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九三先贤方国瑜先生
2018-09-25陈子丹
陈子丹
他是纳西历史文化之父,是西南边疆学的奠基人,是中国民族史泰斗,是滇史拓荒一代大师,是中国西南与东南亚关系史研究的开山鼻祖,他开创“中国历史发展整体性”学说,被誉为“南中泰斗,滇史巨擘”。
方国瑜(1903-1983),字瑞丞,云南丽江人,纳西族,现当代著名学者,历史学家、民族学家、文献学家、语言学家、方志学家、教育家,云南九三学社组织早期领导人之一。自谓少时“资质粗笨”,以“勤能补拙”自勉。1923年赴北平求学,1924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预科,1926年因病休学,1929年复读本科,1932年毕业。在本科三年级时进入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攻读研究生,同年毕业。在京读书期间研习考据学,先师从钱玄同、余嘉铴、马衡、刘复诸先生治音韵、训诂、目录、校勘、金石、名物之学,又得高步瀛、吴承仕、黎锦熙诸先生的指导,后师从陈垣、梁启超、杨树达等名家治史地之学,经历了从古代音韵研究转向民族语言研究,又从民族语言研究转向西南边疆史地研究的两次学术方向的转换。
1933年,方国瑜从北平返乡考察学习纳西象形文字并着手编写字典,实地深入金沙江边的石鼓、桥头、鲁旬、巨甸等地,搜集纳西象形文字资料,分为人事、自然、形状三大类。他虚心向和宗道等著名大东巴求教,请不同教派的三位东巴写出单字卡片及标音字汇,分别逐字批记音读和词义,经初步整理后又请东巴教门长老和士贵校定文稿并作补充。后又到南京师从赵元任、李方桂先生学习语言学,在此期间制定了纳西族音标,用国际音标为纳西象形文字注音,先编象形文字和标音文字卡片,再编字汇,不仅翻译了用东巴文记录的纳西传说《人类起源》及若干经书,还搜集了大批字音、字形、字义的资料并初步整理,于1935年编成初稿,暂定名为《么些文字汇》。此后几经周折未能付梓,其间又四易其稿,历经45年,直到1980年才改名为《纳西象形文字谱》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影印出版。书中对1340个象形文字及222个派生字(词)逐一作了标音解说,同时收录了582个标音字及2000多个常用词汇,在大部分词下还注有象形文字标号及读音。此书是我国乃至世界上第一部科学、翔实的纳西象形文字字典,使东巴象形文字这一罕见的世上唯一存活的古老文字得以流传至今并推向世界,功不可没。方国瑜也因此被西方学者尊称为“纳西语言与历史学之父”。
1934年,方国瑜到南京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学习语言学,其“专攻科目倾向云南史地之学,时所知云南史料甚少,在南京图书馆浏览所及,读一书或一篇,记其概要”,从此开始辑录云南地方民族史料。1935年,方国瑜在中缅边境地区进行为期近8个月的实地考察,后将考察的部分材料整理成《班洪风土记》《卡瓦山闻见记》等文在《西南边疆》上发表。1942年,方国瑜又把这些资料及文章撰成《滇西边境考察记》,在《西南研究文化丛书》第二辑上发表。1936年,方国瑜受聘到云南大学文史系任教,开始致力于云南地方史、民族史研究。此后在云南大学执教47年,一直扎根家乡,孜孜不倦地在云南史地之学的田野里辛勤耕耘,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教育和研究事业,献给了云南史地的研究,献给了中国民族史的研究。他是纳西历史文化之父,是西南边疆学的奠基人,是中国民族史泰斗,是滇史拓荒一代大师,是中国西南与东南亚关系史研究的开山鼻祖,他开创“中国历史发展整体性”学说,被誉为“南中泰斗,滇史巨擘”。方国瑜的一生著述宏富。据不完全统计,其著作有数十种,论文百余篇,他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治学,勤勤恳恳工作,践行了他在《云南史料目錄概说》后记中说的话:“各人的能力有大小,只要活着,应当尽力而为,不然,生命没有意义了。”
从许多著名学者为方国瑜写的传略中不难看出,方国瑜的一生是伟大的,也是不平凡的。这不仅在于他所取得的成就,还在于他治学研究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方国瑜的教学态度一贯严肃认真,在云南大学执教47年,方国瑜主要开设中国民族史课程,给学生上课都是从基础打起,着重给学生指引读书门径,传授治学方法,培养学生独立思考和开拓创新的精神。方国瑜一生严谨治学,注重对中国民族史料的搜集、考证、鉴辨、编纂与运用,批判地对待与分析各种史料,提出了许多独到和精辟的见解,极大地推动了西南边疆史地研究的发展。他高度重视“考究史料的来源、流传,辨别抄袭、窜改、真伪,分析史料的社会性,以及史事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着重探索史料之来源及时代背景、作者之思想观点、史料之阶级内容及其使用价值,进行分析批判,提出粗浅意见,供云南历史研究者参考。”正是在方国瑜这种开阔的学术视野、严谨的治学态度以及勇于创新的精神指导下,他的学生薪火相传,在民族史、民族学上取得了杰出的成就,诸如尤中教授、木芹教授、王树五教授、林超民教授等。林超民教授是方国瑜培养的新中国第一位中国民族史专业的博士生,作为方先生的弟子,他对先生一生的学术论著的整理出版推广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心血,从《云南史料丛刊》到《方国瑜文集》,这些都是方国瑜一生的心血,这些研究成果足以在云南乃至全国树立起一座丰碑。
方国瑜治学刻苦,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一、三、五、七”,即清晨工作一小时,早饭后工作三小时,午饭之后工作五小时,晚饭之后工作七小时。他把一天时间的三分之二都用在了学习研究上,孜孜不倦,持之以恒,从不懈怠,成为饱读史籍、博览文献的历史学家,与此同时还脚踏实地,开展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他读了万卷书,也行了万里路。由于方国瑜的刻苦、用功,晚年视力衰退,双目失明,但即使这样,方国瑜也依旧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继续从事他所热爱的事业,在余生里争分夺秒地工作,在艰苦的条件下完成了数十篇高质量的论文。
方国瑜生活在一个特殊的年代,经历了抗日战争,当时的中华民族危机日益加剧,尤其是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边疆地区虎视眈眈,作为一位生长在西南边疆的学者,方国瑜十分注重实地考察,以丰富翔实的史料、确凿的证据为维护国家统一做出了贡献。如1935年中英会勘滇缅南段未定界,方国瑜亲身实地考察,参与中英会勘滇缅边界事宜,打击外来侵略企图,在边疆地区宣传维护统一的重要性,寸土必争。又如“泰国历史之父”丹隆亲王在其各种著作中,对泰族建立南诏作了阐释,泰国著名学者披耶阿努曼拉查东也在多个场合表示过南诏是泰族建立的说法。1939年,方国瑜发表《南诏是否泰族建立的国家》和《僰人与白子》两文,证明南诏是由汉化程度很高的白族建立的,有力驳斥了泰国“认南诏为祖”的谬论。法国伯希和的《交广印度两道考》说当时(唐代)云南未成一省,其东南部隶于安南都护府,将汉以来设置的全部记录抹杀掉,把云南南部说成是自古属于安南的边境。方国瑜在《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中驳斥道:“伯希和所依据的只是贾耽路程所说‘爨蛮,安南境也一句话,……究竟这句话的来源和实质是怎么一回事?不去考究,妄作判定。我们要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实事求是地把历史实际揭示出来,使真相大白,揭穿其险恶用心,使他的伎俩无藏身之地。”
方国瑜的一生心系天下,热爱祖国和人民。新中国成立后,方国瑜坚持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来指导自己的历史研究和教学。1955年周恩来总理视察云南大学时说,历史系应结合地方特点,加强民族史的教学与研究。方国瑜响应总理的号召,随即在云南大学历史系开设了云南民族史课程,用半年时间写成了60余万字的《云南民族史讲义》,次年又开设了云南史籍评论课程,写成《云南史料目录题解》一书作为教材,还开设彝族史和白族史等课程,这些課程都是从无到有,为云南大学民族史专业的教学与研究开辟了道路,也使云南大学历史系以民族史为主要方向的教学科研形成鲜明的特色和优势,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1956年初,九三学社社员、云南大学教授曲仲湘在云南大学发展了一批深受“五四爱国民主运动”思想影响的知识分子,并在昆明创立了“九三学社中央直属云南大学小组”,这是云南省最早的九三学社组织。方国瑜作为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启蒙,秉持爱国、民主、科学精神的云大人,成为首批加入该小组的成员之一,并任九三学社云南省工委副主任,为云南九三学社组织的建立和发展作出了贡献。1963年,他在《论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报告中提出中国历史发展整体性的观点,认为“历代王朝与中国史应当有所区别”,“王朝的疆域,并不等于中国的疆域;王朝的兴亡,并不等于中国的兴亡”,“只知有王朝历史,不知有中国各族共同的历史,如何能写成完整的中国历史呢?”“势必割裂整体历史”。“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对文化、文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尤其是那些颇有成就的专家学者。方国瑜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加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遭到非人的侮辱、折磨和迫害,住房被霸占,书柜被查封,部分文史典籍被抢劫一空。方国瑜坚信,这绝不是共产党的政策,他以“别人想怎么说由他,自己应如何做在我”这句话为信念,白天接受批斗,晚上在狭窄拥挤的宿舍里继续埋头苦读,奋笔疾书,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自己的著作使之更加完善,也不断地写出新的篇章。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用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毅力度过了人生中一段黑暗、不堪回首的岁月。“文革”结束后,方国瑜的心情非常激动,精神焕发,他在《云南史料目录概说》后记中写道:“举国欢腾,欣欣向荣,鼓舞着我不能丝毫松懈,要克服一切困难,加倍努力,继续编写三卷,全书告成。”在《滇史论丛·自序》中也有这样的话:“瑜虽目力困难,丧失独立工作能力,但意志不能稍衰。”
方国瑜的一生追求光明,追求进步,追求真理,始终将个人的命运同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维护祖国统一、民族团结为己任。他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深切体会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暮年还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后由中共云南省委批准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实现了他生前的愿望。
如今方先生离开我们已经35个年头了,我们缅怀方先生,研读他一生认真钻研、刻苦求实编写出的传世经典,也时常经过“怀周楼”——方先生曾夜以继日工作过、写出不朽著作文章的地方,还记得方先生那句“不淹没前人,要胜过前人”并以此自勉。从方先生那里,我们要学习继承的有严谨求实的治学态度,认真扎实的治学方法,重视知识创新,尊重前人的劳动成果,恪守学术规范,还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远见卓识、“少数人出力,多数人受益”的奉献精神以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高尚品格,为人师表、教书育人的大师风范。
责任编辑:鲍家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