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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x,y又),Q”因果构式及其制约条件

2018-09-20飞,张

语言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复句构式句法

肖 任 飞,张 金 圈



“P(x,y又),Q”因果构式及其制约条件

肖 任 飞1,张 金 圈2

(1. 华中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武汉 430079;2. 曲阜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框架性“P(x, y又),Q”因果构式句法上呈现出原型性,n+1(n≥2)是该因果构式的原型模式,语义上受逻辑基础、关联标记、表述方式和省略等方面的制约,强调原因累积是构式形成的关键要素,语篇对构式的塑形首先表现在语序上,前后景投射对构式产生影响,且在认知域上存在差异,此外构式一旦形成,对形义误配语篇又有压制作用。复句作为句法机制和语篇机制的交叉点,是语篇构式研究至关重要的观测点。

构式语法;“P(x,y又),Q”因果构式;制约条件;篇章句法界面

构式语法三十年来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但也遇到了发展过程中的阿喀琉斯之踵。尽管它坚持认为,但凡构式的形式和意义的某个方面不能从其组成成分或已建立的其他构式中完全预测出来,它就是构式(Goldberg 1995;2006);但在实际操作中得到成功应用的场合,全部是两个或更多词/语素构成的语法结构,且以小句内构式的探讨为主(陆俭明2008;邓云华、石毓智2007)。仅研究小句内构式不够已形成共识(Ostman 2005;袁野2011等)。

近年来有关复句构式的成果增多,如谢晓明、肖任飞(2008)、董正存(2013)、徐开妍、肖奚强(2015)、牛保义(2015)等等。本文拟报道一个同复句结构模式密切相关的构式,同以往构式不同,它标记并不明显,只出现副词“又/还/也”,甚至副词也可省略。例如:

1) {P[x(我岁数比你小),y又(脸面比你嫩)]},{Q[要金要银都不过分]}。(胡学文《在路上行走的鱼》)

2) {P[x(杨把子不明白吴主任打的欠条,为什么要找邱镇长),y又(可又不敢较这个真儿)]},{Q[只对黄四说些感激不尽的话]}。(胡学文《在路上行走的鱼》)

以上两例,第一层为因果关系,由原因分句P和结果分句Q构成,原因分句P分x和y两个部分,为并列或转折关系,y小句含有或可补充副词“又”。我们将这样的复句码化为“P(x,y又),Q”因果复句,逻辑表达式为:{[P(x)AND/BUT(y又)]}→{[Q]}。

一、“P(x,y又),Q”因果构式的句法结构模式

联言肢(coordinator)和受联肢(coordinand)是复句关联中的一对重要概念,联言肢指负责联结言语单位的语言形式,受联肢指由联言肢联结起来的言语单位(闫梦月2015)。对于“P(x,y又),Q”因果构式而言,联言肢是该构式框架,受联肢是该构式框架所联结的P、x、y以及Q等言语单位。根据受联肢数量的多少,汉语复句可分为1+1、1+n(n≥2)、n+1(n≥2)和n+n(n≥2)四种结构模式(肖任飞2009)。1+1指前后分句为一个小句的复句,1+n(n≥2)指前分句为一个小句、后分句不止一个小句的复句,余此类推。复句结构模式与语义关系存在一定的联系,根据肖任飞(2009),“因-果”复句中n+1(n≥2)模式的使用频率远高于1+n(n≥2)模式的使用频率,“果-因”复句正好相反。

从受联肢的数量来看,1+1、1+n(n≥2)、n+1(n≥2)和n+n(n≥2)都可成为“P(x,y又),Q”因果构式,但以n+1(n≥2)和n+n(n≥2)模式为常。例如:

3) 是,一下雪就堵车,||又碰上一起交通事故,|我的车在路上整整堵了二十分钟。(杨寄洲主编《汉语教程》第二册上《我的眼镜摔坏了》p.120)

4) 杨把子夜里没睡好,||又起得早,|此时甚觉疲累,||趴在柜台上困了一会儿。(胡学文《在路上行走的鱼》)

5) 成都的地方大,||人又多,|若把半个多月的旅记都抄写下来,||未免太麻烦了。(老舍《青蓉略记》)

以上例3)为n+1(n≥2)模式,例4)和例5)为n+n(n≥2)模式。n+n(n≥2)模式是n+1(n≥2)模式的一种变体:首先,从复句最低构成(minimum components)来看(肖任飞2014),n+n(n≥2)模式可通过删除和紧缩变成n+1(n≥2)模式,比如例4),但如果是小句复合,它们需配合成整体之后才能跟原因分句联结。

1+1模式“P(x,y又),Q”因果构式通常是这样一种情况,即复句表现为1+1模式,但它本身并不自足,必须联系前面的语篇才能识解。例如:

6) 杨把子怕惹恼邱镇长,不敢再提。可又想撑一撑,就努力做出难看的表情。(胡学文《在路上行走的鱼》)

7) 正是上下班时间,路上人多车也多。公共汽车上不去,我们只好打的。(杨寄洲主编《汉语教程》第二册下·《她有事,去不了》p.62)

例6)“努力做出难看的表情”是“杨把子怕惹恼邱镇长”和“可又想撑一撑”共同作用的结果,例7)“我们只好打的”是“正是上下班时间,路上人多车也多”和“公共汽车上不去”协同作用的结果。所以它们并不能看作转折或并列句群①。下面这例更为极端:

8) 这些英文教习,只会用他们先生教过的课本。他们的先生又只会用他们先生的先生教过的课本。所以现在中国学堂所用的英文书籍,大概都是教会先生的太老师或太太老师们教过的课本!(胡适《归国杂感》)

例8)作者在每个小句后面都标上句号,但整体上看它是“P(x,y又),Q”因果构式。郭昭军、关英妹(2016)认为,标点符号运用和规范的语篇动因非常值得思索,我们认为,“P(x,y又),Q”因果构式内使用句号的动因可能包括:一是句子的长短,如果构式过长,通篇又不使用句号的话,怕让人有懒婆娘的裹脚布之感;其二,在线交际是个一发即逝的短时过程,说话人短时间内很难作出完整的编码,他首先关注自己当前所表述话语是否完整清楚,这也方便听话人信息的提取,听话人可在信息提取过程中不断修正自己的假设。

还有一类1+1模式因果复句,也许由“P(x,y又),Q”因果构式紧缩而成,但考虑其形式上与“P(x,y又),Q”因果构式差异迥大,语义及韵律上也不太相同,有独特的语用效果,我们再专文讨论。如:

9) 这也是黄石出的主意,杨把子又是借钱又是赊东西,黄石和杨把子一样着急。(胡学文《在路上行走的鱼》)

1+n(n≥2)模式“P(x,y又),Q”因果构式一般先表述结果再阐明原因,是一种补充性或“表态-说明”因果关系(邢福义2001;宋作艳、陶红印2008;高再兰2013等)。例如:

10) 冠祁二位被放了出来,因为日本人既没法定他们的罪,又不愿多费狱中的粮食。(老舍《四世同堂》)

11) 白巡长不敢拦,他想救出自己的老伙伴,可又惹不起那两个发了狂的野兽。(老舍《四世同堂》)

1+n(n≥2)模式还能跟n+1(n≥2)模式嵌套,说明原因之后通过话语对前面表态进行重构。例如:

12) 最初,我颇有一些名气,因为我既是作过富宅的玩物,又能识几个字,新派旧派的人都愿来照顾我。(老舍《微神》)

因此看来,n+1(n≥2)模式是“P(x,y又),Q”因果构式的原型模式,构式在结构模式上的差异也同肖任飞(2009)一致,当表现为“因-果”语序时,构式通常使用n+1(n≥2)或n+n(n≥2)模式,当表现为“果-因”语序时,一般使用1+n(n≥2)模式。

二、“P(x,y又),Q”因果构式的语义限制条件

看完前面论述,很容易让人误解为只要复句形式上符合“P(x,y又),Q”特征,那它就是一个因果构式。但根据100例形式为“P(x,y又),Q”复句的抽样性调查,发现有将近20%的例证(17%)并不是“P(x,y又),Q”因果构式或与典型的“P(x,y又),Q”因果构式存在差异。因此,很有必要探究“P(x,y又),Q”因果构式的内在的语义限制条件。

首先,P分句和Q分句必须存在因果联系,有一定的因果逻辑基础,如果它们没有因果联系,即便复句为“P(x,y又),Q”形式,那也不是“P(x,y又),Q”因果构式。例如:

13) 此时汽车戛然而止,老关忙即跳下车去,摸摸腰间的勃郎宁,又向四下里瞥了一眼,|就过去开了车门,威风凛凛地站在旁边。(茅盾《子夜》)

14) 他是作家,又是诗人,|来这里是为了研究大鼓书。(老舍《鼓书艺人》))

以上两例,前者表示顺承,后者表示并列。还有一类复句,P和Q分句也存在因果联系,但与“P(x,y又),Q”因果构式语序不同,它是Q分句表示原因,P分句表示结果。例如:

15) 大赤包儿这两天既没人来打牌,又不能出去游逛,|一脑门子都是官司。(老舍《四世同堂》)

其次,即便P和Q具备因果逻辑基础,但如果存在其他明显的非因果关联标记或者表述方式上不太相同,那么与典型的“P(x,y又),Q”因果构式也存在差异。例如:

16) 如果不是二十五年前习武骑马跌伤了腿,又不幸而渐渐成为半身不遂的毛病,更不幸而接着又赋悼亡,那么现在吴老太爷也许不至于整天捧着《太上感应篇》罢?(茅盾《子夜》)

17) “要是您成不了班子,我们又在别处找到了事儿,那又怎么办呢?”唐四爷问。他对交情和信用不那么信服。“那我哪能拦着您府上的财路呵!”宝庆有时也挺厉害。(老舍《鼓书艺人》)

例16)因果逻辑明晰,表示由于“二十五年前习武骑马跌伤了腿,又不幸而渐渐成为半身不遂的毛病,更不幸而接着又赋悼亡”,所以“现在吴老太爷整天捧着《太上感应篇》”;例17)是对未来情况提出假设,结果表述为疑问形式,其因果逻辑相对晦暗,但可知其预设为“您成不了班子,我们又在别处找到了事儿,我们没办法继续跟您搭班子了”。它们在底层语义上与“P(x,y又),Q”因果构式相同,但表层形式上不能互相变换。据考察,条件、目的、推断等广义因果关系都可进入该框架(邢福义2001)。如:

18) 条件:教育理论只有来源于实践,又高于实践,才能用于指导实践。(自拟例句)

19) 目的:为了适应社会的发展,也为了满足人们的需要,我们要不断教育改革,提高教育质量。(自拟例句)

20) 推断:小三儿既然消息不明,老大又只有一儿一女,老二理应续娶,好多生几个胖娃娃,扩大了四世同堂的声势。(老舍《四世同堂》)

21) 推断:既然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了,农民又有了比较充分的自主权,农业为什么还要讲指导,为什么还离不开有关部门去做一定的组织工作呢?(《人民日报》)

再有,省略(ellipsis)也是造成构式变体的重要原因②,言者出于某种原因改变“P(x,y又),Q”因果构式,使其更切合语境或表意更加精炼。例如:

22) 他好像知道了,就和我说:“您放心,准保没错儿,送您平安到家。”

“我,我倒没有什么,只是你,——”

“我今年十九啦,拉了二年半的车。”

显然这是不确实的,他那样子最多也不过十六岁。

“你知道到那里去还得要爬一座桥,路又不近,……”

“我常走,您就上车吧。”(靳以《冬晚》)

23) 既然不能像大哥云章那样继续远走南洋,又不想怀抱教师的饭碗老守田园。α李云经曾经去给别人的店铺当店员。(此处省略27字)β后来他毅然决定跳出私营店铺的狭小空间,有幸进了一家钱庄当起了理财的管家。不过当出纳也不是李云经所愿,老母亲还多次叮嘱提醒他(此处省略317字)γ老板于是请老诚持重、善于理财的李云经改作钱庄的司库。(此处省略71字)如此既不担风险,又可以坐享钱庄优裕的待遇,他又何乐而不为呢?(窦应泰《李嘉诚家族传》)

以上两例,例22)言者从茶店出来由于路程颇远需要找辆车送他们回家,但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遇到一个年龄那么小的车夫,让他实不忍心,但拒绝又怕让人失望,省略代表他内心窘迫而言语中断,如果将拒绝性的结果填补出来反而不能展现出言者内心的煎熬。例23)前面原因清晰,即李云经“既不能像大哥云章那样继续远走南洋,又不想怀抱教师的饭碗老守田园”,但结果复杂,“店铺店员、钱庄管家、钱庄司库”等经历很难用一句话概括,言者极有可能权衡之下在原因部分之后戛然而止,另起详细叙述李云经的从业经历。不论是内心窘迫言语中断,还是事态复杂另起叙述,都是为了表达更适切语境。

说话人出于避繁心理也会导致省略,从而造成“P(x,y又),Q”因果构式的变异。例如:

24) 不肯用灵丹点在舌头上,又想不出“冤愆”来,[Ø病当然不见好]自然,单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有什么用呢?依然打不破水肿,父亲终于躺在床上喘气了。(鲁迅《朝花夕拾》)

25) “姜汁啤酒!”伊太太梗着脖子说。——她爱她的哥哥,又有点怕他,[Ø她还是预备了啤酒]不然,她连啤酒也不预备。(老舍《二马》)

例24)能明显感觉到语篇跳跃,“自然”起标示补充的作用,“不肯用灵丹点在舌头上,又想不出‘冤愆’来”所推知的结论“病当然不见好”与“单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有什么用”所指相同,言者出于避繁而省略。例25)我们通常当转折处理,但其背景连接“她还是预备了啤酒”必须联系构式乃至语篇才能推导出来③。因此,省略看来确实是构式结构、语义内容与语用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构式要求其在形式上结构完整,但语用环境制约它可以省略,所谓辞达而已矣,是否能传其本真或语义是否明晰简洁是其调节的标准。

综上所述,“P(x,y又),Q”看来算是一个连续统,一端是占比不多但深层和表层都与因果构式无关的顺承或并列关系,另一端是占比达到80%的深层和表层对应的“P(x,y又),Q”因果构式,中间是对“P(x,y又),Q”因果构式的部分扭曲,其深层语义等同于“P(x,y又),Q”因果构式,但表层形式上关联标记、表述方式及省略使得它们存在差别。图示如下:

图1

此外,构式对x和y之间的关系也存在要求。根据考察,“P(x,y又),Q”因果构式中x和y之间必须为并列或转折关系,不能存在时间上的顺承关系。例如:

26) 他们均来自地区辖下的八个县乡下,又都在乡下安了家,农忙时全要回家。(王安忆《化妆间》)

27) 赵姑母是步步紧跟李静,王德无法和她接近,又不好意思去问李应,于是低着头,拧着眉,往街上走。(老舍《老张的哲学》)

以上两例,前者x和y是并列或递进关系,并列和递进不可区分(姚双云2006),后者为转折关系。并列关系时,“y又”可替换成“y还、y也”,“y还”突显递进,“y也”侧重并列。并列和转折有时甚至能重合在一起作双重理解。例如:

28) 杨把子帮不上忙,又不知说什么好,屁股没坐热就告辞了。(胡学文《在路上行走的鱼》)

我们知道,副词“又”语义上或是表示相继,与时间有关,或是表示累积,与时间无关,或是表示某些语气(吕叔湘1999)。“P(x,y又),Q”因果构式中,“又”的意义与时间无关,只是表示原因上的累积。从这个角度看,不论x和y之间是并列还是转折都是一致的,表示一个原因不能推出某结果,累积多个原因才能推出该结果,即cause1+cause2+…→result。

三、“P(x,y又),Q”因果构式的语篇制约机制

以往复句研究总是将复句从语境中独立出来脱离语境予以分析,这样导致的结果之一是重视复句内部的逻辑语义关系,而对复句运用的动态表现关注不够(李晋霞、刘云2014;张健军2014;刘云2015等)。复句作为一类句法单位,既有较强的独立性,又有对语篇的依附性,联系语篇分析复句可从言语角度弥补以往研究的不足。

语篇对“P(x,y又),Q”因果构式的塑形首先表现在语序的选择上。例如:

29) a 男人见上帝脸色不难看,便鼓起勇气说:“我向主人要求一椿小事。”这使上帝恍然大悟那两块肥肉的作用,原来男人的礼物相当于女人的巧笑媚眼,都是有所请求时的贿赂。亏得没把男人造得美丽,否则他也不必送礼了!同时吩咐男人说明他的要求。“我求你为我另造一个女人——”“女人刚来向我作同样的要求,”上帝截断他的话。上帝此时又失望又生气。但是那昏头的男人,听了上帝的话,惊喜交集。他想:“女人真是个鬼精灵儿!我做的梦,她怎会知道?①怪不得她那一会儿抱了我说那些话,|原来她甘心牺牲她自己的利益,已经代向上帝要求,||但又有些舍不得我给新造的女人抢去。唉!②她这样大度,||这样体贴,|我怎么忍得完全抛弃她呢?”(钱钟书《上帝的梦》)

以上两组“P(x,y又),Q”因果构式,构式①为1+n模式“果-因”语序,构式②为n+1模式“因-果”语序,如果脱离语境只是将它们当作异位换序处理,其中的语篇机制自然无法理解。实践也证明,在语篇中它们根本不能变换语序。我们认为,其语篇机制大致如下:

(一)“原因”是个总括的名称(吕叔湘1948),原因分句后置时,往往引出说话人推断的理由(方梅2012),比如构式①,“原来她甘心牺牲她自己的利益,已经代向上帝要求,但又有些舍不得我给新造的女人抢去”是言者根据上帝的话推断的“她那一会儿抱了我说那些话”的理由,是知域用法。构式②原因分句前置,“她这样大度,这样体贴”是“我怎么忍得完全抛弃她”行事的理由,在语篇中提供背景知识(宋作艳、陶红印2008)④,是言域用法,原因分句是言者实施自我提问这一言语行为的原因,换成“她这样大度,这样体贴,我不忍得完全抛弃她”是行域用法。

(二)实体从首现到再现遵从“先无定再有定”原则也能为构式语序提供一定的理据。如上面语篇,先用无定形式“一个女人”引入,再用“女人、她”来回指(魏红、储泽祥2007;储泽祥2010;乐耀2010等)。此外,即便光杆名词/简单名词、“那/这+名”、专名、代词等都为有定形式,但在语篇中出现的顺序也存在差异,代词通常只会用来追踪回指前面事物,不可能出现语篇句链之首(乐耀2010),简单名词、“那/这+名”、专名等却还能标示一个新的自然段落的开始,如语篇中“女人真是个鬼精灵儿”中的“女人”。构式①和构式②如要添加名词变换,名词能首现于第一个分句的开头,但代词不可以。如:

29)b *怪不得她那一会儿抱了我说那些话,原来女人甘心牺牲她自己的利益,已经代向上帝要求,但又有些舍不得我给新造的女人抢去。

29)c *她这样大度,这样体贴,我怎么忍得完全抛弃女人呢?

其次,每个小句/分句的句法地位并不完全相同,“P(x,y又),Q”因果构式既然受着前后景信息的制约,那么这种制约自然不仅表现语篇功能上,也对应于一系列句法语义特征。

(一)句法特征上,作为构式偏句的P(x,y又)是由背景化触发的非内嵌依附小句丛(non-embedded dependent clauses-cluster),即该小句丛通常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小句组成,它们不能充当其余小句的包孕句,其句法独立性介于等立句和从属句之间⑤。

(二)不过,介于等立句和从属句之间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只要介于二者之间都能算是依附小句丛的范围,至于具体偏向于等立句还是从属句,却仍需再细致比较。例如:

30) 我师傅年纪大了(CL1),身体又不好(CL2),我替我师傅谢你吧(CL3),谢你的盛情款待(CL4)。(张国增《老鼠是怎样吃掉猫的》)

31)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CL1),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惯(CL2),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CL3),所以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过几童游戏的生活(CL4)。

以上两例,前者独立性较强,[CL1+CL2]可单独成句,构成[CL3+CL4]的原因。后者独立性较弱,[CL1+CL2+CL3]不能单独成句,“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之后逗号不能换成句号。但从整个语篇来看,二者又是一致的:例30)[CL1+CL2]尽管较为独立,但也需依附于[CL3+CL4]才构成语篇。有学者通过事件性等级来辨别句法结构的自立性/依附性(Reinhart, 1984;方梅2008),强事件性对应自立小句,弱事件性对应依附小句,连词的隐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小句事件性的强弱。例31)连词显现,意味着小句对事件过程具有较高的参与性,依附性较强,例30)连词隐藏,意味着小句对事件过程的参与性弱,自立性较强。

(三)这种依附性还表现在典型的从属小句如果位于主句之前时,这个小句的主语经常零形反指,方梅(2008:293)对这种主语零形反指进行了细致描写,转录如下:

32)a 0i无缘无故的丢了车(CL1),0i无缘无故的又来了这层缠绕(CL2),他i觉得他i这一辈子大概就这么完了(CL3),无论自己怎么要强(CL4),全算白饶(CL5)。(转录例句)

方文所举这例性质上其实就是我们所说“P(x,y又),Q”因果构式,CL1和CL2是CL3“他i觉得他i这一辈子大概就这么完了”的原因,CL1和CL2属于反指零形主语小句,与CL3显性主语小句构成形式上的对比,CL3不能与表示原因的CL1和CL2同为零形主语。这种分析颇具启发,但反指的零形主语是不是具有强制性呢?情况也并不尽然。例32a)可变换如下:

32)b 他i无缘无故的丢了车,0i无缘无故的又来了这层缠绕,他i觉得他i这一辈子大概就这么完了,无论自己怎么要强,全算白饶。(变换方梅例句)

上例CL1出现显性主语,CL2省略主语,该零形主语并不反指。与反指零形主语不同的是,这时[CL1+CL2]的等立性得到加强,依附性得到减弱。根据考察,“P(x,y又),Q”因果构式的主语多数都是显性的,或遵从“显性主语→零形主语”的规律。

此外,非反指零形主语小句同样可作为背景小句依附于构式的主句之上⑥。例如:

33) 现在的年头,又搭上兵荒马乱,|我——你还是到别处吃喝吆喝去吧!(老舍《骆驼祥子》)

34) 但像我这样体质,又处于这个时代,|也许嘉定的雾季一来。我就会被可怕的瘴气带了走,也许几天里就恰恰有一颗炸弹落在头顶上,或一粒机关枪子从胸前穿过。(苏雪林《当我老了的时候》)

(四)作为前景投射的主句与背景偏句不同,它是自足的/等立的,零形主语补充出来即可,如果存在连词,删除就行,可看作是[+标记性自足]。其对应关系如下:背景偏句P[+依附;-等立/自足]、前景主句Q[-依附;+等立/自足]。Hopper & Thompson(1980)指出,高及物特征的句子(“把”字句等)用来构建话语主干部分、组成叙事的主体脉络,对于“P(x,y又),Q”因果构式而言,我们可以看出,这些高及物性句式进入主句不受限制。

其三,构式对语篇也存在反作用,最明显的是,构式与语义不相容,即所谓形义误配的时候,构式对其具有构式压制(construction coercion)作用(王寅2011)。例如:

35) 我和那一位,既非易损品,又非易损品之保护者,|(所以)固然也很希望室内人少些,但却不开口。(俞平伯《风化的伤痕等于零》)

36) a.病了,他舍不得钱去买药,自己硬挺着。→b.即使病了,他也舍不得钱去买药,自己硬挺着。→c.他病了,又舍不得钱去买药,(所以)自己硬挺着。

例35)是等立关系,但进入“P(x,y又),Q”因果构式框架,便有了表示因果的基础,添加“所以”能显现这种关系;例36)为条件关系,加上关联词语变成让步条件,但显性主语一旦居前,添上累积副词“又”以后,句子便不再是条件关系,而是表现事件的两个不同侧面,形式上就变成了“P(x,y又),Q”因果构式,语义上也获得了因果特征。

四、余论

因此,“P(x,y又),Q”因果构式看来是句法、语义、语篇多重界面互动的结果(施春宏2012),句法上“P(x,y又),Q”因果构式呈现出原型性,n+1(n≥2)是该构式的原型模式,语义上受因果逻辑、关联标记、表述方式和省略等方面的制约,语篇对构式的制约首先表现在语序上,这种制约不仅表现前后景信息功能以及复句认知域差异上,也对应着一系列句法语义特征。构式对语篇也有反作用,构式一旦形成,便对所谓形义误配现象存在压制作用。总的来说,“P(x,y又),Q”因果构式强调原因累积,给人理由充分、不容置疑之感。

一般认为,小句在汉语语法研究中具有中枢地位(邢福义1996等),但对于语篇研究而言,由于复句兼具句法机制和语篇机制两种功能,是句法机制从显到隐、语篇机制由弱转强的交叉点,也许能成为至关重要的一个观察点。我们举“P(x,y又),Q”因果构式为例,最终目的是通过探讨其中小句和语篇的联动关系,为语篇构式研究添砖加瓦。张娟(2013)在综述国内构式语法研究十年的时候指出,当前语篇构式研究还相当薄弱,未来其研究有两种思路:一是将某个语篇视为一种独特的构式,如袁野(2011),对其进行具体、深入的研究;二是研究某个词语构式或句法构式在语篇中的具体运用,特别是其使用的语义背景。本文是后一种研究思路的一点尝试。未来也许只有绝大多数研究取向于探讨常规性语篇构式,自下而上,这样才能突破语篇构式独特性的藩篱,其研究也许才会朝着繁荣多样的方向发展。

陈海庆、张绍杰 2004 语篇连贯:言语行为理论视角,《外语教学与研究》第6期。

陈满华 2010 由背景化触发的非反指零形主语小句,《中国语文》第5期。

储泽祥 2010 事物首现与无定式把字句的存在理据,《语言研究》第4期。

邓云华、石毓智 2007 论构式语法理论的进步与局限,《外语教学与研究》第5期。

董正存 2013 无条件构式的省缩及其句法-语用后果,《中国语文》第4期。

方梅 2008 由背景化触发的两种句法结构——主语零形反指和描写性关系从句,《中国语文》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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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语文教学中,有一个经典例子: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鲁迅《孔乙己》)一般人受其中分号的误导以为分号位置是第一层分界,而按复句内部的逻辑关系第一层应该在“所以”前。以上例证与这一经典用例有异曲同工之妙。

②省略(ellipsis)和跳跃(gapping)是语言学界,尤以生成语法的经典议题(Johnson, 2009;吴义诚、于月2015等)。但在语篇分析中很少看到语篇跳跃分析。严格地说,语篇跳跃与语篇省略应该存在差异,比如“诗人老去,又遭了新时代的摈斥,他老人家的悲哀,正是孔子的悲哀。(郁达夫《志摩在回忆里》)”,“诗人老去,又遭了新时代的摈斥”与“他老人家的悲哀,正是孔子的悲哀”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说话人只是出于避繁心理跨越“心里当然不快活”径直跳跃了过去,而这并不是省略所能涵括的。只是在语篇分析中,通常使用语篇省略,因此,这儿也暂不区分,以省略称之。

③语篇连贯的所有衔接并不一定在语言上都注明,可能表现为背景连接(linkage),要理解这种背景连接,必须把握语篇连贯中可预期的各种关系(Hobbs, 1979;Brown & Yule, 1983;陈海庆、张绍杰2004等)。

④以往学者在探讨原因分句前置和后置的时候,一般是以“因为”作为显性标记确定的,这对于汉语不依赖显性关联标记的语言来说,结论也许不够全面,但对于前置和后置的功能分析来讲没有太大影响。

⑤方梅(2008)采用的是Foley & van Valin(1984)的句法等级系统,根据是否具有“依附性”(dependent)和“内嵌性”(embedded)将小句分为三个等级:等立小句(coordination)[-依附性;-内嵌性]、主次小句(cosubordination)[+依附性;-内嵌性]、从属小句(subordination)[+依附性;+内嵌性]。

⑥非反指零形主语是指零形主语与主语的显性主语不一致,非反指零形主语小句同反指零形主语小句一致,也一般需要直接依附在后续的主句(等立小句)上(陈满华2010)。

“P(x,y又),Q” Causal Construction and Its’ Constraint Conditions

XIAO Ren-fei1and ZHANG Jin-juan2

(1.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Cultural Exchang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9, China; 2.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Cultural Exchang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Shandong Qufu 273165, China)

This text put forward a framework of “P(x,y又),Q” causal construction, where the mark isn’t as obvious as other constructions and give an in-depth discussion of its’ syntactical-semantic constraints and restriction mechanism in discourses. Syntactically, it behaves a certain type of Gestalt and n+1(n≥2)is the prototype. Semantically, the construction is constrainted by the logical basis, conjunctional marks, expression way and ellipsis. Pragmatically the first performance of the discourse constraints behaves in different order, where the cognitive domain and syntactic-semantic characteristics are either different. Conversely, once the construction formed, there’ll be counterforces to the phenomenon of mismatches. Finally, we advocate complex sentences should be a supeior observation point during discussion of discourse constructions.

Construction Grammar; “P(x,y又),Q” Causal Construction; Constraints; Discourse-Syntactically Intersection

H146

A

1000-1263(2018)03-0041-08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基于心理实验的汉语复句习得句法发展研究”(2013M531713)

肖任飞,男,1979 年生,湖南新化人,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现代汉语语法;张金圈,男,1983 年生,山 东无棣人,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现代汉语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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