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课：“取消”作文考试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教育科学研究院 孙建锋

教师A本以为，期末试卷发下去，要求学生家长签字，学期工作就可以告一段落。未料，却有学生家长来访，且不止一位。两位来访的家长一竿子插到底，直“访”校长室。

他们质问校长：“孩子的‘想象’作文为什么不及格？”

校长接过家长手中的三年级期末试卷，看了看习作考题——“假如有一天，你突然变小了，只有拇指那么大，寻常的活动也可能危机四伏，你会有哪些奇妙的经历？请以《我变小了》为题，发挥想象，写一个童话故事，注意把故事写具体、完整，语句通顺，书写工整。”然后，又仔细读了读学生的习作。

学生甲的考场作文是：

半夜里，我睡得正香，忽然我脑海里在想我（然然）变小了。走进洗手间想小便可是马通（桶）太高了，我看见一个下水道的小洞口，我像看到宝物一样三步两步走到那儿开始小便了。

刚小便完，心情舒畅。

学生乙的考场作文是：

晚上，我变成一只蚊子，听到小蜜蜂在森林里“嗡嗡嗡”跳广场舞呢。我很好奇，小蜜蜂难道不睡觉吗？于是，我问蝴蝶，蝴蝶说：“这是蛤蟆在唱摇滚！”我给蛤蟆发了条微信：“别闹了！再闹我就睡不着觉了！”这时，我看见了天上的繁星在眨眼，旁边飞出弹幕：“我不能不叫，因为这是我的使命。”哦！这是蛤蟆回复我的微信。

校长、家长、教师A，学生甲、乙，联席对话会议，在学校会议室召开。

校长说：“感谢家长对学校的信任，直言不讳对试卷的习作批改一项提出质疑，下面请教师A对习作评分给予家长答复。”

“本次习作考题总共25分，学生甲、乙分别扣去了12分、13分。也就是说，按百分制，他们分别得了52分和48分，都属于不及格。”教师A解释，“这次试卷批改是流水作业，至于批卷老师的评分依据，我还需要时间了解一下再做回复。我个人认为，童话故事最大的特征是丰富的想象力，它以‘幻想’为一方面，以‘真实’为另一方面，中间流淌着对儿童充满诱惑的奇妙故事，给童年增添了更多的色彩。甲生的考场作文虽然故事性单薄了一点儿，但‘真实’中有‘梦幻’，‘梦幻’中有真实。乙生的考场作文，运用拟人的手法，蝴蝶、蚊子、蛤蟆对话，弹幕、微信，充满现代元素，想象丰富。”

“尿急，梦到马桶太高，地洞正好，刚小便完，心情舒畅。”甲生家长说，“谁没有过尿床的童年经历？”

“蚊子给蛤蟆发微信，星星飞出弹幕。WiFi全覆盖，万物互联。这是即将到来的5G时代。孩子有超越的想象。”乙生家长再次质问，“这样的想象为什么不及格？”

“我们听一听孩子怎么说。”校长微笑面向学生。

学生甲说：“做梦的时候，最自由，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没有人管我们。我觉得写作文，就要像做梦一样自由。作文不是应写出来的，就像我写‘解小便’，憋得实在不行了，非得‘发泄’不可，一泻千里之后，如释重负，心里痛快！用笔倾吐，就像解小便，是发泄！”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还不住点头。

“我同意甲同学的看法！”学生乙说，“我主张‘取消’作文考试。前天，我读过毛丹青教授的微信号，他说日本是不上作文课的。日本高考也不考作文。”

“这篇文章是我推荐孩子读的”，学生乙家长接过孩子的话题说，“毛丹青教授的一位日本同事是这样解释的：作文是一个无法用公众尺度判断的东西，因为是创作，哪怕是命题作文，它也需要人的创作。有了创作就必然有个性，有了个性就等于不与他人一样。日本的教育者考虑高考试题时，往往是回避这类个性的，因为教育的起点应该从公众的共识出发，进而培养个性，而不是从一开始就要求个性。”

……

学生与家长呼唤的“取消作文考试”，带给我们的思考：

第一，变化是必然的。我们想制造的所有东西都处在“形成”的过程中，每样不合乎规律的东西都在成为别的东西，从“可能”中催生“当前”。没有任何静态的东西，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教育亦然。

第二，观念是第一的。每次批阅考场习作陪伴我们最多的，不是我们面对的一篇篇“作文”，而是我们内心深处的那些“观念”。 譬如，我们能否接受孩子习作的“自说自话”。蒙田说：“如果我有信心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我就会不顾一切，彻底地自说自话。”孩子的心灵单纯得就如同二加二等于四，他们总是自说自话。对他们的自说自话，切莫口诛笔伐！学生家长把自己所知道的“日本高考不考作文”作为参照物，用一种对话姿态奉献到我们面前。如果在我们的考试评价中还永远是那些旧的东西、重复的东西，我们只能说这是时间给我们的馈赠，亦是时间对我的惩罚。

第三，敬畏是应该的。永远不要欺骗孩子，孩子的个体由于年龄可能会出现智力不周全的情况，但是，孩子以及孩子家长的全体加在一起如果是一个人，那就是全知全能，这种全知全能如果全体到了一个人，那又像周郎顾曲——周瑜听音乐，哪怕一个音符弹错了，他就会立马发现。所以，教育要有敬畏心，敬畏每一个孩子与家长。与他们相遇，和他们对话。敬畏他们，就是敬爱自己。

第四，启蒙是永远的。启蒙就是解决自己如何对待自己的问题；换句话说，启蒙所期望的，就是使自己获得自我解放的勇气、能力和智慧，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这个世界从新航路开辟，大航海时代后，到今天，可能过了大约五百多年，在这五百多年，历史视野中的世界是越来越小的，这个世界开始失去了边界，融为了一体，但是失去边界的前提是个体主体意识的觉醒，个人的觉醒造就了共体边界的趋同。世界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直接的联系在造就这个世界的美丽。人，只有自说自话的人与人，才是作文世界的酵母菌。在我们的作文试卷上，是让所有的孩子都琢磨“标准答案”制定者一个人的脑袋，还是所有的孩子只有一个脑袋，也还是所有的孩子各有各的脑袋？

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路遥《平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