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风雅还给生活

王颢凝

妈妈说：“你爸爸下周要去杭州出差。”我说：“爸爸要是有空的话，让他逛逛街市，给我带几把折扇回来。”后来又听说爸爸不去了，只好作罢。

我得承认自己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江南情怀。

我是北方人，这个可以被称为故乡的地方北得很彻底，就是说时光回溯到3000年前，这里就是胡地，我就是胡人。

而我的妈妈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清秀水灵。即便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她变得不再漂亮，有些发胖，乍一看，和普通的中年大妈没什么区别，可性情依然是温婉和顺，见之可亲。

我小时候很崇拜她，她能够把并不诗意的生活过得很诗意。那种诗意是渗透在生活中的，是对生活的尊重，因此显得优雅得体。譬如说，在超市里挑选厨具，她会仔细思量，是欧式花鸟纹路的白瓷盘和我家的餐桌更搭配，还是青花描绘的如水青瓷更搭配。挑选床单被褥，也一定要和床的木质和风格很配才行。什么样的茶具能够泡什么样的茶，什么样的碗碟盛什么风味的菜品，她心里都很有数。

我想这大概是江南女子与生俱来的诗意生活的能力。从幼年开始耳濡目染，我渐渐也有了些许这种能力，同时我心中的江南情结也慢慢滋生。但我当时觉得这是很平常的，生活就该是这样的。

后来我成了一个“伪文艺女子”，才觉察我的母亲是多么心思玲瓏。如今刻意的风雅太多，随便走进谁家，也能够看到摆放着价格不菲的瓷器；有人不论和谁说话，也要谈一谈文学、诗歌和电影；一到节假日，人们便蜂拥着涌向苏杭和丽江，然后在攒动的人头中，远远望一眼烟雨迷蒙、寂静清幽的西子湖；或者在所谓的异域风情工艺品店里，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流连其中，然后拍照上传朋友圈。这感觉十分奇怪，而我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

后来看到张爱玲引用过的一句诗：“洗手净指甲，做鞋泥里踏。”我忽然明白，原来真正的不刻意的风雅，都是平凡而琐碎的：煮一碗饭、做一双鞋、裁一块床单，若是怀着热爱去做这些事，自然便优雅了起来；听一场雨、看一朵云、望一川烟草，若是心境明澈，自然便空灵了起来。

之前所感到的奇怪，原是因心境的不相匹配。如果心境是浮躁的，即使真的抱剑观花西湖畔，也未必就能感受到那份风雅和洒脱；如果内心平和安宁，即便身处街头闹市，也未必不能有空灵迷蒙的气氛。原来，养心才是此生最大的修行。

宋朝无门慧开禅师有首诗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我妈妈大概早就领会了这首诗的真意。所以说，江南女子的生活智慧是：把风雅还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