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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扶上战马的人

2018-09-25洪烛

做人与处世 2018年15期
关键词:华东师大梅园战马

洪烛

黑龙江卫视《问教》栏目录制一期“高考特招生”的话题,邀我去做嘉宾,谈谈自己因为写诗而被武汉大学免试录取的经历。在演播厅,主持人问我当时是否有贵人相助,我立即回想起中学时代的一位老师,他姓黄,时任南京梅园中学教导主任。可以说我未参加高考而迈进名牌大学门槛,跟黄主任以及母校的大力推举是分不开的。

我在南京梅园中学念书时,醉心于诗歌,上课时都在笔记本上偷偷写诗。回家后,我写诗歌散文,还花时间把习作工工整整抄写在稿纸上,投寄给各地报刊。到高三时,我已在《星星》《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数十家报刊发表100多篇诗文,并且十几次获得《语文报》《文学报》等全国性征文奖。黄主任负责教学成果的宣传,他经常把我的获奖证书之类复印了,张贴在校门口的公告栏上,还在全校师生大会上通报我又获了什么奖,表扬我为学校争了光。每逢此时,他简直比我本人还高兴。我感觉到黄主任在代表学校把我作为一棵文学幼苗来培养,在写作上就更有动力了。

黄主任当时已有50岁了,但他在校园路上碰见我这个17岁的高中生,总会特别热情地拉住我聊一会儿,问我又写了什么新作,对诗歌有什么新认识。我想,他年轻时一定也曾想过当作家,一直怀有一份文学情绪,年岁大了,又希望自己的学生中能有人去实现这一梦想。就这样,在临近高中毕业时,我已成了在全国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

由于在文学上过于分心,造成我学业上的严重偏科。考试的成绩单上,数理化和外语挂满大红灯笼。别提参加高考上大学了,后来连预考的分数线都未通过,彻底失去了参加高考的资格。大学的门对我似乎是堵死了。怕毕业后做“待业青年”,我早早地托一位同学,在他哥哥开的照相馆预先联系了一份工作,准备一毕业就去那儿打工,一边给人照相赚点生活费,一边坚持写作追梦。我当时的偶像是高尔基,他没上过大学,却写了一部《我的大学》,他是把社会当成一所最好的大学,在四处流浪的過程中完成了自我的修炼。我觉得自己也能行。当我把这种想法跟黄主任一说,他却急坏了。他说如果不上大学,单枪匹马地走文学道路将非常崎岖,毕竟时代不同了。我从黄主任焦急的表情里看出他对我前途的担忧,心里有点感动。

我所在的南京梅园中学是一所普通中学,不是省、市重点,没有保送的名额与资格。黄主任却想出一个点子:把我的简历及发表作品的样报、获奖证书都复印了,由母校写了推荐信,投寄给全国几十所高校,希望能够破格录取。武汉大学最先表现出兴趣,还派了一位负责招生的老师来南京,领我坐长江上的客轮去武汉面试。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在珞珈山上,几位中文系老教授问了我一些文学问题,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对答如流。他们让我就前来武汉面试的感受当场写诗,我联想到坐在江轮上看的风景,一气呵成一首《长江拐弯处》,暗喻长江拐弯处也正是我人生拐弯处。老教授传阅后大加赞赏。我想王勃当众写《滕王阁序》语惊四座时也这么兴奋吧?只是由于武汉大学还要向教育部汇报并提出特招申请,没法当场拍板。我回南京后,黄主任欣喜地告诉我,华东师大也来电话了。他亲自陪我去上海,参加华东师大的面试。面试完毕,黄主任还领我去上海动物园玩了一趟。

后来,这两所大学几乎同时寄来了录取通知书,华东师大还表示可以额外给我校5个优先录取的名额。黄主任让我选择。我说自己大学毕业后不准备当教师,更想当作家,如果选择武大,毕业分配去文化单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于我文学创作道路更有利。黄主任其实挺希望我选华东师大,那毕竟能给母校增加5个升学指标,但是他觉得我说的不无道理,因而尊重了我的选择。

1985年8月底,我在南京码头乘江轮去武大报到,黄主任代表学校来码头送我。船快开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黄主任和我的父母都没有去旁边的候运室避雨,而是冒着雨向站在船舷上的我挥手,目送我远去。

大学四年,我寒暑假回南京,都要去拜访一下黄主任。他总是要留我吃饭,说是可以多聊一会儿。有几次是父亲陪我去的,他说应该作为家长向黄主任表达感激之情。我上大学,没让家里操太多心,父亲说黄主任不仅是我,也是我们一家的恩人。黄主任的那个点子,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不用去照相馆当临时工了,而成为名牌大学的学生。

1989年,我分配到北京的中国文联出版社,首先想到的就是向黄主任报喜,他给我回了一封信,表示祝贺,并且说他相信我还能取得更大的成功。

第二年春节,我回南京过年,去给黄主任拜年,相谈甚欢。黄主任已退休了,但他在报纸上读到我发表的文章时,总是很高兴,会剪下来压在写字台上玻璃板下——和他当年贴在学校宣传栏上一样地为我骄傲。出来时已很晚了,黄主任还坚持要送我,一起在华灯怒放的夜街上走了很长一段路,临分别时,他说了一段话:“你不必总是感谢我,这其实是靠自己的勤奋与努力,我只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以后你再回南京,时间宝贵,多陪陪父母吧。”我知道,他是怕我回故乡时把拜访他当成负担,他想帮我减轻点负担,有更多的精力向前看。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记不清后来从哪年开始,在短暂的探亲假里,我不再抽时间去拜访黄主任。但我知道,他不会怪罪我的。我还知道,他会一直远远地关注着我。这些年,我还不断给家乡的报刊,譬如《扬子晚报》等南京市民家家订阅的地方报投稿,其中不乏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发表的时候,能被闲居在家的黄主任看到。毫无疑问,他是把我扶上战马的人,我要让他知道,无论文学道路多么崎岖萧条,战马还在跑,马背上的骑手还没有老。只要骑手不老,把骑手扶上战马的人也不会老。虽然在时间上或空间上都隔得那么远,只要我还在快马加鞭地跑,就仿佛能看见黄主任那为我而骄傲的微笑。老师,哪怕仅仅是为了对得起你的微笑,我怎么敢停下来呢,我怎么能停下来呢?我写这篇文章,遥遥地向他问好。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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