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山水地图》：万里丝路一卷出

林梅村　雒三桂

对于旅途中的行者来说，没什么能比一幅地图更实用的。在浩繁卷帙的史料中，直观的地图往往具有更强的视觉吸引力。古人用脚步丈量大地，用画笔绘制山川地形，最终呈现出的地图既具实用性又有艺术性，经过时间的沉淀，其收藏价值也不断上升。在地图中，我们能读到历史的变迁、人文风情的演化，也能感受到绘图者的美学修养，这也是地图里包含的人文地理价值。

拂去蒙尘见真颜

《蒙古山水地图》原藏于明朝内府，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流出国外，被日本著名收藏机构藤井有邻馆收藏。由于图上题款被人裁去，原名不得而知，又因原收藏者尚友堂在卷头包首题写“蒙古山水地图”几个字，故以此命名。图名中的“蒙古”是指十六世纪称雄欧亚大陆、统治着从今天的甘肃嘉峪关以西直至土耳其和北非的蒙古四大汗国的后续王朝，如蒙古和撒里畏兀儿诸部落（源于窝阔台汗国）、帖木儿帝国（源于察合台汗国、伊儿汗国和金帐汗国）等，因此“蒙古山水地图”很可能就是原名。整幅地图采用中国古地图的传统方式手卷式绘于缣帛上，由于整幅地图是用青绿山水画法绘制而成，所以一直被藤井有邻馆当作清代青绿山水绘画作品收藏，日本学界也无人知晓此图。

2000年，该地图由我国收藏家易苏昊先生斥巨资购回，古书画鉴定家、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傅熹年先生鉴定后认为该地图应当为明朝中期以前的作品。之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林梅村花费八年时间专门研究此图，基本弄清了该地图的概况。研究表明，这幅气势恢宏的《蒙古山水地图》约绘制于明朝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至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之间，是一幅属于明朝宫廷的皇家地图。该图还是明朝以西域为表现内容的各种地图的母本，如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刻本《西域土地人物图》、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刻本《西域图略》、明朝彩绘本《西域土地人物图》等。

从《西域土地人物图》的相关记载来看，保存到今天的这幅《蒙古山水地图》只是原图的四分之三，地理范围从嘉峪关到天方（今沙特阿拉伯的麦加）共211个西域地名，其余四分之一被人裁切，地理范围从天方到鲁迷（当时为奥斯曼帝国首都，今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而原图长度应当在40米左右。图上所标注的绝大多数地名都不是汉语，而是突厥、蒙古、波斯、粟特、阿拉伯、希腊、亚美尼亚语，如果不熟悉西域地理，简直不知所云。

彩绘地图的典型代表

《蒙古山水地图》全面反映了明朝与西方的陆路交通情况，充分展示了明朝中叶中国人丰富的世界地理知识。这幅规模宏伟、绘制精美的地图足以和法国巴黎国立图书馆藏中世纪世界地图《加泰罗尼地图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明朝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89年）《大明混一图》、日本京都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藏朝鲜李朝太宗二年（公元1402年）《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以及威尼斯马尔西亚那国家图书馆藏《毛罗世界地图》这四大古地图相媲美。

我国古代地图一般采用两种方式绘制，一种是西晋地图学家裴秀所倡导的“计里划方”形式。裴秀提出绘制地图的六条原则：“一曰分率，所以辨广轮之度也。二曰准望，所以正彼此之体也。三曰道里，所以定所由之数也。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此三者各因地而制宜，所以校夷险之异也。”这些概念的提出是我国古代制图史上的飞跃。

第二种是采用山水画的形式，如明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所绘的《河防一览图》等。我国古代地图大多以山水画的形式出现，因为古代山水绘画与地图绘制同源，绘制地图时常常不讲究科学性与准确性，特别是一些尺幅较大的地图。因此，一些绘制精美的地图甚至被列入艺术品，如唐朝学者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所收录的《洛阳图》等。而比较实用的地图如军用驻防图等则比较准确科学，如1973年12月在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三张绘制在缣帛上的汉朝地图，距今已有2100多年。第一幅图为西汉初期长沙国南部地图，第二幅是驻军图，第三幅为城邑图，均采用我国古代制图传统，地理标志相当精准，表明当时地图的绘制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

在缣帛上作画始于先秦时代，到两汉魏晋时期，缣帛已成为我国地图绘制的首选材料，而其主要形式就是卷轴式。彩绘地图最早出现在北宋时期，明清时依然比较流行，这幅《蒙古山水地图》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主流青绿山水画

打开《蒙古山水地图》，我们可以看到从嘉峪关到天方的数千公里山川道路均用大青绿山水技法绘制而成。图中所有比较重要的城邑都画成带城门洞的中式四方城墙，城墙上有垛口，个别城邑画有中式城门楼，如哈密城，城中还画有象征民居的房屋。图上山川秀美，林木葱茏，道路逶迤其间，每个都邑的上方或旁边基本都标有汉文地名。

《蒙古山水地图》的绘画艺术水平十分高超，其绘画手法是明朝中期盛行一时的青绿山水画法。这种画法从唐朝开始发展，至宋朝达到高峰，到明朝虽然已是末流余波，但仍然在宫廷绘画中占据主导地位。《蒙古山水地图》主要采用矿物颜料石青、石绿绘制，用大青绿画法，着色浓郁，装饰性强。正因为使用矿物颜料，所以虽历经数百年，图中的色泽依旧鲜艳夺目。

在我国历史上，明朝是一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朝代。郑和下西洋创造了当时的航海奇迹，为我们留下了《郑和航海图》，开拓了明朝与西方的海上交通，而這幅规模宏大的《蒙古山水地图》则生动反映了明朝中期丝绸之路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