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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家族》偷来的温柔

2018-10-13子戈

青年文学家 2018年22期
关键词:血缘烟火一家人

子戈

是枝裕和最厉害的是什么?

是他可以把封闭空间下的日常生活,拍出雀跃的生动来。

这是很难做到的。

试想,如果在我家里摆一台摄影机,拍我们一家人吃饭、闲聊、发呆、睡觉,一定无聊死了。

可是枝裕和就是有“化庸常为动人”的能力。

哪怕是《无人知晓》里被遗弃的孩子们,在他的镜头下,也不是凄凄惨惨的,而是別有一种盎然的生机。

看他的电影,总让我想起一句话:生活就是把最残忍的部分咽下去,然后微笑地活着。

是枝裕和的影像,总能从这份咽下去的苦里,吐出微甜的香气。

看《小偷家族》,再一次被他生动的日常所吸引。

这部电影,或许不是是枝裕和最出色的作品,但一定是他最复杂的作品。

它就像是一个大串烧,几乎穿起了是枝裕和探讨过的所有“家庭问题”,但又绝不是简单地拼凑,而是有机地融合,并且在每个局部话题上,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升级。

这是身为影迷的我,看得最为过瘾的地方。

《小偷家族》讲述的,是一个被遗弃的故事,也是个被接纳的故事。

说到被遗弃,就不得不提到《无人知晓》。

在《无人知晓》中,四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终日躲在家里,过着隐形的困苦生活。

影片并没有大肆渲染悲情,只是近乎平实地呈现了孩子们的日常,并从时间的裂缝里,隐隐传递出一种悲凉的无助。

它没有选择批判,却又完成了最有力的批判,直指社会救助体系的缺位。

到了《小偷家族》,这种社会救助的缺失,意外地被一种特殊的方式,填补了。

影片中,六个被家庭或社会抛弃的边缘人,抱团取暖,组成了一个临时家庭。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恪守着寻常人家的亲情结构,过着安逸自足的生活。

这当然很动人。

可是,你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温情脉脉的家庭,实际上疑点重重。

每个成员都有着自己的秘密和利益诉求。

治与信代夫妇,背负着“过失杀人”的罪名,挣扎在社会底层。

表面上,是他们收留了独居老人初枝,可实际上,一家人的生活要依靠初枝的养老金,才得以维持。

初枝被儿子抛弃,她加入这个临时家庭,换回的是一份养老送终的保障。

她收留亚纪,背后也有隐情。当初,正是亚纪的奶奶夺走了她的丈夫,初枝借此向亚纪的父母按月要钱。

小男孩祥太,更是治与信代夫妇偷窃时顺手领回来的孩子,只为弥补无法生育的遗憾。严格说,与诱拐无异。

为了维系生活,治还要带着祥太四处偷窃,贴补家用。

这个乌托邦式的家庭,实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尚。

至少在一开始,它更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互利组织。

这也很容易理解。

试想,几个刚刚被原生家庭抛弃的人,怎么可能再轻易投入感情?

大家无非是为了活下去,搭帮过日子,互相有个照应而已。

所以当初枝去世时,一家人没有大哭大闹,而是冷静地掩埋了尸体,然后继续冒领养老金。

这本是这个组织建立时,就达成的某种默契。

可是,情感这种东西,是会在相处中慢慢发酵的。

尤其是基本生存得到保证后,“家”的情感作用,便开始显现出来。

是枝裕和特别擅长运用“海边”和“烟火”两种情境,来铭记一个家庭的重要时刻。

《小偷家族》里的海边,不似《步履不停》那般沉静,也不像《海街日记》那样优雅,而是阳光四溢,充满生机。

同样,《小偷家族》中的烟火,也很不一样。

它是看不见的,一家人只能探出头,仰望天空,听远处烟火的声音。

烟火,是虚幻的,看不见的烟火,更是虚幻中的虚幻。

可是那一刻,一家人相互依偎的感受,却格外真实。

这一家人,正是在生活的点滴中,一点点拼回了“家”的模样。

而这个“家”的最后一块拼图,就是小女孩友里。

友里的特别之处在于,她只是一个弱小的受害者,她并不能为这个潦倒的家,带来任何利益,相反,还很可能成为拖累。

那么,接纳友里的前提是什么?

是小偷家族必须完成一次观念的蜕变。

即:从一个以“互利”为原则的组织,蜕变成一个以“爱”为纽带的家。

正是友里的出现,促成了这种蜕变的最终完成。当然也可以说,正因有这场蜕变在先,友里才可能被接纳。

不管怎样,小偷家族用不计回报的接纳,确立了这个家庭的合法性。

那合法性的来源,不是血缘,不是婚姻,也不是利益,而是“无私的关爱”。

这才是维系一个家庭,最为可靠的力量。

是枝裕和的电影,还有个一以贯之的母题:代际关系。

即使在《第三度嫌疑人》这样的犯罪片里,是枝裕和仍然没有忘记,把代际关系放进去。

最终,正是片中的嫌疑人与受害女孩如父女般的相处,促使律师反思自己与女儿的关系,这似乎是比真相还要重要的事情。

同样,在《小偷家族》里,“代际关系”仍是主题之一。

它刚好可以看作是《如父如子》的延续。

《如父如子》探讨的问题,借用《小偷家族》中信代的质问,就是:生了孩子就自然成为父母了吗?

这个问题涉及对“父母”一词的界定,究竟是依赖“先天的血缘”,还是“后天的教养”。

理想情况下,两者若能合一,是最完美的。可现实中,却时常出现“有生无养”的情况。

《如父如子》的设定十分巧妙,很好地对应了这个问题。

片中有两家人,良多一家和雄大一家,两家的孩子分别是庆多和琉晴。

一天,两家突然接到医院电话,被告知孩子抱错了。于是他们决定换回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是一次基于“血缘”的纠正。

可问题来了,琉晴回到良多一家后,因为良多不善教养,始终无法融入家庭,他心心念念想回到從前的家。

而另一方,庆多回到雄大一家后,因为雄大乐于陪伴孩子,使得庆多很好地融入了新的家庭。

所以在《如父如子》所展现的亲子关系中,“教养”似乎是比“血缘”更为重要的因素。

这个探讨,也延续到了《小偷家族》中。

可是答案,却很无奈。

正如信代问出那句:“生了孩子就自然成为父母了吗?”

女警官的回答是:“可不生孩子,又怎么做父母呢?”

这是社会规则,对这个问题做出的决绝的判断。

可是,孩子不会说谎。

影片最后,在那辆奔驰的公车上,祥太终于默默地喊出了“爸爸”,尽管治没有听见,可那代表着孩子心中对于“父亲”的定义。

友里回到家后,仍然过着和从前无异的放逐生活。她被一个人关在阳台上,透过栏杆之间的缝隙,看外面的世界,并期待着有人来接她。

一句喊话,一个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

当警官质问,“教孩子偷窃,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治答道:“可是,那是我唯一可以教他的事。”那时的他,无力地让人心疼。

而在祥太的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在祥太看来,偷窃这件事,就像是游泳、钓鱼、堆雪人、吃泡面一样,对他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和父亲一起的时光。

无论做什么,都是快乐的。

只有陪伴,才是最好的教育。

从前文中,我们可以看出,是枝裕和在《小偷家族》中要探讨的核心,是基于血缘和婚姻之外的家庭形式,是否有存在的可能。

血缘是命定,婚姻是契约,都带有某种强制性。

而当一种形式,成为必须如此,就很可能淹没真心,渐渐沦为一种形式主义。

《小偷家族》的存在,让我们看到了“家”的另一种形式,甚至是更为纯粹的形式。

那便是基于无私的关爱和陪伴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但是这个家,又是注定要离散的。

因为它从一开始,就不符合社会的规则。

倒过来说,若不是这些人都处于社会边缘,他们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试验一种新的家庭方式。

他们成功了。

但也注定会失败。

延续《步履不停》和《比海更深》的主题,《小偷家族》也是一个家庭的悼亡故事。

不同的是,《步履不停》中家的离散,是因为父母的死亡;《比海更深》中家的离散,是因为婚姻的破裂。

恰好,一个关于血缘,一个关于婚姻,两种“强制力”的消失,导致了家的消亡。

而《小偷家族》恰恰相反,它并不是因为某种强制力而存在的,但却是被“社会规则”这种强制力拆散的。

这是一种更为深层的无奈。

这个家,就像是六个人偷来的一段温柔。

它最动人的时刻,将永远定格在那片海滩。

爸爸、妈妈、小姨、儿子、女儿,牵着手,迎着海浪,笑着,跳着。

奶奶静静看着一切,默默地说了句:“谢谢你们了。”

嗯,谢谢你们了。

这也是每个看过电影的人,想对他们说的。

(摘自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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