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熊飘逝的母爱

不错，生命中蕴藏着爱的种子，但若没有雨露的滋润，没有阳光的照射，没有辛勤的耕耘，没有除草、施肥等艰苦的劳作，那颗种子就永远也不会发芽，更不可能开花结果……亲爱的小读者，让我们一起走进沈石溪大师的《北极熊飘逝的母爱》，来感悟爱的真谛吧！

毫不夸张地说，珍宝是母爱的典范；假如动物界有最佳母爱评选的话，我敢打赌，金奖非它莫属。

珍宝是昆明圆通山动物园养的一只雌性北极熊，大前年从黑龙江一位乡村邮递员手里买来。据那位邮递员说，他是在上珍宝岛送信时，抓到这只当时还不满一岁龄的小北极熊的，由此给它起了这么个略显俗气的芳名。

在动物园的兽笼里，珍宝和一只名叫北满的雄北极熊喜结良缘。婚姻是生命繁衍的序幕，去年春节，珍宝产下一只小熊崽。小熊崽浑身雪白，就像一件冰雕玩具，脊背上有七撮绿豆大的黑色毛丛，排列有序，酷似天上的北斗星座，我们便给小家伙起了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北斗星。

动物界不乏让人叹为观止的母爱。母鳄鱼在孵卵期间，整整六十天不吃不喝，日夜守在卵窝旁，一直要等到幼鳄破壳而出，才拖着消瘦疲惫的身体，背着幼鳄到水中觅食。雌乌鸦为了给雏鸟找到足够的食物，迎着晨曦外出，披着暮霭归来，一天往返七八十次，飞行距离达两百多公里；有一些雌乌鸦在哺养雏鸟的后期，飞着飞着一头栽下地来，活活累死了。当猛兽或猎人逼近狐穴，母狐为了幼狐的安全，会瘸起一条腿装着受了伤的样子，九死一生，把危险引开……

比较起来，珍宝所表现出来的母爱，更催人泪下。从熊崽北斗星呱呱落地那一刻起，它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熊崽身旁。晚上睡觉，它一改四仰八叉的姿势，靠坐在笼中的水泥柱子上，将熊崽抱在自己的怀里，睁大着眼睛，不肯入睡，生怕自己睡着后，小宝贝会被别人偷去抢去；熬到半夜，实在太困了，便将浑圆的熊头歪仄在肩膀上浅浅打个盹；一片落叶砸在铁笼子上，附近的狼舍传来一声嗥叫，都会将它惊醒，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警觉地注视四周动静。一直到半年后北斗星断奶为止，它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吃东西也是这样，非要等熊崽入睡后，它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食盆前，但不再像过去那样规规矩矩地蹲在食盆前就餐，而是强盗似的，一口叼起肉块就往回奔，一定要回到熊崽身边去吃。这大概是野生状态下的一种心理折射，因为在野外，熊崽最危险的时候就是母熊外出觅食之际，飞禽猛兽会趁机钻空子，将毫无防卫能力、体重只有七百多克的熊崽掳走。

正因为寝食不安精神过度紧张的缘故，珍宝的奶就像遭了旱灾地区的井，乳汁分泌得很不旺盛。随着北斗星日长夜大，奶水越来越不够了，小家伙常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胖嘟嘟的身体明显消瘦下去。管理人员想给北斗星人工喂奶，但珍宝看守得极严，负责喂养工作的郭大嫂根本无法挨近小熊崽。

珍宝好像也明白自己奶水不够小熊崽吃，常皱着脸，用熊爪拍打自己略欠饱满的乳房，表现出一种苦恼、艾怨和自责的情感。有一次，珍宝喂奶喂到一半，乳汁突然断流，北斗星挥舞着稚嫩的小爪子哭嚎起来，珍宝一只前爪搂着小熊崽，一只前爪拼命地撕抓拍捏自己的乳房。那神态癫狂迷乱，不明真相的游客看了，都以为它是只患有自虐狂的北极熊呢！

北极熊的爪掌犀利无比，它们擒捉海豹的拿手好戏，就是蹲在浮冰背后，等海豹从水中探出头来换气时，扑上去一掌击碎海豹的头颅。珍宝用爪掌重重撕抓自己的乳房，没几下就胸毛飞旋如雪花飘舞，皮开肉绽，渗出粒粒血珠。它把小熊崽的嘴凑在自己滴血的创口上，不懂事的小家伙立刻贪婪地吮吸着母亲温热的血浆。珍宝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圣洁的光辉，为自己终于想出了解决难题的办法而得意自豪。

旁观者无不为之动容，软心肠的女士们唏嘘不已。尤其是生过一双儿女的郭大嫂，大约是想起自己生儿育女的艰辛，触景生情，背过脸去不断地撩起袖管擦眼泪。

后来，根据兽医的建议，公园的动物厨房在珍宝的食物里拌了催奶素，这才使情况有所好转。

一天早晨，刚刚学会蹒跚爬行的北斗星在兽笼中央那根碗口粗的树桩边玩耍，不知怎么搞的，小家伙的鼻子撞在粗糙的树节疤上，把皮磕破了，哇啦哇啦叫唤起来。“嗷——”珍宝全身的毛发陡地竖直起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张牙舞爪地朝树桩扑去，一顿撕咬，木屑飞溅。它还不解气，退后几步，超重量级的躯体猛撞过去，嘣的一声，那根碗口粗的树桩被拦腰撞断了。

最让人感觉温馨的镜头是：坐在一片灿烂的阳光里，珍宝将北斗星贴在自己的胸口，用舌头舔理着小家伙的体毛，它目光慈祥，动作轻柔，洋溢着一种无与伦比的亲情。

凡目睹这一幕的人，都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遗憾的是，让珍宝烦心的琐碎事情太多了，它一会儿要挥舞熊爪替正在熟睡的小宝贝驱赶苍蝇，一会儿要用舌头舔小家伙的肛门，帮助它排泄，一会儿要训练刚刚睁开眼睛的小熊崽绕着兽笼爬行，一会儿要摆出格斗的姿势防范异常的陌生气味，一会儿要撩起水池里的水给小熊崽沐浴降温……它没有更多的时间亲吻自己的爱子，母子亲情的镜头难得出现一次。

当北斗星断奶时，珍宝好像换了一只熊，昔日丰满的体态瘦得皮包骨头，青春焕发的面容憔悴不堪，绵密油亮的熊毛大块大块脱落，就像一盏快耗尽的油灯。养了一年多，珍宝才慢慢恢复青春容貌。

今年八月，桂花飘香时节，珍宝又产下一只小熊崽，取名亮晶晶。为了保证母子平安健康，也为了避免以血代乳的惨剧重演，郭大嫂等亮晶晶一出世就进行人工喂奶。开始一段时间是母乳和牛奶交替哺养，但不知是香甜可口的牛奶确实比熊奶好吃，还是第一次就用奶瓶喂奶形成了难以逆转的铸定式记忆，熊崽亮晶晶对硕大的塑料红奶瓶情有独钟，而对母乳提不起興趣，只要郭大嫂走进兽笼摇晃奶瓶一吆喝，它就会从珍宝怀里挣脱出来，欢天喜地地爬向奶瓶……半个月后，珍宝回奶，牛奶完全取代了母乳。

为了缓解母熊产崽后的紧张情绪，郭大嫂在兽笼食槽背后隐秘的角落里，用木板搭了一个小窝，四周用厚棉絮遮挡起来，既安静又安全。为了不使母熊过度疲劳，郭大嫂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用人工按摩帮助小熊崽排泄；早晚两次用梳子清洗掉藏匿在熊崽毛丛中的寄生虫；在小窝旁堆放冰块替不习惯盛夏气候的熊崽降温；甚至领着小熊崽在兽笼里蹒跚爬圈……当母熊珍宝要来插手干这些琐碎的杂事时，郭大嫂总是和蔼地将它推开。那情景，极像是一位尽心尽责的保姆，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少奶奶和小公主。

郭大嫂的心血没有白费，珍宝产下亮晶晶后，不仅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寝食不安心力交瘁，反而长胖了，吃吃睡睡，优哉游哉，容光焕发，油光水滑。它不用担心小熊崽的安危，也不用操心小熊崽的起居饮食，当然会保养得越来越好。

有一点变化是十分明显的，珍宝母亲的热情慢慢冷却，对亲生骨肉的疼爱渐渐稀薄。有时，郭大嫂不在，不懂事的亮晶晶拉屎撒尿后，又满地打滚，弄得身上脏兮兮的，污秽难闻，珍宝就在旁边，却视而不见。

有一次，珍宝沐浴着玫瑰色的晚霞，坐在笼中的水池旁舔理自己的皮毛，郭大嫂把刚刚喂饱牛奶的小熊崽塞进珍宝的怀里，想让珍宝爱抚一番，籍以唤醒她沉睡的母爱，重温母子亲情的动人情景。珍宝搂着亮晶晶，眼睛里没有丝毫温情，表情冷漠，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捧着一件大人硬塞给她的她并不喜欢的玩具。淘气的亮晶晶在珍宝的怀里挣动踢蹬，一不留神，滚落在地，呜咽哀嚎，珍宝却用一种不耐烦的表情瞪了小熊崽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爱，不是空泛的议论，不是靠理念就能树立、靠逻辑就能萌生的。爱，是一种感情的运动，是一种生命的能量转换，是一种付出与获得的双向交流。爱，是需要实实在在的生活来铺垫的。爱，常常和烦恼、痛苦、眼泪交织在一起。即使是最无私的母爱，也是如此。母爱是和怀孕的累赘、分娩的阵痛、消耗生命的哺乳、烦人的换洗尿布、婴孩生病时的担惊受怕等琐碎的日常事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抽掉了这些琐碎的生活内容，也就抽掉了爱的坚实的基础。

郭大嫂出于一片好心，用人工喂奶取代母乳哺养，并包揽了所有养育后代的辛劳，指望母熊珍宝养好身体，腾出时间，对小熊崽施以更多的舔吻亲情，这无疑是一种海市蜃楼式的幻想。

没有血的灌注，哪有爱的喷溅？

终于有一天，惨不忍睹的事发生了。

下午，公园召开全体员工大会，郭大嫂去参加了。小熊崽爬到水池边的石阶上玩耍，一不小心滑到半米深的水池里去了。

据笼外目击这一事件的游客说，小熊崽在水里挣扎呼叫，小熊掌打得水花四溅，母熊珍宝看见了，慢慢转到石阶那儿，想爬下水池去救小熊崽。水深只及珍宝的腰，它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很容易就能把亮晶晶救上岸来。正当珍宝两条前肢探进水里时，突然，一只翅膀受了伤的斑鸠飞进兽笼，从珍宝面前掠过，贴着地面惊慌飞蹿。珍宝的眼睛陡地一亮，缩回前肢，退出水池，绕着笼子追捕斑鸠……

等郭大嫂闻讯赶来，小熊崽早已灌了一肚子水，气绝身亡。郭大嫂抱着亮晶晶的尸体，送到珍宝面前，伤心地哭泣道：“你是世界上最狠心的妈，你的孩子要淹死了，你也不肯去救救它！天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哟！”

母熊珍宝用一种不屑的神情将亮晶晶的尸体推开，埋头啃咬着刚刚逮到的斑鸠。

愛，绝不是一种抽象的概念，也不是生命的自然属性。不错，生命中孕藏着爱的种子，但若没有雨露的滋润，没有阳光的照射，没有辛勤的耕耘，没有除草、施肥、喷洒农药等艰苦的劳作，爱的种子永远也不会发芽，更不可能开花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郭大嫂好心办了坏事，扼杀了伟大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