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肯山的轻风与落日

杨旸

“啊，来了来了，快上楼快上楼！”程疯子今天是支客先生，隔几栋楼都听见他的喳声，反正就一句话“啊，来了来了，快上楼快上楼！”认识的就加一个称呼，不认识的就称一声“您”加一支烟，这活儿不为难他，也显得他热情似火。

今天是熊晓川和吴诗诗结婚的日子。吴诗诗我们谁都不认识，是熊晓川的同事，每天上班一般是他们两个人，上班没什么事，就是大眼对小眼霜，熊晓川是大眼，我们一直调笑他的桃花眼开呀开，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小女生的心海，我们没有搞明白的是为什么是最后是吴诗诗，平平仄仄的眼神，听说眼霜用得蛮贵，是雅诗兰黛，这在我们刚刚毕业的日子里，让我们很是仰视，所以我们叫她小眼霜。

吴诗诗在我们同学中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大熊从来没带出来过，K歌泡吧也好，地皮摊宵夜正经聚餐也好……从来没见过实体，她影子一样出没在大熊的话语里，她指点着我们一众同学的江山，说别看阿朱和肖东你有情我有意，时不时眉来眼去的，成不了；说疯子以为靠他炒方便面的手艺搞定了小张妹妹，时长不会超过毕业后3个月；说杨云帆就是移民了也还会想着池糖，移民鐵定泡汤……

“啊，池糖，糖糖——来了来了，快上楼快上楼！”程疯子笑得“花枝乱颤”，还不忘顺手递一支烟。

“戒了戒了哈哈～～”糖糖怎么都觉得疯子笑得别有深意，一边上楼，一边弹着楼梯上绑的五颜六色的气球，一边问还有哪些人。

“杨云帆负责摄影。”疯子捡了最重要的回答。

话音落地，已经到了三楼，贴着大红喜字的门关着，杨云帆正一个人扛着长枪短炮对着大门煞有介事地调光圈，一下子就红了脸：“你也来了？”

“怎么这么瘦了？”糖糖是真的吃惊，胡子拉茬的，像是昨夜熬了通宵，骨感。

“Lean，Lean，相思成疾啊！”大熊开了门，桃花眼睨着糖糖，“一会儿去接吴诗诗，你在屋里招呼大家。”

“去酒店的车呢？你是先接到屋里来咋？”在新房子里旋了一圈，“不是说移民的吗？”

大熊挠了一下头：“肯定是先接到屋里，一起去酒店，还有同学、同事来，你筛茶啊！”

杨云帆搓着手说：“在办手续。”

杨云帆实在是个太害羞的人。

我们是同学，是老乡，杨云帆和程疯子高一届。毕业后他们上十个人都择了交通银行，糖糖是农业银行，两家行走过来7分钟，走过去7分钟。时间是大把大把的，一天到晚换了人给糖糖打电话。

今天去九码头吃肥肠火锅，你下班了就过来啊；

晚上就在红星路吃豆花鱼，6点啊，6点钟过来；

唱不唱歌？儿童公园里面，滚石哈哈……

到了最后，交通银行的小嫂子们打麻将差角也是一个电话“糖糖，过来打麻将哦！不管饭。”

……

其实，这上面所有的聚会杨云帆从来没有参会过。每次糖糖去交通银行的时候，杨云帆从来都是在柜台里面，笑着看她进来，笑着看她和同事们说笑，笑着看她们一伙人离去，他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有糖糖在，他总会脸红。

从糖糖进校开始，那天真是热的酷辣啊，出门五分钟，流汗两小时的那种热，杨云帆和程疯子站在校门口迎新，太热了，连逗比的横幅都不想拉一条，拼了二张课桌，蒙了一层红绒布，描了三个字“迎新处”，有男生来就说“右拐”指一下宿舍方向，女生来就看心情决定拎不拎行李。

池糖同学来的时候，疯子敏锐地发现杨云帆的耳朵根红了，在花名册上划过的手指有些抖，当机立断：“我在这里守，你把箱子帮提上去，606啊！”

糖糖有些不好意思：“不要紧，我自己来。”

“你不晓得路，还有蛮高的台阶，这也是他的工作哈哈。”程先生眯逢眼笑的恰到好处，杨云帆拎起了箱子，也是一脸干净的笑。

你也是宜昌的啊？

我们是老乡。

有什么事你都可以下来找我们，我们先来一年还是熟一些。

这是操场，那是食堂。

边走边介绍，杨云帆只觉得天空也是真的好看，澄澈碧透的蓝天，锦簇般的浮云如大朵大朵的棉花糖，9月的武汉，应该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不出一个月还就真的有事。

迎新第二周，男生们在寝室办了一个老乡联谊会上。程疯子说方便面炒了好吃，现场撸起袖子，酒精火锅点起，方便面煮2分钟捞起，顺手递给旁边站的小张菇凉，嘱其摊凉。锅热少许油，打入一个鸡蛋翻炒至稍凝固，把火腿肠、攒的麦当劳番茄酱、摊凉的面条、作料包一起倒进去，用筷子（没有锅铲）扒拉了四五圈，荡气回肠一声“客官，你的面好了！”小张菇凉哧溜哧溜地嗦着方便面，程疯子就着一罐啤酒跟菇凉谈起了理想，第二天，提起程疯子，菇凉就俩字“我哥”，大熊学着嗲声嗲气，菇凉羞眉搭眼。

过了大半个月，又要联谊了，糖糖和阿朱忘了什么原因没有下去，快8点的时候，小张同学的双亲大人来了，不好说她在男生宿舍，只好说阿姨您们先坐，我们下去图书馆找找。出了门，糖糖和阿朱一边嘀咕说不下去不下去还是要下去，一边又担心小张同学不在男生宿舍。

高校的管理在哪都是一模一样的，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女生到男生宿舍却可以岔进岔出。一楼就是疯子班的宿舍，还来不及开口，就有男生大声喊“杨云帆，有人找你！”杨云帆一脸懵愊地出来，看见糖糖立马惊讶，立马眉眼弯弯，糖糖有点窘：“我们是来找小张的，她妈妈来了。”阿朱嫌弃地看了糖糖一眼，挥挥手，气势恢宏：“她在不在你们这里？”“我去喊。”

这算是有事找他了。

白衬衫，牛仔裤，红到耳根的笑，晚上在宿舍，池糖同学在回忆，心里有点乱了节拍。

我们说追求校花的人排队要排到校门口的马路上，追糖糖没那么麻烦，只要搬十几张麻将桌子就行了，一桌四个，一边趴一个勾筋的，省地，不会约架。大熊说关键就是不晓得杨云帆是铳是和，TMD他不摸牌。

“杨云帆说要跟你画个kitty猫。”高数课上，糖糖看着大熊贱人转笔，恨不得夺过来踩上一脚。

“哎，要打开水了，杨云帆也不来帮我们打个开水。”阿朱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很高档的书。

一张kitty猫画了三年。杨云帆和糖糖的说话不超过30句，这还包括迎新的4句，谢谢、再见算2句。

全世界都说杨云帆喜欢池糖，杨云帆不说。于是都毕业了。

婚宴上，同学们都坐在一桌，吵吵着要杨云帆先给大家画几张画，把名签好，免得以后升值了不好要签名。

“我跟你画张画吧！”？杨云帆眼亮亮地看着糖糖。

“好啊。

“你想要什么？”

“啊？”

“我跟你画张kitty猫吧。”

“好。”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吧，婚宴上信誓旦旦结婚后收心收肺收爪子的大熊，电话又打到了农行召唤她。杨云帆照例在柜台里面笑看她进来，糖糖这次抽筋了：“杨云帆，我的画呢？”

“还没画好，”杨云帆红了脸：“我以为你不想要呢。”

糖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熊晃过来：“走啊，老杨，一起一起！”

老杨还是没有一起。

举着啤酒的时候，大熊侧身对糖糖说：“他说他不想移民了。反正我结婚前他在办手续，我结了个婚，他说不想去了。”

糖糖有了些许的恼火，与自己有关吗？好像也没有关系。

“吴诗诗说他肯定移不了。”大熊还是笑得桃花朵朵开，“你今年休假准备去哪？”

“柬埔寨吧。”

“作为一个英语成绩不佳的有为青年，糖糖，柬埔寨能够让你很好地消除恐惧。”大家哄笑。

“攻略啊，攻略啊，”大熊敲黑板，“从你填年休假申请单开始，行程、模板都发我，我和吴诗诗备用，按图索骥！”

柬埔寨是落地签。找了一个当地导游。糖糖一五一十地向大熊汇报：导游姓施，黑，瘦，玉树临风，眼大且深邃，侧影像鹿晗，中文讲的是广广的调调，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导游说吴哥古迹群在参观时要穿越很多城门，为了维护古迹，规定要换小车进入，敬请谅解，当然，换车是要小费的。下午去塔普伦神庙，12世纪起的千年老树与巨石盘结而成，《古墓丽影》中光的魔三角之所在地，会让您发自内心的赞叹大自然神奇的力量。不过池糖同学除了感叹树根之奇和三个蜂巢之大外，没看出别的奇特之处。

车子经过一个大的池塘，导游说这是皇家浴池，哈哈原谅糖糖很不厚道地笑了，她对柬埔寨的印象是这样子的：周恩来总理在首都机场，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在舷梯旁边，下来了，过几天又上去了，不知道热烈欢迎了多少回，也不知道热烈欢送了多少回，反正西哈努克是她记得最牢的外国人名字，从来都不用想起，从来也不会忘记。

导游说旅游就是这样子的啦，算了，美女，旅游是要开心的啦！我在这边还要接一个散客，明天他和你一起继续感受高棉的微笑，傍晚特别安排巴肯山落日。

入住的是仙女宫殿。早餐自助，糖糖喜欢那没有止境不停上的芒果。在浓厚的椰浆味和棕榈油味中埋头苦干的糖糖，第三次起身端芒果的时候，杨云帆刚刚在桌子边站定，白衬衫，牛仔裤，红到耳根的笑，就像时光从来没有远离，就像那年9月的武汉，心里一紧，这么多年一直很争气的小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尖，在指尖慢慢发芽，我们一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云彩的池糖同学居然手足无措。

糖糖想完了，栽了。

沦陷。

沦陷……

是的，池糖同学栽在西哈努克亲王的地盘了。感谢程疯子，大熊，阿朱和肖东在背后下的黑手，还有一口广普的施导，按图索骥索的就是她这个骥。施导说我们这边都是这样子啦，18岁就可以结婚了，我算是结婚晚了啦，我有两个孩子啦，我们柬埔寨人信佛，我感到很幸福啦！他们让我帮帮他们啦，这么幸福的事怎么能够破坏啦？

第一天的走马观花就是为了第二天的故地重游。池糖同学别扭，矫情，在油画般长长的回廊里，在精美绝伦的雕刻前，树根与寺庙的拥抱里，苍蓝的天空下，嫌弃拍正面不自然，照侧影抽风，坐着显傻站着又呆，托腮夸张，倚栏做作，各种拧巴。杨云帆无奈又宠溺地笑着，一遍又一遍地调试再调试镜头，施导笑眯眯地看着大朵大朵的云。

“晚上是巴肯山啦，神都是住在宫殿里的，天上的宫殿，只有天梯可以上，一般的人一看，哇，这么陡，算啦，回去，你要足够虔诚，就可以上去，可将整个吴哥窟尽收眼底，是观看吴哥日落最佳场所。”

车开得尘土飞扬，施导称职地介绍。

“我们暹粒一个城市只有6个红绿灯，只有主干道才是修好的柏油路，其它的都是你们看见的旁边的那种乡间土路，好多灰。哇，你不知道，开始红灯一亮，大家一窝蜂地聚在十字路口，都不走，干什么呢？看灯，哇，灯还变颜色，红的变黄的，黄的变绿的，又变红，真好看。可是路堵啊，我们又宣传‘红灯停，绿灯行，这下知道停了，停哪里呢？看見红灯就停，这没错，可我们读书少，眼睛好哇，太阳又亮，还有二里路，我们就看见了红灯，规规矩矩停了，绿灯一亮就起跑，又堵，这也不对，后来，划线，说来来，你们看好，在这里停，噢，这下大家明白了，原来是酱紫。什么事情都是酱紫啦，上天都是最好的安排啦。”

噢，原来是酱紫。所有的走与不走，停与不停都有着最恰当的时候。

不过施导强调，巴肯山古迹顶端--巴肯寺为保护古迹，有人员管制流量，“每15分钟只允许300名游客爬上去，上去的人是死也不会下来的啦，等到能上了，估计太阳也下山了，巴肯山该区无照明设施，要自备手电筒啦！”言下之意糖糖也懂了，打算就在下面看瘦瘦的当地鸡，大象，品榴梿。从山上下来的路上竖着“小心大象”的牌子，虽然没有看见大象，却感觉大象随时可能从密林深处转出来，一不小心就会被撞到，莫名兴奋和期待。

可是，杨云帆和芒果牵起了她的手……

这个凤凰花开的季节。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