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明白已是穷途末路

顾亦

2008年7月16日，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宣判，原巫山县交通局局长、兼任巫山县长江公路大桥建设领导小组成员兼建设办公室主任晏大彬于2001年至2008年初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收受多人贿赂款折合人民币2226万元，以受贿罪判处晏大彬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受贿所得赃款予以追缴并上缴国库。

晏大彬出门三件宝：雨伞、皮靴和草帽

初见晏大彬，在他管理的大桥处，工人说：“晏局长出门三件宝：雨伞、皮靴和草帽。还经常和我们挤在一起睡竹板床，天又热，蚊子又多。”有人去他家住过，顶楼七楼下雨屋漏。他84岁的老父亲拿盆接雨水，怨气很大：“他只晓得朝大桥跑，不管屋里，搬了两次家，还是出租房。局里早分房了，大家都搬了，住得亮堂，我到死可能还住不上新房啊。”

再见晏大彬，是在他办公室，电话接个不停，他抽空说：“新房去年搬了，我是农民的儿子，吃苦算什么？那时我和爱祖书记在北京跑大桥，一忙忙到半夜，一等等几个钟头，一走走得脚都肿了，起泡了。”他哈哈一笑，很豪爽。

上面的文字，是从《报告文学》杂志“渝东第一桥”一文里复制的，细节描述很生动，“读”起来务实的晏大彬，如何走上了贪腐之路？

晏大彬生在农民家庭，先后在巫山县小学、中学任教。1992年进入县交通局，他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1998年被任命为副局长，3年后升任局长，招徕很多套近乎的人，想靠行贿拿到他掌管的工程，一概被他拒绝。晏大彬说：“当时我对自己要求很严，有一些原则，任何人找我要工程都不行。”

晏局长摔跤三件事：漏水、泡房和泡钱

2008年1月14日，大晚上有人慌张跑进重庆南岸区铜元局派出所，说他家四楼正在装修客厅，突然五楼漏水令他家客厅泡汤，找不到那户业主，保安又不敢私闯民宅。值班的何副所长带上同事，赶去察看。尽管紧急，警察也不能轻易破门私闯民宅，只好走到五楼，与隔壁邻居商量，让小区的物业人员取道他家阳台，再从阳台进入那户漏水人家。一干人马一涌入门，果然看见空房子里厨房水管爆裂，物业人员忙着关闭入户水管的阀门，修理爆裂水管。

这是一户新居，没有住人。何副所长看见厨房成了养鱼池，又发现卫生间也进了水，可是卫生间里好像还有东西，过去看，有七八个纸板箱子，他立马喊人将纸箱子搬到未渗水的房间，结果发现纸箱子被胶带缠得很坚实，他看到放在底下的箱角已经破裂，露出鲜艳的颜色，用手扒开看看，觉得颜色花纹非常熟悉，那正是百元大钞的颜色和图案。

一处没有装修的普通房屋，居然有人敢放进这么多钱？何副所长逐箱打开查看，八只箱子，个个装得满满实实，少说也得有几百万。何副所长再也不敢动手，要求所有在场人员谁也不准离开，随后报告给南岸区公安分局值班领导。分局连夜派出经侦支队民警，协同当地银行有关人员，共同赶到案发现场。

经过多人反复查点，八个纸箱内现款共计939万元。

第二天警方以经济案件立案，经过小区物业查出藏钱房子的房主，面对传讯房主说：“我没钱，这房子是姐姐买的！”警方随即秘密调查他姐姐，很快查到她姐姐的丈夫，就是晏大彬局长。

晏局长被抓三件宝：人民币、欧元加美钞

重庆市纪委迅即成立专案组，两天之后，1月16日，调查人员从会场上带走晏大彬，随即搜身，手包里搜出人民币三万多元，还有美元、欧元。看来，从前这位局长出门只带雨伞、皮靴和草帽，现在只带人民币、欧元和美钞。调查人员有些奇怪，咱们巫山国家级贫困县，县城欠发达，还用随身带着三万吗？往哪里花呀？至于美元、欧元，县城里有人见过吗？你花出来也没人敢收啊！

当天下午，又在重庆主城渝北区找到晏大彬的妻子，南岸区公安分局经侦支队以涉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当场拘留她。紧接着，又在他们另外两处住所里分别搜查到现金47万元和159.95万元。

听说晏大彬被捕，认识他的人还以为是误传，因为平日里他们看到的晏大彬不喜欢交际应酬，没有不良嗜好，很少见到他去饭店里摆阔，更不去桑拿房或洗脚房。

案情大白之后，办案人员才搞清楚晏大彬为什么要随身携带三万人民币，还带美元与欧元，因为他夜晚要经常去重庆风月销魂场所，会有建筑商们为他在酒店里开房，他在那里像帝王一样挥霍，像帝王一样享受建筑商们的尊崇，像帝王一样荒淫无道。

平地一声春雷，一个普通科级公务员跑步上岗，如做梦般成为建设高速公路的总指挥，一下子掌控几十亿，一夜之间拥有权势威风荣耀，心里的私欲恶念，就像崩玉米花一样轰然一声膨胀得不可收拾。

晏局长倒下一件事：受贿、受贿再受贿

被帶进重庆市纪委，晏大彬不相信自己露馅了，心安理得三天不说事。到了1月19日，得知自己从没进过的新房里泡了8箱钱，才明白对抗下去已毫无意义，只好交代自己的经济问题。1月22日，重庆市纪委正式宣布对晏大彬实行双规，重庆市检察院随即对晏大彬涉嫌受贿展开初查，很快查到对晏大彬行贿的6名承包商，以行贿罪对他们立案侦查。

3月14日，重庆市纪委正式将晏大彬涉嫌受贿犯罪案移送检察机关。经重庆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批准，市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对晏大彬立案侦查，由检察院职务犯罪侦查局局长挂帅、抽调6名精兵，组成“3·14”专案组。

为尽快破案，重庆市检察院从全市三级检察院调集精兵强将，组成3个追逃小组，在重庆市各级公安机关配合下连夜抓捕全部潜逃的6名行贿嫌疑人。

那年1月底正是春运期间，忙上加忙，渝北区检察院办案人员三番五次跑巫山，寻找巫山县个体建筑承包商廖某的藏身之处，偏偏一场罕见的雨雪铺在通往巫山的山路上，办案人员小心翼翼又心急火燎地驱车在山路上。忙到2月初，办案人员查到廖某要返回巫山的线索，随即组织人马，在公安部门协助下，严密把守重庆返回巫山的必经之路，将廖某抓捕在公路上。其他行贿嫌疑人也陆续被抓捕归案，这些人既然可以为最大利益行贿，也会为了最大利益交代怎么行贿，晏大彬受贿罪的证据也就逐步实在起来。

审讯工作随即展开，全程录音录像系统也同步启动。在大量外围证据面前，晏大彬只得老实交代全部犯罪事实。

晏大彬升任局长，很多人千方百计接近他，企图用行贿手段拿到工程，都被他拒绝。

2001年，巫山县交通局大桥建设项目招投标结束后，晏大彬去看望中标的施工单位，施工单位老板跟他到门外，递给他一个信封。晏大彬看见里面有钱马上拒绝。老板说：“我们能中这个标，完全是因为你们的公平公正。我中这个标是4000多万元，我拿出这两万元，给交通局的同志们买点烟酒，不能算是行贿吧？我只是希望表达感激之情嘛！”晏大彬马上受到感动，后来交代：“当时他是不是真情我不清楚，至少我被打动了。”

“起初，我也是严于律己，后来看着周围那些不比我干得好的人，好处得的比我还要多，就有些心理不平衡……但關键，还是自己要有坚强的意志。”晏大彬经过一审宣判，终于在牢房里总结出自己的教训。

2001年10月晏大彬被任命为巫山县交通局长后，接近他请他关照的建筑老板越来越多，但经人介绍认识他的老板周某，初次见面只跟他说家庭之间的事，谈得很走心，晏大彬感觉他“为人不错，算得上推心置腹、值得交往的朋友”。之后虽然又有多次接触，周某依然不跟他谈工程招标，晏大彬对他越发有好感。

已经是2003年8月，晏大彬打算把孩子送到重庆主城区的名校读书，老婆随同陪读。周某得知后很快找到晏大彬，说已经给他联系好一所名校，请他去主城区看学校附近租好的一套房子。晏大彬太感动了，但又想天空不会空投馅饼，赶忙回绝。周某说我们是朋友之交，你工作忙，没时间找房子，就算我帮你跑跑路。随后周某把房屋钥匙交给了他。

2005年三季度的一天，晏大彬在解放碑大世界酒店约见周某，说巫山县交通局打算对五条公路进行路面油化，他想买设备，和周某共同来做。周某告诉他，购买设备要五六百万，没有后续工程就没有多少利润。晏大彬问做下来有多少利润？周某说，利润只有20%，晏局要是把工程给我做，我知道怎么感谢。晏大彬表示要利润的一半。施工后不久，晏大彬就给周某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巫山，还给他发短信，这是在提醒他兑现好处费。从2006年9月到2008年1月，周某共计送给晏大彬好处费590万元。2007年2月一次就送150万，装了两个编织袋，这笔钱是他花15万利息借了135万高利贷，又想办法筹了15万元才凑起来的。

周某交代说，2006年6月，我们商量好按照工程总造价10%给晏大彬好处费，我承接的工程总造价7000多万元，算下来实际应该给他700多万元。2006年9月11日，当时我送20万元给晏大彬，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认为我送钱送少了，说下次多送点给他，他没有说什么就走了。2007年春节前，项目部向巫山县交通局催收工程进度款，但是没有拨到钱，我想肯定是因为好处费没有给晏大彬。当时我们的资金也紧张，我找朋友借了150万元现金，全部给了晏大彬。

1999年，晏大彬已经出任巫山县交通局副局长，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廖某找到他，说现在自己干个体建筑商怎样艰苦艰难，老婆孩子也跟着受苦等等，十分希望晏局长看在老同学的面上，留一份工程给自己做。晏大彬答应将来有机会一定给他工程。晏大彬领导的路桥公司承揽到一份工程，他分割出其中20万元的工程转让给廖某，从此两人交往愈发走近。2002年春节，廖某奉送5万元现金祝贺晏大彬升任交通局长。此后，晏大彬一再关照部下，使得廖某承揽到大量工程，廖某向晏大彬总共行贿348万元。

由此2000年10月至2008年初，晏大彬利用职务之便，通过发包工程为他人谋利，共计63次收受他人贿赂款2218.4万元、美元1万元，折合人民币2226万元。这期间晏大彬总共签批3.3亿元工程款，他所接受的受贿款，相当于从总工程款中提成6%，平均每天受贿超过1万元。巫山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从2001年起，已经连续七年全年财政收入也不过9000万，晏大彬受贿金额竟然占据巫山县全年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

取证再难难不倒检察官

晏大彬已经供述受贿金额2000多万元，受贿60多次，涉及行贿人员超过20人，这需要办案人员大量梳理、取证，还必须赶紧全面进行取证，免得证据流失。办案组工作场所逐渐转移巫山县，得到巫山县人民检察院通力配合。

由于办案人员日夜赶工，晏大彬受贿案完成卷宗44本、6500页，如实记载下晏大彬在2001年至2008年任职期间，先后63次收受贿赂2226万元的犯罪全过程。

2008年6月2日，仅仅用时两个多月，重庆市人民检察院就对晏大彬涉嫌受贿一案侦查终结，及时移送公诉部门审查起诉。

办案人员发现，晏大彬长期独自住在巫山县，妻子和女儿都在重庆。晏大彬供述，受贿来的钱自己就用纸袋或别的东西装起来，等到重庆出差时把钱送给妻子。

其妻供述，接到丈夫送来的钱，自己在主城购置了多套房产，再用自己和亲戚朋友的名字在银行开设账户，存入现金。有的钱用于购买保险和基金。等到后来钱越来越多，自己干脆把晏大彬打包好的钱放在主城购买的房子里。对于如何处理这些受贿款，晏大彬说他一分钱都没有消费。所以案发后，全部赃款才得以全数追回。记者问他，你收了这么多钱都没有消费，那你为什么还要收呢？晏大彬说：“很可能是一种不平衡的思想在作怪。”晏大彬对其妻怎样处置赃款的情况也一无所知，甚至不清楚自己在重庆有几处房产，其妻也不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钱，买了几套房子。“因为钱太多，从来没有仔细算过。”其妻如实说。

狱中的晏大彬交代说：“我利用职权和金钱，打那些公路收费员的坏主意，招聘收费员的时候只看长相不看能力。这些年，我和绝大多数的女性公路收费员都发生了性关系。”

2008年6月26日，重庆市检察院第二分院对晏大彬以受贿罪向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同时，经南岸区公安分局侦查终结，检察机关对晏大彬之妻以洗钱罪一并起诉。

重庆二中院一审判处晏大彬死刑，晏大彬不服，提起上诉。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终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随后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对晏大彬的死刑判决。2010年1月，晏大彬被执行死刑，时年47岁。

晏大彬走了，但他的忏悔依然鲜活于网络上：“千万不要贪财，不是自己该得的，一分也不要动。远离那些给你好处的朋友，越远越好，他们害了你，该怎么活他们还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