛儿结亲,迎来第二个“萧萧”却不自知。这是童养媳命运的轮回,也是乡土世界丑陋社会习俗的悲叹。在美好人性与率真情感的背后隐喻的其实是对落后封建乡村的哀叹。
沈从文有意识地站在乡村的立场上,将乡村文明与都市文明进行对比。来自都市的女学生本该是进步自由的象征,而在祖父与乡人看来却是诡异的。沈从文在讴歌乡土淳朴自然风物与人性之美的同时,流动着那股深沉的怜悯和悲凉的调子。这种怜悯和悲凉源自于乡村原始伴生的落后和愚昧以及民众尚未开化觉悟时自在状态的深切担忧。
(二)对四十三年前梦的贯通
如果说沈从文带来的是与“美”相对的“冷”,那么汪曾祺展开的是与“美”协和的“热”。汪曾祺说过,《受戒》来自他“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在庵赵庄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物质生活的渴求,连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也流露出对物质生活需求的原始渴望和对于爱情生活的憧憬与期待。“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汪曾祺将人对物质与快乐最本真、最自然的人性呈现出来,承载在庵赵庄里每个人身上。明海与小英子的感情如水一般流動,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呈现出一派温馨的热度。
汪曾祺说过:“一个人的童年对他的影响非常大,决定了这个人的一生。”汪曾祺的童年对他日后的创作影响很大。《高邮鸭蛋》中描写的那种美好快乐童年馈赠给汪曾祺的是快乐的童年,成为了他日后创作中的情感底蕴。因此,《受戒》比之《萧萧》,更多呈现出的是人性的美好与乡村生活的快乐与纯粹,而没有隐喻在“族人谅解”“童养媳制度”背后对落后封建乡村文明的哀叹与担忧。
四、结语
《萧萧》与《受戒》可谓是一段跨越多年的师生之间的灵魂对话,各有各的美,共同构筑了现代乡土小说抒情传统的范式,回眸注定失落的“桃园世界”,寻找丢失的“乡土之根”。如果说《萧萧》是一部出逃的作品,带着被都市浸染的人性出逃到乡村,带着深深的担忧出逃到湘西乡村,那么《受戒》像是一部回归的作品,是汪曾祺在暮年对于纯洁童心和甜美记忆的回归。
参考文献:
[1]沈从文.沈从文文集[M].广州: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2]汪曾祺.受戒[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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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汪曾祺.《大淖纪事》是怎样写出来的[J].读书,1982(08).
[5]郭大章.“萧萧”悲剧背后隐伏的民族悲剧——重读沈从文的《萧萧》[J].名作欣赏,2017(24):12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