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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瓜街,跟黄瓜没有一丝瓜葛

2018-09-19沈嘉禄

检察风云 2018年17期
关键词:公所会馆上海

沈嘉禄

人间烟火,以斯为盛

我从小生活在卢湾区太平桥地区,也就是如今的新天地一带,偶尔也会去城隍庙轧轧闹猛,那算是远足了。上世纪90年代初,享受单位福利分房,在浦东陆家嘴小住了三四年,然后一百八十度向西,在田林地区又小住三四年,直到新世纪来临,我们在南浦大桥桥堍的陆家浜路安置新房,总算找回了一点归属感。

这一带是老城区,公交车站名为“大南门”,旧称“跨龙门”,11路电车往东划个弧线就到了小南门,旧称“朝阳门”,我酸气十足地给书房取了个新斋号:“城南寄庐”,又老气横秋地自称“城南渔夫”。等我安顿好过日子的诸般杂事,就迫不及待地去周边熟悉环境,仿佛对一位陌生老者的叩访,恭敬而不免好奇。

街道、弄堂、旧房,还有从房屋夹缝中探出树冠的老树,似乎一切照旧,只是在董家渡路、南仓街以及外仓桥街一带冒出了许多路边摊店,犬牙交错,密不透风,花花绿绿的布料挂得铺天盖地,便宜得让人瞠目结舌。本地女人、外国女人(以俄罗斯女人居多)大声喧嚷,眼明手快地从一大堆花布中抽出几条,然后大包小包地走人。有人告诉我,这是中外闻名的布料市场,有些年头了。裁缝铺也不少,将外国明星的大幅照片张挂在门口,量身定做西装礼服、婚纱旗袍,生意好到须预约。据说许多台港歌星都是这里的常客,每年法国、意大利时装节新款一露面,半个月后就在这里华丽登场。七浦路服装市场的商家也是这里的常客,一件衣服从这里出发,一路走,一路加价,到俄罗斯彼得堡的话加个零也不必大惊小怪。

一条马路,一种业态

很快,我发现老城厢的路名是极有意思,一条马路差不多就代表了一种业态,这是上海邑城文明的遗存,又是自给自足内循环的生动写照。

比如鸡毛弄,过去是收购整理家禽羽毛并制作鸡毛掸子的地方。面筋弄,自然是制作豆制品的了。芦席街,是编织芦席的,引线弄就是缝衣针作坊与商店的集中场所。大东门外南北向的内篾竹街和外篾竹路,曾经有好几个竹木器作坊,当然也是篾匠的炫技所在,功能与芦席街相似。花衣街形成很早,本地商人在此开设棉花堆栈和棉花商行,每年秋末棉花采摘季节,由江南一带车船载来的棉花出售给这里的商行,而后由广东、福建客商来此收购棉花,一路南运。这条小路靠近十六铺,也是鸦片战争之前洋人窥察风土民情与商业机密的窗口。

糖坊弄就在我家东北面,近在咫尺,在南方的砂糖进入上海之前,这里以熬制麦芽糖(学名叫饴糖)而得名。这条小路呈Y字型,分作北弄与南弄,可见当时熬制饴糖的营生还是很兴旺的。直到康熙年间海禁废弛,福建泉州、漳州商人将大量蔗糖运进上海,饴糖生产才大幅萎缩,最终被砂糖取代。现在是处于无组织状态的废旧木料市场。王医马弄,那是因为过去有姓王的兽医而得名。在清末明初,马匹作为交通工具,作用还是相当大的。硝皮弄,就是硝制皮毛的。想必当年这一带污水横流,臭气冲天,蚊蝇群舞。进入民国后,硝皮弄功能改变,有过一段闪亮的“美好时光”,成为洋广衣业集中的地方。所谓“洋广衣”,就是做西装与时装,当时有许多广帮、奉帮裁缝在此开店竞技。此处还造了一座轩辕殿,专门供奉被中国认为无所不能、百业始祖的黄帝,但实际功能却是成衣业的同业公会。

还有一条悦来街,亲们不要以为它是娱乐一条街,其实集中了一些专供沙船保养与维修的用品——比如桐油、苎麻和铁钉的小街,而相当于今天的汽配一条街。白衣街也是一条很短的小路,与医生、厨师、剃头师傅的白大褂无关。此地曾有一座白衣庵,供奉白衣观音,于是这条小路也被老百姓叫成“白衣街”了。

钩玉弄,并不是加工玉器的,最先是养狗杀狗的所在,“狗肉”两字不大好听,不知那个绅士大笔一挥改成“钩玉弄”,立时就雅驯多了。

还有一条猪作弄,一看就知道是杀猪的场所。后来又改为“萨珠弄”——“杀猪弄”的谐音。这条小路在福佑路沉香阁的后门,光绪年间的上海县志里也有记载:“萨珠弄,老北门内,原名杀猪弄,宰作徙出更今名。” 咋回事呢,原来不远处有回民聚集,并建有一座教堂在先,所以在这里杀猪,不仅猪在死到临头时的嚎叫让人心烦,猪血污水流了一地以及阵阵恶臭也让穆斯林兄弟极其不快。不久,当局将杀猪场所迁至城东,老地方便更名为“萨珠弄”了。猪作弄迁到城东后,据说曾经成为生猪从外地来沪后的临时集散地,现在路名还保留着。

与猪作弄异曲同工的是火腿弄,曾经是集中制售咸肉火腿的地方,北端直抵复兴东路。

豆市街,以豆业“宋菽堂”所在以及豆市集中而得名,是上海豆、麦、米、食油批发交易中心,其中著名的商号有致祥、义昌、益康、恒久等,如果受台风影响,从北方来的船数天不到,上海县城里的豆米行情就会出现波动。说到豆米,还不能不去看看一条极短的小路——粮厅路,它只有十几米长,靠在豫园边上。清朝同治年间,上海地方政府为了完善市场管理,在这里设立了一个计量管理机构,也就是上海第一个标准计量机构——粮食厅。

里外咸瓜兩条街,咸鱼之外兼金银

外咸瓜街,里咸瓜街,是一对“双胞胎”,它们均为南北向,平行相伴,南端至复兴东路,北端至东门路。以城墙为界分作一里一外,这是一两百年前约定俗成的。以此类推,里仓桥与外仓桥,里郎家桥与外郎家桥,都是这么来的。

咸瓜,不少人望文生义,认为也许是腌制、经销酱瓜的地方。错!这里曾是上海海产腌货的集贸市场。话说清朝乾隆年间,福建泉州漳州一带的海船商人是最早进入上海的商人之一,而且泉漳两府还在上海建立了泉漳会馆,这个会馆就在今天的白渡路以北,外咸瓜街与里咸瓜街之间。

那时,每年五月为东海大黄鱼的汛期,渔民大量捕捞后,成为福建船商运抵上海的主要物产之一。按照行业习惯,大黄鱼捕捞后,渔民即在船舱内加冰块进行冷冻处理,一部分也会加海盐腌渍并风干。福建人和宁波人都将冰鲜的海货叫作“冰鲜”,将腌渍风干后的大黄鱼叫作“咸瓜”。直至今天,宁波人还将黄鱼叫作“黄瓜”,所以“咸瓜”一词在这里就专指腌过的咸黄鱼——也称作“黄鱼鲞”!

清朝末年的申江竹枝词是这样描述咸瓜街的:“市场咸货亦开行,海味纷陈备客尝,紫蟹黄鱼难耐久,因将鲜物和盐藏”。

靠着泉漳会馆和市场的影响力,这两条街就慢慢发展成为冰鲜海产品和腌鲜咸货的集贸市场了。进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外咸瓜街还是上海主要的海产品集贸市场。

补充一句,与两条咸瓜街交叉的还有一条很短的盐码头街。呵呵,这一带真是海风强劲,咸味十足啦!

再后来,里咸瓜街开出了一些小规模的金银饰品店,成为城隍庙金饰品市场的延伸。天津水果业公所、信业公所、药业公所、参业公所、腌腊业公所等都建在这两条街上。现在外咸瓜街还在,里咸瓜街已经消失。外咸瓜街上一家腌腊商店都找不到了,道路两边建起了金外滩花园、滨江名人苑等高档楼盘,临江风景独好。

还有一条洋行街,并非洋行集中的地方,而是专做的是广货、南货生意的场所,海参、燕窝、鱼翅、鲨皮、蚝干、蔗糖等应有尽有,老板多为闽粤人士,后来洋行街改名为阳朔路,现在好像不复存在了。

外咸瓜街、糖坊弄、鸡毛弄、豆市街等路名与老城厢的业态有关,而青龙桥街、小普陀街呢,散发着浓郁的农耕文明气息,再比如万豫码头街、盐码头街、公义码头街、赖义码头街、王家码头路,见证了上海在开埠后快速取代广州跃升为中国外贸中心的历史。哈哈,这里还有一条蔡阳弄,这跟《三国演义》中被关云长一刀斩于马下的老蔡阳有没有关系?后来我才知道此地曾经有一座许蔡阳殿,是为着纪念道教人物许真君而建的。这座许蔡阳殿的前身,是建于清道光二十一年的豫章会馆,也就是江西会馆。

许多人有所不知,十六铺曾为上海同乡会、同业会馆的发源地。在清代和民国时期,先后建造了会馆和公所147座,占上海全市会馆和公所总计248座的一半还多。

编辑:沈海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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