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狗

王淑敏

睡梦中，深巷里的狗吠从不停歇，大、小狗们在各家门缝中凶狠地传出来，挨家挨户的“汪汪汪汪”，像咒骂，我胆战心惊地穿过巷子，这一头的狗吠刚响起，另一头也默契似的开始敲锣打鼓起来，整条巷子狂欢的序幕拉开……黑暗中，我猜想道：如果哪家的门没关呢？

我自己家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最深处，绿铁皮板儿的铁门经过风吹日晒已有些发绣，大门正对着巷子，站在巷子里就可以透过铁门看见院子中央种的栀子花树，这棵树已有好多年的寿命，虽不高大，但结结实实，开花那几日白色的花儿点缀整棵树，白绿之间引来许多虫蝶，婆婆会将栀子花摘下一朵插在我马尾上，头发也染上了淡淡花香。当然也能见着我家的大狗，属苏来红品种，十分忠诚，见了生人毫不示弱，平常没事时候它也警惕地趴在大门前，窥视着巷子外。

我十分好奇狗听得懂人话吗？它虽不会说，却也不一定不会听。以前常听婆婆说“不要说卖了它之类的话，四眼听了会伤心，吃不下饭的。”，四眼是大狗的名字，据说是眉骨很高，像多了两只眼睛。又补充道“狗很通人性”

我不停地问“那它听不听得懂呢？”

“当然，你说‘过来，它不就立马来了吗。”

从此我很注意我的言行，避免去说会伤害了它的话，闲话却多了起来，将它当成了朋友，一个人在院子时，我坐在木凳上，狗会安静地在旁卧着，伸出舌头哈着气，我说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四眼虽不回答，我却爱说，狗听着呢。却见它的眼睛不望向我，我连忙喊“四眼！”它望了我一眼，心虚似的立马又望向别处，我终于有些泄气，向它下命令“你如果听得懂我的话，就向前走三步！”四眼仍哈着气，一动不动。

后来四眼精神越来越差，整日的趴在地上，不理睬人，送去医院查出是肺结核晚期，怕是没多少时日了，我很惆怅，蹲在地上轻抚它，四眼尾巴拖在地上拍了两下，无精打采地看着我。它死去时我还在中学住校，听妈妈说那晚四眼突然向她起身长叫一声，就离开了。

渐渐地对巷子里的狗了解了些，也结交了许多巷子里的朋友。无聊时就三两结伴一同出去“探险”，专挑人少、风险性高的地方。有次一起去了铁路上玩儿，沿着长蛇似的铁路上跳格，忽地见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跑来，对我们十分亲热，很小，像一只小皮球，细小的尾巴不停打着圈，我笑着说“倒是一点不怕生！”，欢喜地抚摸它的头，几个男生也带笑唤它，狗很快地跑去，其中一人将它用手捧起，狗很小，一只手能捧得起来，但四肢朝上，我有些担心，心“突突”跳着，下一秒他就轻松地将手松开，这只小皮球随之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响，铁路上尽是些坚硬的碎石，我很恐惧，口中不知骂了些什么，颤抖地跑去，小狗连声吼叫也不曾有过，乖乖地躺在一堆石头上。男生们不以为然，很快走開了，脸上仍带着笑“狗一定死了”。我心中很痛，不忍再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像是辜负了它。女生们都默默走开了，眼泪轻轻挂在脸上，这时我见不远处铁路旁矗着的一个土房子外站着个老妇人，一脸担忧地望向这里，寻找着什么，一定是寻找小黄狗，刚小黄狗就是从那里跑来的。老妇人一定十分爱护这小狗，它才会对人这么亲热……好多年过去，我仍不能忘记这事，心中有愤恨，但更多的是悲哀，我无法阻止这悲剧发生，眼睁睁看它从活泼欣然到一动不动，没了声息。

故乡让人亲近，也使人觉得遥远，有时欢欣，也有时悲哀，这样意义复杂的故乡才构成了我完整的童年，使梦乡有声有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