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感的消解与转化

刘心放

（一）

作为热爱美食的中国人，我们现在思考“吃不吃”问题时，首先考虑的是营养和健康问题，而不是端午节才可以吃粽子、中秋节才可以吃月饼。

现在我们每天都能吃到粽子、月饼、饺子、元宵，只要我们愿意，天天都能吃得像过年。

也正因此，现在过年时我们反倒不知道该吃什么好，吃什么都没胃口了。以至于很多人说，现在过年，越来越没有“年味儿”了。

日渐淡化的“年味儿”，其实是从饮食风俗角度向我们昭示，“过年”这一传统仪式带给我们的仪式感正在消解。

在物质匮乏的时代，中国人靠仪式感来增强生活的幸福感。比如春节就是由祭灶、遛街、烤火、拜年等一系列传统小仪式组成的一个大仪式，就算光景再差的人家，也要吃顿饺子、穿件新衣、给祖先磕个头。哪怕嘴上肚里亏欠了些，举行完一系列的传统仪式，这个年好像就过得圆满了。我们通常所说的“年味儿”就是仪式感。

在物质相对充足富裕的时代，我们的幸福感已经被物质填塞得满满的，不再需要仪式感的补位。这时候，仪式顶多带给我们一些秩序感和安全感。对于那些内心比较有安全感，生活一直很有秩序的人来说，参与不参与这个仪式也就无所谓了。所以，这些年很多家庭祖孙三代春节期间坐着游轮出境旅游，在海上“漂泊”好几天，就连最讲究传统的老年人都玩得很开心。

为什么人们能接受这种颠覆传统的过年方式呢？因为仪式本身没有功能价值，只有体验价值。当物质上的满足无法充分实现时，仪式带给人的精神上的体验就显得格外重要。一旦物质上得到满足，人们对仪式的依赖就没有那么强烈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仪式感正在被现代化生活消解、稀释。

（二）

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仪式已经被彻底消灭，但有些还存在。

在没有被彻底消解之前，仪式会发生一些转化，比如简化，或被替代。

比如现在结婚，很少有人再举行“吹吹打打抬花轿、拜完天地入洞房”的传统婚礼仪式，取而代之的是上世纪90年代台湾一家婚庆公司发明的现代婚礼仪式——接亲迎亲拜父母，交换戒指说“愿意”，喝杯香槟切蛋糕，敬茶点烟吃酒席——表面上中西结合，一样不落，喜庆热闹，实际上不伦不类。

也就是说，只要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和效果，现代的人能够接受仪式的嬗变和外来的植入。

当然，有人是需要婚礼的，甚至毕生期盼一个梦幻般的婚礼。我承认，有人因为一场意义非凡的婚礼而更加幸福美满。但这只是他们自己的表述，我们既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从此幸福美满，也不知道幸福美满是否确定无疑来自一场婚礼。

有人说，婚礼可以彰显神圣，分享幸福，见证誓言，承诺担责。

拜托！就是锅碗瓢盆、吃喝拉撒的那点事儿，用得着说得那么神圣吗？

婚姻是夫妻双方共同选择的爱情归宿，家庭是两个人自愿营造的生活港湾。而这一切，都跟婚礼仪式没半毛钱关系。退一步说，如果哪对儿夫妻真的因为婚礼仪式没搞好，就此不幸福了，这俩人的病也不是婚礼就能治好的。

（三）

那么问题来了：很多机构发布社会责任报告时，喜欢搞一个发布仪式。一场精心谋划的、大张旗鼓的社会责任报告发布会，到底对组织履责、回应利益相关方关切和增进公众的理解有多大帮助呢？

我们至少应该形成这样的共识：一个组织讲不讲社会责任，跟他搞不搞一个报告发布会没有任何关系。一本社会责任报告的真实性、专业性、实质性，也不会因为搞了一个发布仪式而发生质的变化。

坦率地讲，发布仪式顶多能在一定范围内让人知晓，使人见证，营造在场感。而仪式导演者目的则有二：一是通过仪式来固化CSR信息披露制度，二是利用仪式来绑架那些并不重视CSR的决策层，让他们变成CSR舞台上的提线木偶，参与演出而已。

不管是仪式的举办者，还是仪式的观礼者，其实都是仪式的一部分，大家都在卖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说着自己的台词。

就好像在婚礼上新郎新娘说“我愿意”，我们都知道那是秀给我们看的一个仪式程序，他俩要是不愿意今天搞这么大阵仗干嘛？作为婚礼的龙套，我们也没有权利在人家两口子说“愿意”的时候穷搅和，说“我反对这门亲事”。

当然，参加发布仪式的看客，跟参加婚礼的宾朋的唯一区别是，不用随份子。

相较之下，我比较敬佩那些发布社会责任报告但不搞发布会的企业，他们有自觉、有自知、有自信。更重要的是，他们对社会责任的本质有着清晰的、深刻的理解：管理影响、创造价值是做出来的，不是包装出来的。

（四）

本文的目的，不是反对人们过年出国旅游，也不是反对人们举行婚礼，更不是反对某个组织、某家企业举行社会责任报告发布会，而是意在探寻和叩问社会责任报告的初心：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编制CSR报告？是用一场华丽的大秀来提升品牌美誉度，还是通过报告促进企业社会责任管理，加强利益相关方沟通，凝聚社会各界的可持续发展共识？仪式只是表象，它的背后，是不同身份的人们，在不同的时代语境下，依据不同的知识储备和个人偏好，对事物本质给出的不同解读。而在旁观者的眼中，有的仪式是历史的锚点，有的则是皇帝的新衣。如果一个企业，举行仪式宣称自己资产丰厚，雇员百万，项目遍地，业绩超群，我们会说，这是一家大企业。如果一个企业，保持实干和低調，强大到不需要通过一场仪式来炫耀的地步，继而再生出一种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使命感、责任感，我们会说，这是一家讲社会责任的伟大企业。

编辑|王秋蓉 qiurong.wang@wtoguid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