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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中名词与形容词作谓语现象整理与探究

2018-09-24李欣玥

神州·上旬刊 2018年9期
关键词:动用史记谓语

李欣玥

摘要:谓语是句子中重要且不可或缺的成分,因此,一门语言中所包含的關于谓语的规律能够集中体现出其语法特征。与其他语言一般的语法规律不同,古代汉语中存在着大量由名词、形容词等“非动词”充当谓语的现象,这体现出古代汉语在语法规律方面的独特性。本文将以《史记》为例,梳理其中的名词和形容词动用的语料,试图探究古汉语中非动词充当谓语这一现象的特征,并尝试探讨“词类活用”说法在解释这类现象上的得失。

关键词:《史记》;名词;形容词;动用;谓语;词类活用

1 古代汉语中的非动词充当谓语现象

历来许多专家学者都研讨过词类活用现象,并做出解释说明。早在1898年马建忠在《马氏文通》中就提出“词类通假”的概念,即在不变动句意的前提下,以某字为本,假借以其他词性进行词义上的转化,使之具有活用后词性的含义。马建忠在讲通名假借时说:“通名往往假借静字,假借动字,更有假借状字者。”(1)在讲动字时谈到:“有假公名本名为动字者,有假代字为动字者,有假静字为动字者,有假状字为动字者。”(2)他在《马氏文通》中从西方惯用的语言学概念出发,详细地对词性进行分类,并以此为基础进行“词类通假”的探究。

1922年,陈承泽在《国文法草创》里指出“凡字一义只有一质而可有数用,从其本来之质而用之者,谓之本用。……若明其本用,则活用自得类推。”(3)由此可见,陈承泽对《马氏文通》中对于“词类通假”所阐释的理论加以吸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引出“活用”概念,即现在意义上的“词类活用”。自此,“词类活用”一词被广泛地熟知并开始使用,引起后世进一步的关注与研究。

郭锡良在《汉语史论集(增补本)》中提到,词类活用是词的一种临时性用法,与其固定的本用相对。出于行文所需,一些词的词性和释义都可能发生转变。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一书中,吕叔湘提出,此类词若用于本意则称为“本用”;若在此基础上赋予了其他含义,则可称之为“活用”。他还指出:语义的变化若只是偶尔的,达不到经常运用的程度,则可称之为临时的“活用”。词因为具备了活用的功能,使得古汉语具有极强的转换性和灵活性,在尊重本义的基础上,临时借用其他词性来丰富词意,达到一举两得的效果。

《史记》作为上古汉语使用时期的一部重要著作,不仅在史学研究上有重大价值,而且由于其篇幅较大,书写语言优美规范,也成为我们探究古代汉语早期用词与语法等现象的重要语料库。因此,在尊重并结合前辈学者们的思考和总结的基础上,本文将以《史记》为例,着重整理和尝试探究其中名词与形容词作谓语的现象,并试图评价对这类现象的传统解释理论——“词类活用”理论的得与失。

2 名词充当谓语现象的语料整理与分析

名词常常是在句子中作主语或宾语的词,而动词一般来说是作谓语的。故而在“词类活用”的理论中,名词充当谓语的现象被解释成名词临时转变成动词,其词义与词性同时发生转变,因而称之为“名词动用”。名词在古汉语中动用现象颇多,每篇文章中都可举出大量动用的例子,虽然动用或可称作是一种临时应用现象,但单就其名词动用的出现数量来看,这种临时性又显得比较频繁与普遍。

名词活用作动词,可分为名词活用作一般动词、使役动词以及意动词等。

2.1 名词活用为一般动词

1)“陂九泽。”(4)(《史记·夏本纪第二》)

“陂”,名词,本用义“山坡”“水边”“池塘”,此处用作一般动词,译为“筑堤防”。

2)“乃使其从者衣褐。”(5)(《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衣”,名词,本用义“上衣”,此处用作一般动词,译为“穿”。

有些名词用作本义时,本身就具有多重含义。如“卜居焉……遂国之”(6)(《史记·鲁周公世家第三》)中的“国”,作为名词解释时,有“国家”“封地”“食邑”“国都”“京城”等释义,而在该语境中,它被活用作动词,表示“建国都”。当名词动用时,并非该词包含的所有名词词义均可转换为动词词义,因为其中涉及到语境的问题。对于多义名词来说,其名词动用的含义与其全部含义相比,在适用范围上会因语境的局限而缩小。因此,名词动用之后,如何判断其准确的谓动含义,需要我们在其特定的语境中分析。

2.2 名词活用为使役动词

1)“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7)(《史记·项羽本纪第七》)

“王”,名词,本用义“帝王”,此处用作使役动词,表示“称王”“掌管天下”。

2)“臣海内之王者(8)。”(《史记·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臣”,名词,本用义“做官的人”,此处用作使役动词,表示“让……臣服”。

使役动词常为“让”“令”“使”等,后接名词以作补语,具有命令意味。在古汉语中,当名词活用作使役动词时,不仅音调发生改变(常发去声),词义也产生了微小的变化,通常是将名词本义予以保留,并在前加入使役动词,使我们在理解语义时更加连贯通畅。

2.3 名词活用为意动词

“公子乃自骄而功之。”(9)(《史记·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功”,名词,本义“事情”“功劳”,此处用作意动词,表示“把……看作功劳”。

名词的意动用法,是指将名词引出的宾语当作该名词本身表示的对象。意为“以……为……”“认为……是……”。一般地,与名词活用为使役动词相似的是,活用词不再表现宾语本身固有的性质或状态,而是表示由主语所认定的宾语的情况。这种名词既作句子的谓语,又作句子的宾语的现象十分少见,具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名词充当主语时应放在谓语前,充当宾语时则放于谓语后。动词在句中具有重要地位,一个句子若缺少谓语则不可称之为一个独立完整的句子。若句中出现两个紧挨的名词,前面的名词一般认为被用作动词。词本身都是具有固定句法功能的名词,在上述例句中它们临时改变了作为名词的含义,发挥了动词的功能,故可说其在句中充当谓语。

相对而言,名词因具有实际意义而数量繁多,种类广泛,因此造成了名词动用过程中的自发性和不确定性。那么,究竟是任意名词都能被活用成动词,还是只有部分实词能够被动用?当同一名词具有多重释义时,是所有释义都可动用,还是只有其中的部分能被动用?这一划分标准又是什么?其中是否有一定的规律可循?这些问题目前仍没有一个硬性的定论,需进一步研究。

3 形容词充当谓语现象的语料整理与分析

在古代汉语中,形容词作谓语的现象也不在少数,类似地,在“词类活用”的解释中,这种现象被理解为形容词活用作动词。通常而言,当本应位于名词前的形容词改变了位置时,就要考虑形容词是否发生了词性的转变。

形容词活用为动词,可分为形容词活用为一般动词、使役动词以及意动词等。

3.1 形容词活用为一般动词

1)“单父人吕公善沛令。”(10)(《史记·高祖本纪第八》)

“善”,形容词,本用义“好的”“善良的”,此处用作一般动词,表示“与……交好”。

2)“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11)(《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短”,形容词,本用义与“长”相对,此处用作一般动词,表示“说坏话”。

形容词用于描述名词与代词,表示被描述对象的特性或状态时,放于名词或代词前作定语。通常情况下,如果形容词出现在名词或代词之后,或形容词后紧跟宾语,且句中未存在实际谓语,那么此时形容词或可认作是活用为一般动词。如“始王尝议欲大苑囿”(12)(《史记·滑稽列传第六十六》)中,宾语“苑囿”紧跟在“大”的后面,则在本句中“大”这一形容词就被用作一般动词,译为“扩大”,词义和词性同时发生转变。当然,这种判断方法并不固定,只是由于词类发生动用,从而获得了其他词性的词的语法功能,而非先规定了这样的判断条件,才引出了词类活用。

3.2 形容词活用作使役动词

“宁淮夷东土。”(13)(《史记·鲁周公世家第三》)

“宁”,形容词,本用义“安定”“安宁”,此处用作使役动词,表示“让……安定”“使……安宁”。

当代表谓语的词不由主语而由宾语发出时,该谓语动词为使役动词,表示“使人……”“令人……”。形容词放于名词前活用作动词时,在遵循谓动的规律下被赋予使役含义,意义表示为比较抽象的使动。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自上古至现代,使动词逐渐虚化,取消了显性的使役标记,使宾语表示的对象不需要标志也能具有形容词表示的性质。

3.3 形容词活用作意动词

1)“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14)(《史记·高祖本纪第八》)

“怪”,形容词,本用义“奇异的”“不常见的”,此处被用作意动词,表示“以……为怪”。

2)“先生少之乎?”(15)(《史记·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少”,形容词,本用义与“多”相对,此处被用作意动词,表示“认为……少”。

意动和使动用法之相同点在于,通过活用词性以体现出一种主观意愿。如例1中的“怪”并非指龙很奇异,而是看到龙的人认为这样的现象奇异。形容词用作意动,不是代表宾语本身拥有了形容词所表示的特征,只是人为地认为宾语具有这个形容词含义中的属性。

总之,在《史记》中,形容词或名词动用的现象不在少数,而动用的判定标准却见仁见智。古代汉语中,有些词本身就具有多重含义。因此,在对一些词跨句子应用时词义转变的解释上,由于除了“动用的临时性”之外,“本义多重用法的固定性”这一不同的理解方式往往也可以适用,从“词的兼类”而非“词类活用”的角度来对名词、形容词作谓语现象进行解释的理论便应运而生,并对传统的“词类活用”说提出了挑战。

4 从词频统计出发看“词类活用”说和“词的兼类”说之争

表1中呈现的词为笔者运用随机抽样的方法,从《史记》中搜集到的部分转用词(共1481例)。(16)通过分析它们在相应文本中的使用形式,制作了它们在《史记》中的活用频率。

4.1 表格数据分析和总结

据表1可知,以“王”“臣”“相”为代表的词名用频率极高,可以暂且将名词作为其本用义。同时,他们都有动用现象发生,且动用频率较低,因此,这类名词的动用情况可认为是临时性的,动用是这类词活用的一种可能;以“宁”“奇”为代表的词形容用频率较高,可以暂且将形容词作为其本用义。相比之下,这类词在动用时比例上升,但仍不算是主流词性,所以这类形容词的动用情况也为临时性的,故可以用“形容词动用”说加以解释。其余示例与数据不再赘述。

4.2“词的兼类”说与“词类活用”说对名词、形容词作谓语现象的不同理解

兼类词是指在不同语境中所显现出不同词性或含义的词。但这些不同的词性是该词固有的,而非临时性用法。兼类词虽有众多词性,但各词性之间的关联十分密切。然而,“词的兼类”说不乏存在着“以偏概全”的思想,将所有发生词性转变的词,都和其本义词处于同等地位,这无疑会加大对词性的判别难度,因而在深究其词性类别时,难免会產生混淆。

词类活用是指一个词由于语境发生了变化,其词性也随之改变的现象,不过该词性并非它的固有词性,而是作为临时用法被“假借”来的。当然,从词类活用的判别角度出发也并不是尽善尽美的,由于没有固定的判断准则,在划分词性改变现象是否为词类活用时会不可避免地拥有主观随意性。

综合以上两种学说而言,词性是否具有临时性是兼类词和词类活用之间的根本不同点。在缺乏硬性判别词的兼类和词类活用的局限下,不应囫囵将词性一概而论。只要看到词性发生变化,就把它全部归结为词的兼类或词类活用的做法是粗略笼统并疏于科学分析的。对待一类词,在确定其本义后,可将该词的剩余含义进行细分,依照使用频率的高低,可将具有高频率词性转换的词归在词的兼类中,将具有中低频率词性转换的词归在词类活用里。如此进行“一词两划”,可使词性之用法范围加以明晰,便于日后的归类与研究。

陈承泽提出,在词的本用、活用并未明确区分之前,不应该先入为主,而是应该将出现不同语法功能的字加以统计、比较和分析,以此判断在这些词的不同语法功能之中,哪些是本来用法,哪些是引申出来的活用法。(17)这就是今天用到的“词频分析法”。然而,词频分析法的应用并不能断言为一种完美全面的手段。对于活用高频词而言,尚可通过统计分析来有效地确定“活用”比例。因此,词频分析法虽然不能十分确切地捋清本用与活用的定性思路,但仍可以作为一种判定方法以促进探究的深入。

通过使用词频分析法,我们可以发现,对于那些在充当不同句子成分的、频率分布较均匀的词而言,很难判断何为其本用义,何为其活用义。这便给用传统的“词类活用”说法来解释名词、形容词作谓语现象的观点提出了挑战。在语料中体现了不同的句子成分的词,尤其是充当了谓语的“名词”和“形容词”,是把它们作谓语的现象常态化,进而将动词也加入它们的词性之一,看作是“兼类”的固定用法,还是严格根据词性使用频率的限制,将它们作谓语的现象看成是发生词类活用后的临时用法?目前,虽然“词类活用”的学说仍占据主流,但是学界对这两种不同的解释方法的取舍仍是莫衷一是,而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也就容易造成两种不同解释路径之间的模糊交叉。

总之,在《史记》中名词和形容词动用的发生频率不低,在探讨名词动用和形容词动用的时候,我们首先要分清词的本用义和活用义。同时,应该有一个客观的界定标准来规范某词在何种情况下可以进行动用,区别开词的活用和多义。通过更加客观的研究方法对词的动用进行更为明晰的归类与探究。

5 由现代汉语看古代汉语中名词、形容词动用情况的发展

现代汉语的部分形容词和名词动用时沿袭了其在古代汉语中的动用用法,语义基本上没有明显的突破改变。但与之不同的是,现代汉语中的名词和形容词在动用时受限更少,趣味性和实用性更显现出生活时代气息。

5.1 名词活用现象

1)你幸福吗?

(央视“你幸福吗”调查问卷)

2)开幕式表现的“很中国”,而闭幕式展示的却“很世界”!

(新华网·2008北京奥运)

3)向往你的向往,幸福你的幸福。

(谭维维·《不忘初心》)

5.2 形容词活用现象

1)“白富美”是中国女性社会角色变迁的体现。

(互动百科·评论“白富美”)

2)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

(方文山·《菊花台》)

5.3 现代汉语词类活用现象的特征

从修辞角度来看,当名词和形容词发生动用时,不仅在字数上起到了精简的效果,让句子短小悦目、含蓄凝练,而且句意在表情达意上也充满艺术化和灵动性的特点,更显形象生动。通过“陌生化”的方法,让语言表达带给人们别致的感受。

从语义角度来看,汉语中词与词的位置连接以词义为基础,所以在研究活用现象时,应注意其与语义之间的关联。活用前,词的本用义作用突出,活用后,词所表现的本用义被弱化,其潜义更为凸显。活用词突破语义上的限制,采用了一种创新性的语义结构搭配,它和词汇的匮乏、语境的改变等外部因素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

总体来看,名词、形容词在现代汉语中的动用趋势存在着使用环境由普遍到特殊、使用范围由广到狭以及修辞功能日益显著的特点。

以上为笔者以《史记》为依托,对古代汉语中形容词与名词作谓语现象的整理与探究。囿于笔者能力和水平,本文论述的观点若有不当还望方家多加批评指摘。

注释:

(1)吕叔湘、王海粟:《<马氏文通>读本》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7月,69页;

(2)同上,69页;

(3)陈承泽:《国文法草创》,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9月新1版,18页;

(4)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69年6月上海第3次印刷,51页;

(5)同上,2441页;

(6)同上,1519页;

(7)同上,336页;

(8)同上,2531页;

(9)同上,2382页;

(10)同上,344页;

(11)同上,2585页;

(12)同上,3202页;

(13)同上,1518页;

(14)同上,343页;

(15)同上,3198页;

(16)抽样选取的篇章如下:《秦本纪第五》、《陈杞世家第六》、《樗里子甘茂列传第十一》、《孔子世家第十七》、《五宗世家第二十九》、《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大宛列传第六十三》和《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17)陈承泽:《国文法草创》,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9月新1版

参考文献:

[1]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69.

[2]馬建忠.《马氏文通》,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陈承泽.《国文法草创》,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4]郭锡良.《汉语史论集(增补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5]王力.《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第4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6]吕叔湘、王海粟.《<马氏文通>读本》,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7]张文国.《关于古汉语词类活用定义的检讨》[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56(04):68-73.

[8]谢文乾.《古汉语“词类活用”研究综述》[J].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1(03):38-42.

[9]刘佳.《试论改革开放以来现代汉语词类活用现象》[D].天津师范大学,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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