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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的度与爱

2018-10-13杜祎洁

中外文摘 2018年19期
关键词:教授学术

□ 杜祎洁

在去酒店见H博士的路上,伊婷心里蠕动着悸动和惶恐。不过三个月前,她在一个城市规划的工作坊上跟他交换了微信。对于在国内985高校念大二的她来说,学识卓越的他又高又远,她不奢望也没有主动去接近他。直到他有天突然说,打算周末专程飞到她所在的这座西南城市。

突然迸溅的感情火花令伊婷诧异。H博士是华裔,从英美顶尖学府一路念到博士后,在多国从事教研工作,当时在澳洲有个访问学者的项目,漂洋过海只为来看她。她心花怒放,甚至欣赏他的男性魄力。

伊婷从未见过这么耀目和风度翩翩的男性。世界一流学府的光鲜学历,坐拥数个学位,接受过建筑学、城市规划、历史学和人类学的学术培训,能够从建筑混凝土讲到哲学宗教,言谈举止极富魅力。而她从小就沐浴在一个典型的学术、职称和权威崇拜的成长环境,父母是大学老师,日常她被灌输要有女性智慧,未来一定要找一个高知伴侣。

初次见面的地点是他下榻的酒店。她觉得这个场景设置很不好,可还是没有提出异议:他已经很辛苦了,要优先考虑他的想法。

H博士之前与她交谈甚欢,这燃起了她的兴趣和好奇。直到躺在雪白的被褥上,她始终不很情愿,只是不厌恶。她不想让他失望。伊婷那天恰好在生理期。H博士觉得她是不情愿、扯谎搪塞。但这并未阻挠他的意志。伊婷已经很显疲态了,他却像发了情的兽,这种场景她从未见过。她咬紧牙根,熬过去这两个漫漫黑夜就好了。这种取悦和屈辱的姿态为日后埋藏了伏笔。

H博士寻觅一切访问学者和出席学术会议的机会,频频买机票从澳洲飞到中国绕道来看她。震惊于对方的诚意,她被打动了。一个月后他们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半年之后在游轮上他求了婚。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被动心态让她觉得,他而非她是一段感情当中付出的那方,她能够单方面去补偿他的只有性。

以下为伊婷口述:

思想灌输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口若悬河、表达有逻辑。对学生的提问、邮件回得很积极,有学生要另外约他答疑解惑,他会留到最后解答到每个人满意为止。工作上特别勤奋。

他有潜在的洛丽塔情结。他会找相似价值观念的文艺作品,从中捕风捉影地搜寻满足自己性需求的东西。然后非要分享给我,让我跟他意见一致。

他在学术写作上语言犀利、发文高频。每次对峙他都搬出一套套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的道理反驳我,试图让我确信是我的问题,接着把这些问题归因到我的家庭背景和学校不好。

在他口中我的父母都是很不成功的国内大学教授,不懂怎么养育孩子,而我处于悲催的国内普通大学本科生的境地,哪来的智商和底气跟他对话,发生争论肯定他在理。

在所有他对我用过的侮辱性语言中,“愚蠢”这个词频率最高。我提起的话题或是反驳的观点,他要么不屑于回答,要么说这个想法很傻很戏剧化,是被学术界称为错误的理论,说着说着就会打情骂俏,又变成粗暴的性行为。

事后我质疑这样粗俗的方式压根不奏效。他就会说根据我多年的阅历,女人不需要对话只需要性爱。他甚至会搬出一套偷换逻辑的终极理论:“如果你真那么反感跟我发生性关系的话,那么那个周末我们初会时,你就不可能在生理期还跟我做爱了,那么粗暴你都能够承受得了,说明你就是一个‘受’。”

身体奴役

这个人有一点很奇怪,死活不会在公共场合接听我的电话,或是给我拨打电话,更不要说视频了。他还在Facebook和Linkedin上把我拉黑了。

去年情人节,他从澳洲飞来看我,也是只能待两天,又把地点约在了酒店。我当时也很感动。到了酒店他就去洗澡,他手机不带锁,有几个信息框一直在闪,我瞅了一眼,发现他在Tinder(一款类似陌陌的手机社交App)上面跟很多人聊天。我点开往下一滑,一百多条对话框全部都是他当天和前一周各种时间段在澳洲约的。

我整个人懵了。你要飞过来,花这么大力气跟你女朋友见面,为什么还要跟别人约呢?他从洗澡间出来后我质问他。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拿过去,瞬间删除了那个软件,注销了他的账户,镇静自若地说:“我感觉你最近脑子有幻想了,你怎么能编造一些不存在的事情呢。你即便觉得我在背叛你,实际行动胜于一切,我飞过来看你,这个行动占据的分量这么沉,你为什么还要去妄想这些不存在的东西呢。”

我完全傻了。那一个小时我开始质疑自己的大脑是否正常、记忆对不对。他的洗脑能力非常强,跟他擅长公众演讲也有关系。我在床上哭了一个下午。他说不要为这些事哭了,这是你自己的妄想,我们去广场上面走一走吧。场景切换得特别快,我还在歇斯底里,他就把我拽起来,说今晚我们要见一个教授,是之前他在美国读博的同事。

每次他带我去参加他的朋友聚会和饭局,我的体验相当好,他表现得体贴入微,让所有人觉得他是一个完美男友。

发现他劈腿的那晚又是一场粗暴机械的性。我全程在哭,整个状态不对,也没有注意清洁问题。第二天坐飞机回学校,刚落地我就直奔医院,我当时已经走不动路了。我被放到一级监护,发烧接近40度,进入半休克状态。医生诊断有严重的细菌感染,与不洁性行为相关。那个医生甚至怀疑我是不是被强奸了。

我觉得这事很羞耻,一个人在医院住了22天。他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回应他你可能需要扪心自问。这时候他给我甩了一篇论文过来,意思是说女性的生理构造天然利于细菌滋生,男性则相反。我不应该去控诉病菌来自于他。我不服他就炸了,当天就去当地医院做了一个血液检测,把结果给我看,非得要把责任归咎于谁定义下来,而对我的身体健康没有半句关怀。

精神控制

我逐渐疏远我的父母、朋友。很多观点被他同化了,我爸妈说一个什么,我就说出一个很类似于他的说法的观点。他不喜欢我出门化妆,指责我肤浅庸俗。我们还在交往中,他提起一个性伴侣是个比我还小的女大学生,试图以此降低我的自尊心。

他对学生不吝赞美,却对我极为苛刻。我也很困惑为什么他会选择和我谈恋爱。我没有觉得他对我的智识、审美、性格、生活情趣产生过任何形式的赞美。他找不出来原因时就说你不应该想这个问题,说“爱一个人没有理由”这样的陈词滥调。

我的内心始终处于对立矛盾的状态,一方面会觉得这个人真的有毛病;一方面我也很崇拜他。我只是觉得我在用不愉快的性兑换一个聪明的人和我在一起分享时间而已。

逃 离

他交游广阔,非常懂得怎么去社交,也很知道怎么去利用这些关系,在各种社会场景中八面玲珑。所有人都很尊敬他,觉得他就是那样完美无瑕的人。

去年7月,他参与了一个国际东亚学会,不乏诺奖、富布赖特奖学金获得者。他在大会董事会有席位,我当时也参与了一个项目。有天晚上我发高烧,他嫌我事儿多没照顾好自己,给他添麻烦。他当时在准备演说素材,告诉我找哪睡都可以,但是他必须要整夜开空调和风扇,“因为我是贵宾,明天一早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翘首以盼我的演讲,而不是你。”我发着烧他还要强行上,我根本就没法沉浸进去。他的暴脾气涌上来。空调遥控器、枕头、杯子、摄影机的三脚架直接向我身上砸过来。我腿上都是瘀青,他捏住我的手。缓过神来我就要逃,披了件衣服摔门而去,赶紧敲隔壁教授的门。

隔壁教授是我们项目组的学科带头人,60岁左右,连忙问怎么了。我怕影响男友的学术声誉,闭口不谈。直到老教授看到我身上的瘀青逼问,我才说是男朋友打的。只问了几个问题,老教授便断定我男友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施暴者。她直接给我定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国。

老教授立刻联系了大会官方,直指我前男友在学术组内不端正的暴力行为产生了人身伤害,建议取消他本次所有发言。此建议被大会官方采纳。

我反思有几个原因造成了我迟迟没有斩钉截铁地走出来。我从小在高校老师住的宿舍小区长大。父母经常念叨谁家女儿今年考了哪个学校,谈了个男朋友是某名校毕业的。我始终觉得找一个高学历的男友是件很长脸的事。父母都很“直男癌”,认为女性的社会角色不重要。

他在后来数月间换着各种邮箱给我发邮件,动辄长篇大论、辞藻优美,万分愧疚,真心忏悔。我屏蔽一个账号他又注册新的,还发动了国内外学术界的权威人士给我发邮件劝和。我回复了一个国内高校博士后流动站的负责人,讲了实情,负责人在讶异之余向我保证,未来国内有任何学术活动,至少是在当地,这个人一定会遭到谴责和唾弃。

他还干了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在Instagram和Facebook上面开了公共主页,每隔几天发一张我们以前的旅游合照,制造我们依然如胶似漆的假象。然后用这些账号去加我的朋友。

觉 醒

那个晚上隔壁的老教授是点醒我的恩人。老教授向我指出的第一点是自恋型人格。我对他投以崇拜的眼光,他将泛滥的满足,以各种逼迫式的性行为发泄在我身上。

我学到一个词汇叫“煤气灯操纵”。这是精神虐待的一种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信息被歪曲、选择性删减,以迎合施虐者的喜好,或者把虚假信息呈现给受害者,意图使他们怀疑自己的记忆力、认知力和精神状态。10分钟前我眼睁睁地看到他在聊Tinder,他都敢说是我眼睛有问题看错了。

那晚隔壁老教授还给我举哈佛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高校性骚扰案例,不要因为一个人学术声誉高,就觉得这个人个人品行好。

看了国外很多资料后,我发现里面的很多行径、情绪上的反应,包括前男友这种恐慌障碍,和我的遭遇高度相似。这些对我的控制可以被定义为亲密关系内强奸。

这个事过去了半年,太阳照常升起。有次我跟做艺术策展的一个朋友聊天,朋友提起有个香港高校学建筑的女博士,最近跟他抱怨导师在骚扰她。追问了几句我觉得有点蹊跷,直到看到那个女博士提及这个导师的微信截屏,一看就是我前男友。

今年6月底,国内又有机构把他请来搞收费制高端学术工作坊,微信公号里把他包装成了一个大神。最近他还很活跃地在成都、上海搞讲座。至今我没有听说他在学术界受到惩戒。

(伊婷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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