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疙瘩梁与《数星星的孩子》

吕颖 王红丽

《数星星的孩子》（辽宁少年儿童出版社2017年3月版）是宁夏作协副主席、80后女作家马金莲首次尝试写作的儿童文学作品。作品由10个小故事组成，讲述了宁夏西海固六岁女孩燕子的成长经历及所见所闻。

马金莲对宁夏西海固回族乡村独特的生活场域、乡风民俗、方言土语等十分熟悉，她以熟稔、温情的诗意语言，构建了具有浓郁特色的乡土空间。故事的发生地是“疙瘩梁”，这里“远处全是山，山包围了四周，这个叫疙瘩梁的山村就躺在群山一层层包围的怀抱里。山上全部都是田地，田地里长满了庄稼。麦子、豆子，胡麻、莜麦、荞麦、洋芋……什么五谷杂粮都有”。这里的孩子都喜欢挂在树上，这里的动物都欢实调皮，这里有精壮的庄稼汉，有勤快的女人们，这里桃花源式的美好令人向往。

“疙瘩梁”的乡风民俗很具有代表性，展示着宁夏西海固乡村特有的乡风民俗。这里使用的日常语言很有特点，“碎”代表小，“尕蛋”是对最小孩子的昵称，“坏怂”是对犯错孩子的惯称，生日叫“岁儿”、挨打是“爆炒栗子”。马金莲将早已消失的乡村定格于语言的美好幻境，把读者带入幻化诗意的宁夏西海固乡土空间，这从某种程度上唤醒了当代人的归属感和安全感。细細咂摸作品，流连于乡村的语言幻境，品味感人至深的乡风民俗，对于失去精神故乡的当代人而言，不仅具有安抚心理的作用，而且具有缓释压力的效果。对于大多远离故乡的当代人而言，马金莲不仅呈现了梦归美好故乡的努力，也使文学的“诗意故乡”具有了重回自然、重回人类“精神故乡”的借鉴意义。

《数星星的孩子》用儿童视角呈现了宁夏西海固乡村的生活场域，塑造了以燕子为首的一系列鲜活童稚的孩子。这部作品不同于马金莲以往的创作，是一部典型的儿童文学作品。《数星星的孩子》的叙述基调、心理呈现形式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视角，但不是以儿童视角去展现成人世界，书中的主要人物都是活泼淘气的孩子们，他们不管成人世界的是是非非，用孩子气的语言和行动，去观察身边的世界，探索最想知道的秘密。孩子们都希望了解看到和想到的多彩世界，主人公燕子最好奇的是“天上有多少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把世界上的所有人加起来，和漫天的星星哪个多？把世界上全部的飞禽走兽都加起来，和漫天的星星哪个多？”所以，燕子在夜晚总是无法克制地仰望深邃浩渺的美丽星空……全书运用儿童视角、天真童言构建了最单纯的乡村世界，恰如书名《数星星的孩子》，仿佛乡村孩子用赤子之心和纯净明眸，远眺和细数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作品语言的画面感和趣味性让人爱不释手。马金莲深刻理解孩子们的好奇心，精准的细节刻画非常有趣味。比如尕蛋巴巴和大拇指挂在杏树上的比赛，引起的是孩子们的羡慕而不是危险的感觉；一把小镰刀就是个稀罕的宝贝，有着强大的吸引力，我和姐姐拼命争抢，甚至不慎割伤了姐姐的屁股；“我们手闲的无聊，就想找点事儿干，只能揪杏子，揪一颗，放嘴里一咬，硬的，吐出来，拈在指尖上，攒足了劲，向着院子里抛去。”这种极富有孩子气的语言俯拾皆是，让人会意暖心。

同时，作品中儿童活动突出了很强的自由感。割麦子时编蚂蚱笼子、放羊时打梭儿、掏红胶泥捏玩具、傍晚几个村落的孩子聚集在一起叼狗娃子、藏猫猫、打三圈儿，“只有这清凉的夜风里，吃过了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担心，一个个耍得汗泼流水。”最典型莫过于孩子们唱的西北民歌“花儿”——《盖碗茶》《十二月的花儿》《十对花》《上河里鸭子下河里鱼》《白猫卧在锅盖上》等，“调儿很悠扬，最后那句，能拉多长拉多长，最好是一口气上扬到屋檐，穿透云霄而去。”“花儿”是融在孩子们心里的曲曲，是唱在孩子们嘴里的调调，生活在宁夏乡村的孩子们，在嬉闹玩耍中、在比唱“花儿”时，享受着童年无拘无束的自由。

另外，作品中呈现的儿童关系单纯而美好。小孩子喜欢跟着大孩子，“我”永远是姐姐、尕蛋巴巴的跟屁虫；大孩子心里最纠结的是保护小孩子还是和小孩子争宠；大孩子之间虽有明争暗斗的较量，但在树上荡秋千的尕蛋巴巴却没想过大拇指会从树上摔下来；孩子们不担心生计，永远有自得其乐享受生活的办法……儿童看世界，更趋向质朴的本质，儿童思维的放射性、跳跃性，让贫苦的生活充满了童真童趣。

《数星星的孩子》以作者的生命体验为经线，以诗意的语言书写为纬线，以儿童视角为视域转移焦点，对已经消融在历史长河中的宁夏西海固乡村回眸远眺，用文学语言构建了乡村生活的立体景观。事实上，敏锐的作家总是力图寻找合适的书写视角，以自身生活经验及对现代生活的逃离意识，达成重塑理想故乡的梦想，这对于寻找人类的精神故乡显得至关重要。

在后现代肆虐、消费主义盛行的网络时代，科技文明和工具理性逐渐奴役了人的性灵，在飞速流逝的时间和变动不居的空间里，漂泊在城市中的现代人奔忙不息，归属感越来越低，焦虑和无价值感让人类处于迷茫、追寻之中，难以避免地滋生沉思回眸的故乡情怀。英国著名思想家齐格蒙特·鲍曼曾说：“生活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中，现代人深受情感匮乏、边界的模糊、逻辑的无常与权威的脆弱等诸多因素的困扰。在现代社会，认同成为了难题。”人类总是希望通过寻根回到故乡，但飞逝的时空早已使物非人亦非，所谓“故乡”似乎已经成为永远回不去的一个精神“念想”。

马金莲试图突破以往创作的模式及瓶颈，她屡次回归“精神故乡”去汲取创作营养，所以她在作品中呈现的乡村，就变成了经验与理想的凝结。马金莲用记忆中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时光，为笔下的燕子、尕蛋们构建了一个永远流转在作品中的诗意童年，作品中的孩子们过着散散淡淡的光阴，晒着硬硬朗朗的日头，长得壮壮实实的，活得真真切切的，清晨的阳光干净明亮，夜晚的天空深邃辽远……阅读这样的儿童文学作品，会启封太多早已深深埋入回忆中的美好，很多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或许饮尽俗世风霜，阅遍世间浮华，已无故乡可归去，毕竟尚有这样诗意的儿童文学作品，可以让人飞向一个美好的“精神故乡”……

（作者简介：吕颖，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教授；王红丽，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