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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年来台州方言的处置式、被动式、致使式语法标记

2018-09-20

语言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台州被动介词

阮 咏 梅



百余年来台州方言的处置式、被动式、致使式语法标记

阮 咏 梅

(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19世纪西洋传教士罗马字台州土白圣经译本中,表处置义、被动义和致使义的方式有两类:一类是无标记的,另一类是有标记的,如“拨、被、使得”等。百余年来台州方言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语法标记的演变呈现三个鲜明的特征:(1)“拨”字多功能性标记特征的延续;(2)“搭”字功能的扩展;(3)“赚”字功能的虚化。其语法化来源主要有三类:(1)来源于“给与”义动词的标记——拨;(2)来源于“连接”义动词的标记­­——搭;(3)来源于“代替”义动词的标记——代。百余年前台州方言与宁波方言、温州方言在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的表达、演变和相互关系上各有特点。此外,同时期的官话圣经译本和英文圣经译本的翻译选择比较,也反映了这三者之间的错综关系。

台州土白;圣经译本;处置式;被动式;致使式;语言演变

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在语义、句法结构和功能上的不同特征及其相互关系,能够鲜明反映汉藏语言的类型特征和意义。百余年来台州方言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的特点和相互关系的变化,便是其中的一个缩影。“causitive”一词在汉语中除了“致使”外,还有其他名称,如“致动”、“使役”、“役使”、“使成”、“使动”等。由于致使式与处置式、被动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我们仍保留“致使式”一词,与处置式、被动式并列讨论。

百余年前台州土白①中与表处置义、被动义和致使义相关的句式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无标记的,主要包括受事主语句和一般述宾句等;另一类是有标记的,主要标记有“拨”、“被”和“使得”等。这些句式常常不止表达一种语法功能和语义内容,而是一身二职或数职,相反,同样的语义内容和语法功能也可以使用不同的语法形式。虽然受事主语句、述宾句、“拨”字句、“被”字句和“使得”句等是从不同的角度和层级划分出来的,但是它们都与台州土白中处置义、被动义和致使义的表达紧密相关,是这三种语义的主要表现形式。

一、百余年来台州方言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的演变特征

受事主语句②仍然是今台州方言中兼表处置和被动的主要句式,“驮”字句愈加式微,“被”字句则日益强势。述宾句表处置不见于台州方言日常使用中,表明该语法形式本非台州方言固有的,而是传教士在翻译过程中的欧化和直译的反映。除此以外,“拨”字句和“搭”字句是主要的关系到处置、被动和致使义表达的两大句型,“赚”字被动句则属异军突起。

(一)“拨(peh)”字多功能性标记特征的延续

台州土白圣经译本中的“拨”兼具动词和介词的功能。作动词时,表“给与”义;作介词时,可以介引施事、受事、接受者和受益者等宾语。因此,“拨”是一个集施事标记、受事标记、接受者标记和受益者标记为一身的多功能语法词。有时一个句子中会同时出现好几个“拨”,表示不同的语法意义。如③:

1) a. Ng-he kʻeng peh ngô to-siao,ngô we peh Ge ma peh ng-he?尔许你们肯拨我多少,我会拨渠他卖拨尔许你们?(马太26:15,1880)

b.peh Yia-ʻo-wa hyiang ng fæh-nu,kwʻa peh ng djü-mih.拨耶和华向尔发怒,快拨尔除灭。=以致耶和华向你们发怒,就速速将你们除灭。(申命记7:4)

c. Ziah yiu nying tang ng i-pin cü-kwah, keh-pin ah peh ge tang:ziah yiu nying peh ng nga-min i-zông deh-kʻe,li-min i-zông ah feh-yüong tsu-djü ge.若有人打尔以边嘴掴,个边也拨渠打;若有人拨尔外面衣裳夺去,里面衣裳也弗用阻住渠。=有人打你这边的脸,连那边的脸也由他打。有人夺你的外衣,连里衣也由他拿去。(路加6:29)

d. Ngô ziah we peh su-yiu kô-s tsiu-tsi gyüong-nying,we sô-cʻih kyi-sing peh ho dziah-s,ziah m-yiu zing-e,yü ngô z vu-ih.我若会拨所有家私救济穷人,会舍出己身拨火着死,若呒有仁爱,为我是无益。=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哥林多前传13:3)

例1)a中第一个“拨”是动词,相当于“给”,第二个“拨”是介词,相当于介引受事的“把”,第三个用在动词后,也相当于“给”,但介引的是接受者;例1)b中前一个“拨”表致使,后一个“拨”表处置;例1)c中前一个“拨”表容让,后一个“拨”表处置;例1)d中则前一个“拨”表处置,后一个“拨”表被动。

今临海周边及台州内部其他各点方言语料表明,“拨”字语法的多功能性特征基本完好地延续了下来。无论是以临海为旧台州地区行署所在地时的《台州地区志》,还是以椒江为新台州市府所在地时的《台州市志》,都提到“拨”字是最常见的介词,兼表被动和处置。《台州市志》中认为用“拨”(相当于“把”)表示处置有两种形式:一是“拨”放在处置对象前,如拨鸡杀噢;一是处置对象提前,“拨”放在命令发出者前面,相当于“给”,如鸡拨我杀噢;尔拨我门关噢(第1561页)。实际上,第二种形式中的“拨”充当的是受益者标记功能,而非处置标记,这种句子的处置功能是由受事主语句承担的,即省略了介宾结构“拨我”,该句的处置意义仍然存在。在实际表祈使的语境中,“鸡杀噢”就是“把鸡杀了”,“门关噢”就是“把门关了”。因此可以说,这样的句子其实是“NP1+拨+我+拨+NP2+VP”的省略式,前一个“拨”是受益者标记,后一个“拨”是处置标记。《台州地区志》中提及“在天台、仙居一带凡表示被动的拨字读成[pəˀ5]”(第1094页),说明天台、仙居一带“拨”表被动是存在过的。但是最新的方言调查显示,临海话和仙居话的被动标记有所变化,临海话出现了被动标记“赚”,仙居话的被动标记则为“让”。台州内部其他各点基本上延续了“拨”作被动标记。如“别被我知道”这句在台州话中可以一致地表达为“[休要]合音字拨我晓得”。

除了用于处置式、被动式外,“拨”仍然可用于介引施事的致使式中。在《黄岩方言汇编》(夏吟2012)中,我们发现了很多“拨”表致使的例子,如例2);例3)a是仙居牧师④在讲解“马太福音”时用的句子。

2) 黄岩:a. 渠替这样对我,我要拨渠行弗牢下不了台。(第124页)

b. 尔想拨渠相道坏习惯改过来。(131页)

c. 拨渠吵爽快,算讲服落考算是平息下来了。(130页)

d. 尔拨我过勿开过不去,我搭尔搭搭死一起死。(第207页)

3) a. 仙居:要尔吩咐拨我两个儿子坐在尔个国里面。(马太20:21)

b. 临海(白水洋、东塍):个两步路拨尔班人装吃力哎这几步路让你们累死了。

c. 温岭:我囡夜加夜拨我呒得睏我女儿每天晚上使我无法睡觉。

(二)“搭”字功能的拓展

台州方言中的“搭”属“连-介词”,即介引关涉对象的介词同时又能做并列连词(江蓝生2012)。百余年前台州土白圣经译本中的“搭”便已充当连词和介词,但作介词时多表伴随功能,也有少量表受益者功能。如例4)a中两个“搭”都是连词,相当于“和”。台州土白圣经译本中表示三个名词短语并列时,不用顿号连接前几项,而是用“搭”连续连接;例4)b中也有两个“搭”,但前一个是介词,后一个是连词。

4) a.yiu hyü-to siu-din-liang nying teh ze-nying tehYia-su lin Ge meng-du jü-de zo-zih. 有许多收田粮人搭罪人搭耶稣连渠门徒聚代坐席。(马可2:15)

b. Keh z-ʻeo Yia-su teh cong-nying teh Z-kyi meng-du kông.箇时候耶稣搭众人搭自己门徒讲。(马太23:1。1897)

那时“搭”也已具有介引受益者标记的功能了,相当于“给、替”等,只是这些例子不太多见。如:

5) a. Ngô z yüong shü teh ng-he ʻang tsing-li;dæn-z Ge we yüong Sing-Ling ʻang tsing-li peh ng-he. 我是用水搭尔许行浸礼;但是渠会用圣灵行浸礼拨尔许。=我是用水给你们施洗,他却要用圣灵给你们施洗。(马可1:8)

b. Cong-nying tu teh Ge tso te-tsing, hyi-gyi Ge kông-cʻih-le-keh eng-yü shih-wa.众人都搭渠做对证,稀奇渠讲出来箇恩惠说话。=众人都称赞他,并稀奇他口中所出的恩言。(路加4:22)

c. Wæ-yiu Ih-yü z teh Ngô tso te-tsing.还有一位是搭我做对证。=另有一位给我作见证。(约翰5:32)

d. ping-tsʻia Sing-shü z teh Ngô tso te-tsing. 并且圣书是搭我做对证。=给我作见证的就是这经。(约翰5:39)

e. Ngô yiu ih-ke pông-yiang peh ng-he mông,hao peh ng-he kʻe tso,tsiao Ngôteh ng-he su tso-ku.我有一个榜样拨尔许望,好拨尔许去做,照我搭尔许所做过。=我给你们作了榜样,叫你们照着我向你们所做的去做。(约翰13:15)

f. Ngô teh ng-he cʻü dih, ng-he feh tʻiao-tʻiao; Ngô-he teh ng kʻoh, ng feh pe-siang. 我搭尔许吹笛,尔许弗跳跳;我许搭尔哭,尔弗悲伤。(马太11:17)

特别是以上“搭……做对证”到了1897年修订版相应译句中都变成了“拨……做见证/对证”,或者是“做……对证拨……”,如下例6)a,就用“拨”标记,且同时变换了语序,而非“搭”标记,其1909年版的译句也是如此;例6)b则索性用“向”代替“搭”,更接近官话。可见,作为受益者标记,“搭”逐渐为“拨”所替代,甚至官话化。

6) a. Tʻin-koh-keh foh-ing iao djün-pin tʻin-ʻô,tso te-tsing peh væn-koh pah-sing;meh-nyih ziu le-gao. 天国箇福音要传遍天下,做对证拨万国百姓;末日就来爻。=这天国的福音要传遍天下,对万民作见证,然后末期才来到。(马太24:14。1897)

b. Ngô hyiang ng-he cʻü dih, ng-he feh tʻiao-vu; Ngô hyiang ng kʻoh, ng-he feh sing-tʻong.我向尔许吹笛,尔许弗跳跳舞;我向尔哭,尔许弗心痛。(马太11:17。1897)

今台州方言中“搭”字句的语法功能除了连接、表伴随和作受益者标记外,还能介引受事表处置、介引施事表被动和致使,在介词功能上几乎与“拨”重合,但在台州方言内部分布上与“拨”有所侧重。天台、临海周边、三门、黄岩、椒江、温岭、玉环等地,“搭”的介词多功能性在老派发音人口中表现得更为显著。天台、临海(东塍)一带的受益者标记和表致使的施事标记的发音近“代”(快读近“达”),与“搭”发音相似,部分功能相同,表连接和伴随时读音与“搭”相同。具体见下表。

搭代 例句台州代表点例句台州代表点 受益者标记我搭尔望牢我给你看住。温岭我代尔望牢。临海(东塍)、天台 受事标记尔搭碗洗记你把碗洗一下。天台、温岭、玉环 施事标记表被动小张搭人打去了小张被人打了。临海市区和仙居除外 表致使a.个几步路便搭我吃力死了这几步路就让我累死了。温岭、黄岩个几步路便代我吃力死了。天台

(三)“赚”字功能的虚化

台州方言内部表被动的方式很多,其中有标记被动句就有5种。如“碗被他打碎了”在台州内部各点方言中的常见说法见例7)⑤。

7) 临海:碗赚渠敲碎噎。 仙居:碗让渠敲碎爻矣。 三门:碗搭其敲碎爻。

天台、温岭、黄岩、玉环:碗拨渠打碎爻哟。 椒江:碗被渠□[bã31]碎爻。

台州内部有些点还用至少两种以上的被动标记,上例各点所列的被动标记,并不意味着对其他被动标记的绝对排斥。临海和仙居两地目前通行的被动标记比较单一,即临海用“赚”,仙居用“让”,但“让”同时用于台州其他各点方言,而“赚”只限于临海及近周。

“赚”作被动标记在全国汉语方言中比较罕见。关于临海话这个被动标记的本字,卢笑予(2013)认为,“由于缺乏相关历史文献,根据‘□[dzɛ22]’的语音及句法表现,并结合其他方言点被动标记表现情况,本文推测它可能是由表示遭受义的‘遭’发展而来的。”我们则认为这个被动标记的本字就是“赚”。

从语音来看,“赚”字的中古音音韵地位是咸开二澄母去声,与“站车站”同音。但在今台州方言中读为阳上调。阳平与阳上独立的点如三门、天台、仙居等,明确“赚”与“站”不同调,“赚”是阳上,“站”是阳去。但在阳平和阳上合为一调的临海话、温岭话和黄岩话中,“赚残”同调。我们根据连读变调规律,排除了“赚”为阳平字的可能性,因为它符合阳上字的连读变调模式。然后根据在温岭、黄岩、椒江等方言中“赚”与“残”声母之异,再一次排除了这个标记与“残”同音的可能性。那么,这个被动标记是不是就是“赚”字呢?还是跟“赚”音韵地位相同的另一个尚不知本字的同音字呢?我们从二者的词义、语法结构和语义演化方面,能进一步证明二者的同一性。

从词义来看,现代汉语中“赚”是动词,义为“获得利润”。台州方言中也作动词,但兼具“获得利润”和“遭受;忍受”义,后者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挨~骂”,如“~□[ʔia33]挨批、~打挨揍、~人□[toʔ5]被咒骂”等。百余年前的台州土白圣经译本中这两种意义都已出现,如下例8),可见这些用法在台州方言中可谓历史悠久。

8) a.Kying-nying ʻoh-tsia tʻin-nyiang ngô-he tao m zing-li kʻe,ze-kæn djü ih-nyin,tso sang-i,dzæn dong-din. 今日或者天酿=我许到某城里去,在间住一年,做生意,赚铜钿。=今天明天我们要往某城里去,在那里住一年,作买卖得利。(雅各书4:13)

b. dzæn-tang,lôh-kæn,tsʻao-lön,lao-loh,feh kwʻeng,feh-kyʻüoh. 赚打,落监,抄乱,劳碌,弗睏,弗喫。=鞭打,监禁,扰乱,勤劳,儆醒,不食。(哥林多后书6:5)

从语法结构来看,“赚”后所带宾语其实是名词性动词,表事件而非过程。临海话中的被动标记介引施事作后面动词的主语,动词虽为及物动词,但须后带结果补语等其他成分,实际上构成的也是一个事件。与普通话“挨”一样,临海话动词“赚”既可以直接带宾语构成“~打”,也可以插入施事成分构成“~人打”,但是作被动标记时施事不能省略。即使有人说“NP有生命的~打爻”这样的句子,也不是受普通话短被动句影响的缘故,而是临海话中“赚+VP”结构的泛化和类推的结果。

从语义演化来看,普通话的被动标记“被”就是从动词“遭受”义演变而来的,那么,临海话的这个被动标记从表“遭受”义的动词“赚”虚化而来可谓异曲同工。当然,临海话“赚”作动词时的两个义项之间也有语义上的联系,即“获得利润”与“遭受”之间都有“得到”的意思,只是前者表示积极的“获得”,后者表示“消极”的“遭受”,从“获得”到“遭受”是词义的缩小,而虚化后成为被动标记则是语义的泛化,中性化即无所谓“积极”还是“消极”,这也是被动句为何从表不如意事件逐渐发展为表中性甚至积极事件的原因所在。词汇扩展(lexical extension)是汉语句法演变的主要表现,即一个创新的句法演变发生后,通过词汇扩展的方式用于更大的语境范围,直到演变的最后完成(吴福祥2003a)。临海话“赚”从表示“获取(利润)”义到“遭受”义的演变是通过词汇扩展的方式实现的,而从“遭受”义到被动标记是从词汇扩展到句法的层面,然后经过重新分析(reanalysis)以完成被动标记语法化的过程。

综上所述,临海话中的动词“赚”是符合被动标记语法化过程中的各项特征和规律的。如果“遭”作本字的话,不但语音上差异太大,最重要的是它根本不在临海话中单独或构词使用,因此其虽具“遭受”义,但缺乏演变为被动标记的理据性和现实性。此外,在百余年前的台州土白圣经译本和今台州方言内部各点被动标记的描写语料中,我们均未找到“赚”字具有介引施事作被动标记的语法功能。据此,我们只能认为“赚”字被动句是仅限于临海城区及近周(如临海东边的东塍,但并不多见),而且是非常晚起的新语法现象。

二、台州处置式、被动式、致使式语法标记与甬温方言的异同

台州在先秦时就与温州一带同为瓯越地。从历史沿革上看,台州与浙南的关系比浙北近。从地理位置上看,则处于北面的宁波和南面的温州之间。就其方言来说,台州方言处于北部吴语明州(宁波)小片和南部吴语温州片之间,是北部吴语和南部吴语这一“连续统”上的一个重要地带。无论在语音上还是在词汇、语法上,台州方言都与其毗邻的方言片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充分体现了方言连续统上语言渐变的规律和特点(阮咏梅2010)。这种特点也反映在台州方言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语法标记与宁波、温州方言的异同上。

(一)处置式比较

我们根据和合本官话“马太福音”中出现的93个表处置的“把”字句,对照它们在台州土白、宁波土白、温州土白中的相应译句,来比较百余年前台州方言与宁波、温州方言在处置表达上的异同。

除了受事主语和述宾结构的处置式外,三地方言土白译本所涉及到的处置标记主要有“把、拨、用、驮、将”,其使用频率详见下表:

把拨用驮将总计 台州01982029 宁波31022421 温州54010056

以上统计数据显示三地处置句的具体分布及其特点主要归结如下:

(1)仅就圣经译本而言,百余年前的台州方言在处置表达上与宁波方言相近,而与温州方言较远。“拨”是台州土白和宁波土白中强势的处置标记,虽然二者数量上有差异,台州土白用“拨”的频率甚至超过宁波土白。很大一部分句子,在温州土白中译为“把”字句,而台州土白和宁波土白译为“拨”或其他处置标记,甚至根本不用有标记处置式,而是译为受事主语句或述宾句。这种差异从上表中台州土白和宁波土白的标记数与温州土白比较之悬殊可见一斑。

(2)百余年前温州土白圣经译本使用处置标记之多绝对超过台州和宁波,而且标记形式比台州和宁波都明显简单,其所使用的处置标记“把”与官话完全一致,另一标记“用”在“马太福音”中仅有一例。温州土白圣经译本中甚至出现了很多未见于和合本官话中的“把”字句,而今温州方言典型的通用处置标记“代”并未出现在这用于比较的93个官话“把”字句中。

(3)台州和宁波二地都使用从工具动词演变而来的处置标记“用”和“驮”,宁波土白还多用了一个“将”,其使用频率似乎分别超过了“用”和“驮”。台州土白未见处置标记“将”,用“用”也多于“驮”。虽然这三个处置标记可视为“准标记”,因为有些句子确实保留着明显的工具属性,但从圣经所有译本的对比中,就可发现它们已经完成了从使用工具连动到工具介词再到处置标记的虚化过程。如下例9)c,官话版(除文理本外)中全用“把”字句,而三地用了不同的处置标记;9)a三地皆用“用”,这也是温州土白“马太福音”中唯一相应的“用”字标记译句;9)b中台州土白1897年版用的两个“用”,在1880年版中用的则是动词“摆”,语义上更实在,不算处置标记。

9)

a. 马太福音18:6

和合本: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沉在深海里。

台州:wæ-z yüong mah-mo kwa ze ge deo-kyinɡ,dzing ze sing-he. 还是用麦磨挂在渠头颈,沉在深海。

宁波:wa-z yüong mo-zông-zeng kwô-læ keh-go nying deo-kying,dzing-lôh sing-sing Hæ-li.还是用磨上绳挂来该个人头颈,沉落深深海里。

温州:nyang-kʻó yaó dù-ge mû-zih kò gi diu-cháng-de,ziuh dzang-loh sang-sang-ge Hé-de kʻì. 宁可用大个磨石挂渠头颈地,就沉落深深个海地去。

b. 马太福音7:11

和合本:你们虽然不好,尚且知道拿好东西给女儿,何况你们在天上的父,岂不更把好东西给求他的人吗?

台州:Ng-he shü-tsih z ôh-nying,ziah hyiao-teh yüong hao-meh-z peh n-nô,ʻo-hyüông Ng-he tʻin-zông Vu-tsʻing kyʻi feh kah-nga yüong hao-meh-z s-peh giu-Ge cü-ts?尔许虽即是恶人,若晓得用好物事拨儿囡,何况尔许天上父亲岂弗格外用好物事赐拨求渠主子?(1897)

宁波:Ng-lah se-tsih z ôh-nying;ziah hyiao-teh pô hao tong-si s-peh ng-ts,ng-lah-go Tʻin-vu næn-dao feh yü-kô we pô hao tong-si s-peh gyiu Gyi-go cü-kwu ma?尔拉虽即是恶人,若晓得把好东西赐拨儿子,尔拉个天父难道弗愈加会把好东西赐拨求其个主顾吗?

温州:Só-yí nyí-dà-ko,shï-zie ź oh-nang wha shá-tih pó höé mû-z̀ kʻà z̀-ge n-nyǘ,whu-shoà nyí-da-ko zé tʻie-zìe-ge Vû,whài pô höé mû-z̀ sz̀-kʻà djao Gi-ge nang?所以你大家,虽然是恶人还晓得把好物事匄自个儿女,何况你大家在天上个父,会把好物事赐匄求渠个人?

c. 马太福音14:12

和合本:约翰的门徒来,把尸首领去埋葬了,就去告诉耶稣。

台州:Iah-ʻen-go meng-du tseo-le,peh ge s-siu ön-tsông hao;ziu kʻe kao-su Yia-su. 约翰箇门徒走来,驮渠尸首安葬好;就去通知耶稣。

宁波:Iah-ʻön-keh meng-du tseo-læ,tsiang gyi s-siu tsông hao;ziu kyʻi kao-su Yiæ-su. 约翰个门徒走来,将其尸首葬好;就去告诉耶稣。

温州:Iah-yüè-ge mang-du tsaó-li,pó gi sz-siú tsoà-goa;ziuh tsaó-kʻì tʻung-tsz Yi-sû. 约翰箇门徒走来,把渠尸首葬爻;就走去通知耶稣。

d. 马太福音24:9

和合本:那时,人要把你们陷在患难里。

台州:Keh z-ʻeo yiu nying we peh ng-he song kwön ziu næn. 箇时候有人会拨尔许送官受难。

宁波:Keh go z-ʻeo nying-kô we tsiang ng-lah song-kwun, iao mo-næn ng-lah. 该个时候人家会将尔拉送官,要磨难尔拉。

温州:Hé-nang-ka nang whaì pô nyí-dà-ko sùng-kʻì ziú kʻú-nà. 许能届人会把你大家送去受苦难。

e. 马太福音25:25

和合本:我就害怕,去把你的一千银子埋藏在地里。

台州:su-i ngô hôh-mang,peh ng-keh nying-ts di-ʻô kʻông-kæn. 所以我豁猛,拨尔箇银子地下囥间。

宁波:Keh-lah ngô pʻô-de,tsiang ng-go nying-ts,di-yiang-li kyʻi tsông-kæn. 箇拉我怕,将尔个银子,地垟里去葬间。

温州:Só-yí nǵ pʻò, ziuh tsaó-kʻì pó nyí-ge nyang-zoa dì-de-goa, 所以我怕,就走去把你个银藏田地爻。

f. 马太福音26:15

和合本:我把他交给你们,你们愿意给我多少钱?

台州:Ng-he kʻeng peh ngô to-siao,ngô we peh Ge ma peh ng-he?尔许肯拨我多少,我会拨渠卖拨尔许?

宁波:Ng-lah kʻeng peh ngô to-siao,ngô we tsiang gyi ma-peh ng-lah?尔拉肯拨我多少,我会将其卖拨尔拉?

温州:nyí-dà-ko kʻang kʻà nǵ ké-le nyang,nǵ whaì pó Gi mà- kʻà nyí?你大家肯匄我几厘银,我会把渠卖匄你?

(二)被动式比较

和合本官话“马太福音”中共有48个“被”字句,它们在台州土白、宁波土白、温州土白方言译本中的对应翻译如下表。

被拨匄其他 台州182028 宁波76035 温州002127

三地土白中被动句类型的最大共同点是无标记被动句(表中“其他”类)的比例相差不是太多,且有标记被动句的数量远低于受事主语句、一般述宾句等无标记被动句。

三地有标记被动句的差异主要有两点:1.被动标记的不同。台州土白和宁波土白都用“被”和“拨”,温州土白用“匄”。不像“拨”在台州土白和宁波土白中的读音同为“peh”,“被”字在二地的读音已经不同,台州为“bi”,宁波为“be”。温州“匄”那时读“kʻà”,今读[ha42];2.被动标记数量的不同。台州土白和宁波土白都是双被动标记,而温州土白是单被动标记;3.书面语程度的不同。台州土白和宁波土白中与官话被动标记相同的“被”字句已占相当比例,但温州土白却与“被”绝缘,而且百余年来只坚守一个“匄”而岿然不动。“被”字在台州土白和宁波土白中的比例也不同,前者占40%左右,后者不到15%。仅从“被”字句的比例来看,三地受官话影响的书面语程度高低可依次排列为台州-宁波-温州。

(三)致使式比较

以和合本官话“四福音书”中49例表致使的“使”字句为参照对象,我们考察其在台州、宁波、温州三地土白圣经译本中的对应情况,见下表。

和合本官话“四福音书”:“使”49例 使叫拨把使得其他 台州01290613 宁波011521912 温州111009109

上表可见:(1)三地都可用有标记致使句和无标记致使句(表中为“其他”类),而且有标记致使句数量是无标记致使句数量的三倍之强。(2)就处置标记在三地的分布来看,“使”、“叫”字用的最多的是温州,台州和宁波基本不用;“拨”字用的最多的是台州,其次是宁波,温州不用“拨”;“把”字用的最多的是温州,宁波偶用,台州不用;“使得”用的最多的是宁波,其次是温州,台州最少。(3)就三地致使标记的常用度来看,台州最常用的是“拨”,其次是“使得”;宁波最常用的是“使得”和“拨”不相上下,“使得”稍多;温州则是“使”、“使得”、“叫”和“把”四分秋色;三地皆用“使得”,温州用“使”和“使得”的数量相当,而台州和宁波只用“使得”不用“使”;未见“让”,“叫”较多。还有一些在和合本官话中用“使”的句子在三地中不用任何致使标记。(4)就三地致使式表达的相近度来看,无论是所使用的标记,还是这些标记的使用频率,台州都近于宁波而远于温州。这可能既是百余年前台州话与宁波话相近的真实反映,也是当时台州土白的圣经翻译深受宁波土白圣经翻译的影响所致。温州土白所用的四个致使标记“使”、“使得”、“叫”和“把”基本上与官话一致,显示其非常浓厚的书面语色彩。

三、台州方言处置、被动和致使标记的语法化

台州方言表处置、被动和致使的标记主要涉及到“拨、搭、赚、代、用、驮”六个。由于“用”和“驮”一直未完全虚化,“赚”已在上文分析过其来源和演变过程,本文只分析“拨”、“搭”和“代”所代表的三种来源及其语法化过程。标记词“拨”、“搭”、“代”虽皆源于动词,但后来“拨”和“代”演变为介词,“搭”演变为“连-介词”,且三者的语法化路径也有差异,这是由三者不同的源头决定的。江蓝生(2012)指出,实词的源头往往决定着其语法化的起点和方向,源词词义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的语法化模式。

(一)来源于“给予”义动词的标记:拨

《明清吴语词典》“拨”字条中有四种相关义项(石汝杰、宫田一郎2005:44),百余年前西方传教士艾约瑟指出上海话“拨、拨拉”有四种用途(钱乃荣2014:354),与《明清吴语词典》中“拨”的主要用法基本一致,均未见到表处置的用法。《明清吴语词典》“拨”字条的第(1)和(5)项可归为“给与”类的动词或动词助词的用法。可以说,百余年前北部吴语“拨”字尚未具有表示处置的功能。但在台州土白中“拨”的多功能标记性中包括非常重要的处置标记功能,可以说是百余年前台州方言唯一的处置标记。与台州相邻的宁波方言也是如此。“拨”是百余年前吴语中使用非常广泛的给予义动词。给予类动词的义素结构除了可以分解出使役义素外,实际上还隐含着由A与B的伴随关系和受益关系衍生出的处置和被动关系等。给予动词、使役动词、部分伴随义动词等都蕴含着“一方主动、一方被动”的深层语义关系,在这一点上三类动词是相同、相通的。在句法结构上,给予义动词“拨”因常出现在连动式或兼语式中,使得这些比一般单句更为复杂的句法和语义关系的名词、动词充当的语法成分,“在语用过程中有机会因句中某个成分在组合关系上或语义上的细微变化而提供双重(或多重)理解和结构分析的句法环境”。(江蓝生2013:254)再者,“拨”作为给予义动词,其组合能力很强,所涉两个宾语几无限制,使用频率高,词义泛化,即使具有使役义后,其使役程度也比较弱,因此容易被动化。总之,台州方言中的给予义动词“拨”经过句子结构和句式环境的限制、词汇和语义程度的选择等,逐渐集表受益、伴随、处置、致使和被动等多种语法功能于一身,从而完成给予义动词的语法化过程。

(二)来源于“连接”义动词的标记:搭

明清吴语的“搭”字有五种相关义项,包括作动词的“相连,邻接”义,作介词的“跟,和”义、“给,替”义与“跟、向”义,作连词的“和”义。(石汝杰、宫田一郎2005:102)“从吴方言内部看,‘搭’在北部吴语苏州话、上海话中于一百多年前即为一个很常见的多功能标记,可表伴随、比较、并列连接等。”(林素娥2015:170)。“搭”作受益介词的用法最早见于上海话文献是在1910年的《上海话练习》中(林素娥2015:172),最早见于宁波话文献是在同一年的《宁波方言便览》中,而见于台州土白的时间更早,1880版“四福音书”中已经出现。

明清文献和传教士方言土白圣经译本都表明,百余年前的“搭”尚未具有表处置和被动的功能。在温州土白圣经译本中只作并列连词,不具备介词功能。在今天的台州话和宁波话中,“搭”的语法多功能性更加全面,完全可以充当处置标记和被动标记,但“搭”已完全退出温州话的标记系统,只在与台州温岭相近的乐清、柳市和白象等地,仍保留着百余年前温州土白“搭”表并列连接的功能。曹茜蕾(2008)、盛益民(2010)等研究都证明了从受益者标记发展为处置标记是汉语方言中很常见的一种演变。同样,从受益者标记发展为被动标记也是一项跨语言的共性特征。

关于“搭”字标记的来源,刘丹青(2003)、戴昭铭(2006)都认为来自动词。戴昭铭(2006:164-165)推断为“代”字,是“代”弱化和促化的结果,而且“搭”字在吴语各地的读音不尽相同。我们则认为“搭”字标记就来源于表“相连、邻接”的动词“搭”,理由有二:1.台州方言内部如天台、临海(东塍)等的受益者介词和致使介词是“代”,但作并列连词和表伴随、处置、被动时的介词是“搭”,有些地方则全用“搭”。从语法化过程的先后顺序来看,如果“搭”来源于“代”,那么在虚化程度更高的受益标记和致使标记应该读“搭”,而虚化程度较低的成分应该读原始的“代”,而不是现在相反的语言事实;2.从伴随格(COMITATIVE)发展为名词短语-和(NP-AND),或发展为AGENT(施事),是世界语言语法化过程的两条共性规律(Heine & Kuteva 2012:106-107)。因此从语言类型学角度来看,伴随标记发展为并列连词或施事标记是符合语法化规律的,伴随标记、并列连词和施事标记处于语法化的连续统上。与汉语共同语中“和”的语法化过程一样,“搭”从表“连接”的伴随动词开始,平行发展为并列连词和伴随介词,然后从伴随介词这一链继续虚化为受益介词(刘丹青2003)。只是台州方言中的“搭”后来比“和”走得更远,一直虚化到受益标记、致使标记、受事标记和施事标记。总之,多功能标记“搭”解释为直接来源于“连接”义动词比来源于“代”更简单,也更符合此类伴随义“连-介词”语法化的规律和特征。

(三)来源于“代替”义动词的标记:代

百余年前台州土白圣经中未出现表达处置、被动、致使功能的“代”字句,但那时的“代”具备受益标记功能的结论已有圣经语料的支撑,虽然只找到一例:

10) long-song ng pih-næn ng-keh,iao de ge tao-kao. 弄怂尔逼难尔箇,要代渠祷告。=要为逼迫你们的祷告。(马太5:44)

这个“代”如果理解为“代替”的动词本义也是可以的,但是我们发现和合本等所有的译本都用受益介词“为”,而其相应的英文原文是介词“for”。因此,可以说这个“代”已经虚化为受益介词了。“代”字虚化为受益介词和致使标记,只在台州内部狭窄区域内使用,如天台、临海东塍等地。这两种功能在百余年来吴语内部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它更是吴语受益介词的主要来源之一。

一百多年来上海话受益介词主要有三个来源:来源于代替义的“替”,来源于连带义的“搭”和来源于帮助义的“帮”。而且从文献来看,“替”用作受益介词比“搭”更早,它宋元时期就活跃在江淮方言和北部吴语中。(林素娥2015:179)而“代”百余年来一直是南部吴语温州方言中最基本的受益介词,可兼用作伴随、对象、处置等标记(马贝加2006)。台州话中代替义也不说“替”而说“代”。自然,“代”也是台州部分方言受益介词的主要来源。从代替义动词虚化为受益者介词,是吴语上海话、温州话的受益者标记类型,台州方言的“代”字句也可归为此类,只是它在此基础上继续前行,最终发展为介引施事的致使标记。有的学者将温州话中的这个受益标记写作“逮”,它与“代”同音。从读音、句法结构和语义演变来看,来源于“代替”的“代”比“逮”更有理据。

戴昭铭(2006:165)认为“搭”类介词来源于动词“代”,而它表对象时又是从“对”因语音弱化和促化而来。我们认为这是将这些标记的语法化来源和过程进行了复杂化处理。实际上,“搭”类标记所有的衍生功能都是从“搭”字的本义“连接”开始语法化的。

四、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的翻译选择

汉语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之间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不但表现在语法结构的相似或相同上,还表现在多个多功能语法标记词的同时存在,或者同一个语法标记在不同方言中同中有异的现象,以及处置标记和被动标记在语法化过程终结前往往要经历致使标记这一环节。我们从台州土白、宁波土白和温州土白与官话圣经译本的翻译对照中,发现三地在处置式、被动式和致使式表达上的差异,以及它们之间的错综关系。

(一)处置式和致使式

吴福祥(2003b),李蓝、曹茜蕾(2013)等根据结构形式和语义特征,将处置式分为广义处置式、狭义处置式和致使义处置式三类,其中的狭义处置式就是指“把”字句类。虽然并非所有的“把”字结构都和致使有关,但实际上汉语中的“把”字结构也包含致使义。两种句型结构相同,但在“把”字句中,NP1导致NP2产生变化,而在致使句中,NP1导致NP2做什么。换句话说,“把”字结构中,NP2的变化形成了焦点,而在致使句中,NP2的变化并不重要。(Xu Dan 2014:138)。因此被“把”标记的NP不能是施事,而被“使/让/叫”等标记的NP是施事或当事,受某种致使主体的作用或影响而发生某种情况(包括动作行为、活动变化、性质状态等),这种情况的产生不是自发的。

有些圣经句子在不同时代、不同版本的英文版译文中都是有差异的。比如说“马太福音22:44”的主要英文版译文罗列如下:

11) ASV:Sit thou on my right hand, Till I put thine enemies underneath thy feet?

BBE:Be seated at my right hand, till I put under your feet all those who are against you?

DBY:Sit on my right hand until I put thine enemies under thy feet?

NASB77:' "Sit at My right hand, Until I put Thine enemies beneath Thy feet "'?

RSV:Sit at my right hand, till I put thy enemies under thy feet'?

WEB:Sit thou on my right hand, till I make thy enemies thy footstool?

NWB:Sit thou on my right hand, till I make thy enemies thy footstool?

YLT:Mat22:44Sit at my right hand, till I may make thine enemies thy footstool?

KJV:Sit thou on my right hand, till I make thine enemies thy footstool?

NKJV:Sit at My right hand, till I make your enemies Your footstool?

Wycliffe:Sit [thou] on my right half, till I put thine enemies a stool of thy feet?

NASV:' "Sit at My right hand, Until I put Your enemies beneath Your feet"'?

NRSV:"Sit at my right hand, until I put your enemies under your feet" '?

NASB95:'"Sit at My right hand, Until I put Your enemies beneath Your feet"'?

NIV:The Lord said to my Lord: "Sit at my right hand until I put your enemies under your feet."

上述最早的版本是Wycliffe版,它是英国宗教改革家约翰·威克利夫(John Wycliffe,1324-1384)及其弟子于1380-1384年根据瓦尔盖特的拉丁文版《圣经》译成英文的。另一比较古老的版本是英王詹姆斯一世钦定的、对后世英文版圣经翻译有广泛和深厚影响的KJV版。两者对“马太福音22:44”所译的句法结构和用词基本一致,但是Wycliffe版用put,比它晚200多年的KJV版则用make。之后的众多英文版用put和make的都有。可以说,put比make的处置意味强,make比put的致使意味强。因此,从不同年代、不同版本的英文版圣经的译句对照中,也能发现处置式和致使式之间不可分割的内在语义联系在跨语言中的普遍性。

汉语官话的各种白话译本在处理这个结构时也用了三种不同的形式,其中两种是有标记的“把”和“使”,一种是无标记的。具体见下例12),和合本、思高本、新译本、修订本用的都是表处置的“把”字句,现代译本、当代译本用的是表致使的“使”字句,吕振中本则直接用动词“处置”来处置,属无标记式。由于吕振中本是1946年燕京大学宗教学院根据英国牛津大学苏德尔所编的希腊译本(Souter’s Text)为蓝本,采用从希腊、希伯来原文保持原有结构进行逐字翻译的方式,因此准确忠实地保持了圣经的原意。据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测在希腊或希伯来的圣经原文中,该结构的意义与动词“处置”义更接近?

12) 马太福音22:44

a. 和合本:等我把你仇敌放在你的脚下 b. 思高本:等我把你的仇敌放在你的脚下

c. 新译本:等我把你的仇敌放在你的脚下 d. 修订本:等我把你的仇敌放在你脚下

e. 现代译:等我使你的仇敌屈服在你脚下 f. 当代译:等我使你的仇敌伏在你的脚下

g. 吕振中:等我处置你仇敌在你脚下呢

台州、宁波和温州三地土白圣经译本也分别使用了不同的标记,见下例13)。

13) 马太福音22:44

和合本:等我把你仇敌放在你的脚下。

台州:teng-tao ngô peh Ng dziu-dih tso Ng-keh dæh-kyiah-teng. 等到我拨尔仇敌做尔箇踏脚凳。

宁波:teng-tao ngô pô ng-go ün-kô fông-læ ng-go kyiah-ʻô. 等到我把尔个冤家放来尔个脚下。

温州:táng Nǵ sź Nyí-ge dziu-dieh tsù Nyí-ge dah-chah tàng. 等我使你个仇敌做你个踏脚凳。

台州话用“拨”,宁波话用“把”,温州话则用“使”。特别是台州话和温州话的两个句子,除了标记词不同外,两个句子的句法结构和用词几乎相同。由于台州话“拨”是个多功能语法标记,“把”在宁波话中也可偶尔兼表处置和致使,因此这两个标记到底该理解为处置式还是致使式,就存在歧义。可以说,台州和宁波两地因方言句法特征所限在这一点上不如温州话译为“使”字句显得明了。

(二)致使式和被动式

由于台州话和宁波话中“拨”是个多功能语法标记,有时候我们在理解圣经内容时无法确定这些“拨”在具体的语境中到底表示何种功能。因此我们只好借助于其他版本的译文来对照理解。比如说“马太福音”6:1、6:5、6:18等都提及英文中的“seen”一词,是直接用被动语态或表被动的过去分词。和合本等官话版都交替使用了“叫/让”字标记,未用“被”字句,可见当时官话口语中“叫/让”表被动的流行度超过“被”,“叫/让”的口语程度也强于“被”。这些被动句在台州、宁波和温州三地的土白圣经译本中,也表现出各自的特点。台州和宁波都用了多功能标记“拨”,而温州用了“讴”,相当于“叫”义。我们在前文分析“马太福音”中“被”字句在三地的对应情况时,发现台州和宁波用“被”的频率较高,而温州话不用“被”,仅用“匄”(今温州话中也可兼表被动和使动),但在与官话“让/叫”的比较时,则选了“讴(叫)”。由此可见,温州土白圣经译本在这个问题上受官话的影响比台州和宁波二地更严重。

这些不同译本之间对致使和被动标记的选择上的差异,既反映了官话和方言、方言和方言之间的差异,也体现了致使式和被动式之间的复杂关系。实际上汉语致使式和被动式的关系研究由来已久。有些句子中,被动标记“被”和致使标记“让/叫”可以互相代替且不改其意,是因为“让/叫”能致使和被动两用,构成的句子形式大体相同,导致二者意义上的难以区分。其实它们之间的区分“不在于客观事物本身,而是基于主观判断,毕竟致使是原有的,被动是由它转化而来的,因此二者之间总有相通之处”(太田辰夫1987:231)。

五、结语

Xu Dan(2014:144-145)认为,“致使式和‘把’字句、‘被’字句这两种新结构密切相关。这种联系不是随意的,反映了发生在汉语和日益增多的句法装置使用方面的语言类型上的演变。这种结构是与致使相关的句法产物。它们使得汉语更细致地表达结果和动词的体,并能借助显著的句法标记使施受关系更加明确”。而在从致使句向被动句演变的过程中,受事主语句的发展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从《论语》中“话题——评论”式的受事主语,到《世说新语》中“受事(+施事)+动词词组”结构的出现,以及在敦煌变文中的推广,使役句才有可能重新分析为被动句(蒋绍愚2011)。百余年来台州方言和宁波方言中其他语法标记的兴起,便是对受事主语句、一般述宾句和多功能标记“拨”等语法功能进行削弱、分化和弥补的结果,包括受普通话影响的一些表达法的吸收和推广,从而使处置义、被动义和致使义的表达更加精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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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本文所依据的传教士圣经方言土白译本均为罗马字本。台州土白圣经语料主要有:四福音书(《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约翰福音》)(1880)、《新约全书》(1897)、《申命记》(1907)。“四福音书”分别简称“马太”、“马可”、“路加”、“约翰”,若无年份说明,便是1880年版,同时标明章节。宁波土白圣经语料:《马太福音》(1853)、《新约书》(1868)。温州土白圣经语料:《四福音书和使徒行传》(1894)。台州土白《新约全书》和温州土白《四福音书和使徒行传》下载自google电子书,台州土白《四福音书》、《申命记》和宁波土白《马太福音》来自英国剑桥大学图书馆,宁波土白《新约书》分享自庄初升教授。在文献搜集过程中,游汝杰、Eli Mackinnon、石汝杰、胡晓昱、周细武、刘鑫、马小鹤等先生和朋友提供了诸多帮助。此外,本文吸收了盲审专家提出的宝贵修改意见,在此一并谨致谢忱!

② 按照汪平(2004)界定的句首成分中“凡表示施事的是主语,其他是话题”的标准,本文所指的受事主语属于“关系话题”性质。这种“论元共指性话题”与述语的关系最紧密(徐烈炯、刘丹青1998)。台州土白中处于句首的成分不是施事,而是谓语动词指向的受事,虽然不带任何标记,但是表示动词处置的对象,也包括直接宾语、介词宾语等。

③土白圣经例句按罗马字原句、汉字对译、和合本官话译句依次出现。“=”前为土白译句,“=”后为官话译句,个别例句因语序等发生明显差异时另用普通话翻译下标。现代方言例句则随句用下标方式标注不易理解之处。和合本官话译句来源于“基督教圣经”网站:http://www.godcom.net/xdzw/。例句引用时如果上下句太长,便只引用直接相关部分。必要时在标点符号上也作了些许改动。

④ 发音人张锦彩,曾任台州市基督教两会主席。文中若无特别说明,所举各点方言语料均为本人调查所得。

⑤ 语料来源见浙江省档案局组织摄录的“浙江方言语音档案”中台州方音部分。

Grammatical Markers of Disposal,Passive and Causative in Taizhou(台州) Dialect over One Hundred Years

RUAN Yong-mei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 Ningbo University, Ningbo Zhejiang 315211, China)

In the Taichow colloquial Bible in Romanized written by western missionaries in 19 century, there are two ways, which are unmarked and marked, to expressing the semantic meaning of disposal, passive and causative. As a result of their evolution, there are three distinct characteristics: (1)continuation of functions of “拨” as a multiple functional marker, (2)expansion of functions of “搭”, and (3)grammarticalization of construction of “赚”. This paper also analysizes the three categories of grammarticalizational origins: (1) “拨” as a marker origined from the verbs of “to give”, (2) “搭” as a maker origined from the verbs of “to connect”, and (3) “代” as marker origined from the verbs of “to replace”. Based on the Chinese dialects of colloquial Bible written by missionaries and the references on current Chinese dialects, it is shown that Taizhou dialect has differences from Ningbo(宁波) and Wenzhou(温州) Dialect in the constructions of disposal, passive and causative, especially in their form, evolution and mutual relations. In addition, compared with translation of Mandarin and English version of Bible,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complicated relations between the constructions of disposal, passive and causative.

Taichow Colloquial in Bible Version; Grammatical Markers; Construction of Dispose; Construction of Passive; Construction of Causative; Evolution of Language

H173

A

1000-1263(2018)03-0029-12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浙江沿海明清卫所驻地方言与周边方言的接触及其历史演变”(13BYY049);教育部 人文社科规划项目“从西洋传教士著作看台州方言百余年来的演变”(12YJA740064);宁波大学胡岚优秀博士基金

阮咏梅,女,1969 年生,浙江温岭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学、对外汉语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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