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害怕的
2018-09-26邓安庆
邓安庆
我父母亲使用手机的程度,只限于打电话,发短信都不会,更别说用微信了。所以每回看到朋友们的父母亲通过微信干扰窥视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就像听到别人说起小时候父母管教自己太严,我也是这种心情。我父母亲从不过问我的作业和成绩,我考得好他们当然高兴一下,考得不好他们也从未责备,成绩好坏他们都觉得是次要的,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他们对我从来都是宽松的,不会来干涉我。这个宽松,一个是由于他们仁厚温柔的性情,从不会强迫人;一个是自知自己的无能为力。生存已经够难了,为了供养我和我哥哥读书,他们已经使尽了自己的全身力氣,再要求更多的,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们在老家种地,又在长江对面租了十几亩地来种,就是这样,也只能够全家的温饱。你拿什么来要求他们匀出更多的精力来关注你的学习呢?他们做不到。
我从小到大所有重要的决定,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他们能做的,就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支持我。我们全家人,都在各自为战。我哥哥做生意,他是赚钱了还是亏钱了,家人不懂,也帮不上忙;我自己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了,丢掉工作了,上当受骗了,受到欺负了,也没法跟家人说起,都是自己消化掉;而我父母亲,他们一样,遇到车祸了,很久后才会跟我讲,住院了也没有跟我说……我们还无法做到自己一个人的能力,能够挡掉外界对于家人的施压和伤害。我们各自消化各自的,然后都说自己过得挺好的。
隐隐的,还是有一点儿遗憾。多少年来,我多希望我们的生活是宽裕祥和的,但做不到,每一个家人都过得很紧绷。我又多希望,我们能够更亲密一点,但多数时候我们很多话说不出口,很多情绪自己留存。我们聚在一起,各有自己的心事,各有自己的苦楚,但都无法直白地对另外一个亲人说。说什么呢,说了,对方并不能解决,反而徒增烦恼。我经常能感受这个情感的空隙,冷风会从这个空隙中吹进来,各自都冷得发抖,却不能够更紧密地靠在一起。虽然靠得太近,就像朋友们抱怨的那样,也让人烦恼。
我每回跟父母通完电话后,都忍不住一阵抽痛。说的都是很普通的话题,吃没吃饭啦,天气热不热啦,工资发没发啦……我们隔得太远太远了,我现在记下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件事情,未来回想起来都会是痛苦。他们觉得我太辛苦,我觉得他们太辛苦,我们都没有说出口。在琐碎的说话空档,我都能听得到他们的担心和害怕。我不能想这个,一想就特别难过。
我真是写了太多我父母的事情了,翻来覆去,没完没了,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很烦,但还是要写,这一切都是源于我的恐惧:我怕失去他们,可是我终究会失去他们。我能做的,不就是记下来吗?记下来,可以暂时宽慰我自己,但一旦失去他们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知道。我也害怕知道。
(屈彩玲摘自《时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