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

炎焱

秦学古是县衙里的一名书吏，因为卷入了一场人为制造的冤案里，被赶出了县衙。

秦学古头脑灵活，又是在县衙里混过的，精通官吏们办案的那一套规则，所以很多人摊上事情后，都找他出谋划策。这一天，一位精明的中年人找上门来，拿出一封银子，说：“听说秦兄精于算计，鄙人特有一事相求。”

秦学古看了看银子，呵呵一笑，说道：“说说看，所为何事？”

此人名叫皮仁厚，是开酒楼的老板。他看中了河边的一块地皮，这里紧靠街口，水陆交通都很便利，而且风景优美，要是在这里开酒楼，那银子还不像流水一样，可是这里早有一家店面，叫作“香四海”，是一家烤鸭店，这家店靠着祖传的制作秘方，在这里已开了上百年，是一家响当当的老字号。现在的掌柜名叫云中潇。

云中潇一听皮仁厚竟然要买香四海的地皮，把头摇得十分坚决，笑着说：“皮老板，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就算我答应，襄阳王也不会答应的。”

十多年前，襄阳王来县城微服私访，在香四海吃了烤鸭后赞不绝口，于是下令，让香四海每年进奉一千只烤鸭到襄阳王府。自从靠上襄阳王府这棵大树，香四海的烤鸭身价倍增，云中潇也省了许多麻烦，谁会没眼色，在襄阳王的舌尖上种刺呢？这不是找死吗？皮仁厚也十分忌惮王爷的威势，才去找云中潇相商的，不然，凭他的手段和与官府的亲密关系，早就将云中潇赶出县城了。

皮仁厚对秦学古说：“只要秦兄想办法让云中潇失去王府进奉的差事，其他的事情就由我来办。”

秦学古阴阳怪气地一笑，说道：“只要我秦学古肯出马，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鸡蛋没有缝，我也要刻出一道缝来。不过，这是个伤脑筋的活儿，你这点银子不够，至少还得一千两。”皮仁厚连忙说：“银子没问题，明天先送来五百两，余下的，事成后付清。”

这以后，秦学古每天都要去香四海烤鸭店买一只烤鸭，找个靠窗子的桌子坐下，来上二两酒，慢慢地品尝，有时候还会到处走走，和别人闲聊。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秦学古找到皮仁厚，问道：“皮兄，醉春楼里可有相好的姑娘？”

皮仁厚哈哈大笑起来，嘲讽道：“你烤鸭吃腻了，开始思春了？”

秦学古笑道：“开什么玩笑，不是我要，是给光棍云五来要的。”皮仁厚一头雾水，凭什么要给云五来找女人？这与整垮香四海有什么关系？秦学古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事情成败的关键，就在云五来身上。至于原因，还不能讲，赶快按照他说的去做，不要舍不得银子。

云五来独门独户地住在河边，父母早已病故，因为给父母看病，把家底弄薄了，所以快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这一天傍晚，他回家时，忽然发现屋前蹲着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云五来关心地上前询问：“姑娘你为何啼哭？”这一问，姑娘哭得更凶了，伤心得几乎倒地。

在云五来的劝慰下，姑娘最终止住了哭声。她本是乡下人，名叫红翠，嫁给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山里人。昨天，两人为家里缺粮少米发生了争吵，丈夫一怒之下，威胁着要休了她。红翠想，跟着这个男人没法过了，就拎着包袱出走，到了县城。可是她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累又饿，就蹲在这里哭了。

云五来好心地把红翠让进屋里，做了饭菜给她吃。可是屋里就一张床，两人就睡在一起了。

从此后，红翠就留了下来，洗衣做饭，把家操持得像模像样，云五来一下子掉进了福窝里，几次跟红翠讲，想请亲戚们来，简单地办一场婚宴，名正言顺地把她娶回家。红翠却百般推辞，说再等些日子。红翠既温柔又体贴，两人如胶似漆，云五来觉得一刻也离不开她。

时间过去了快一个月，这一天，秦学古找到皮仁厚，说：“是时候把红翠召回来了。”红翠就是皮仁厚花大价钱，从醉春楼里请来钓云五来上钩的姑娘。皮仁厚当即派人通知红翠撤退，红翠趁云五来不在家，悄悄地溜了。

过了一段时间，忽然来了一队人马，把香四海烤鸭店查封了，把云中潇投入了大牢。皮仁厚惊喜不已，找到官府一打听，才弄清楚原委。前两天，襄阳王做六十大寿，派人到香四海烤鸭店订购了一百只烤鸭，大宴宾客。可是烤鸭上桌，襄阳王一尝，根本就不是原来那种味道。襄阳王大怒，认为云中潇弄虚作假，让他丢尽颜面，下令拿下问罪。

事情办成了，皮仁厚遵守诺言，把剩下的五百两银子给了秦学古，还把他请到自己的酒楼里，摆了一桌答谢酒。酒过三巡，皮仁厚笑嘻嘻地说：“秦兄果然好计谋，只不过，小弟我不明白，为何一个女人就能扳倒云中潇？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秦学古得意地说：“这其中大有讲究，你以为我天天去吃烤鸭喝小酒，白吃的白喝的？”秦学古明里是吃烤鸭，暗地里是在观察情况，打探信息。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和打探，秦学古已经完全掌握了香四海烤鸭的制作流程。

香四海烤鸭味美，主要体现在三点上，鸭子的喂养、宰杀和烹烤。云中潇专门在河边圈了一个大型的养鸭场，请人喂养，养鸭人每天都要驾着小船，赶着鸭群逆流而上。鸭群每天都要逆流游个十几里路，个个养得精瘦肉緊。而在杀鸭前，要捏着鸭嘴，用汤匙舀着烧酒灌进去，二两烧酒就能让鸭子醉倒在地上，瘫软如泥。正如人一样，鸭子喝酒后，血液循环也会加快，等到酒渗透进肉里后，杀鸭人手起刀落，宰杀放血，鸭子肉里有了酒味，不但去腥，还能让肉质变得细嫩，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至于烹烤的技巧，在于火候和各种调料的搭配，这些都是祖传秘方，由云中潇亲自操作。

要想让烤鸭的味道变差，就只能从喂养、宰杀和烹烤这三个方面入手。云中潇也在提防这三个环节出差错，所以用的都是云姓人。烹烤秘方由云中潇牢牢掌握，杀鸭人是云中潇的堂弟，对云中潇很忠诚，秘方和宰杀这两个环节牢不可破，就只能从喂养这个环节入手。养鸭人正是云五来，虽然是云中潇的堂侄，但他有个破绽，就是没有娶亲，这是一个可乘之机。

红翠莫名其妙地不辞而别，云五来就像丢了魂魄一样，常常赶着赶着鸭群就开始发愣，有时候干脆就不赶着鸭子逆水而游了，坐在河滩上唉声叹气，回忆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慢慢地，鸭子就长了一些肥肉，肉松了肥了，味道就差了许多。

听完秦学古的分析，皮仁厚佩服得五体投地，将秦学古好一顿吹捧。

云中潇进了监狱成为罪人，一切都好办了，皮仁厚和官府勾结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香四海烤鸭店的地皮低价收购过来，紧跟着找工匠测量画图，准备盖一个豪华大酒楼。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秦学古在酒馆里喝了一点小酒，正摇头晃脑地往家里走，忽然被皮仁厚慌里慌张地拦住，嘴里连说：“失算了，失算了！”皮仁厚告诉他，云五来失业后，整天在县城里闲逛，这天走到醉春楼门前，被老鸨一招呼，就上去准备找乐子，碰巧看见了红翠。红翠被云五来一吓，一五一十地全招了。云五来就对红翠承诺，只要今晚去陪他一晚，两人之间的过节就一笔勾销。紅翠信以为真，晚上悄悄溜到云五来的屋里，云五来手起刀落杀了她。然后，云五来提着刀来找皮仁厚，皮仁厚刚巧和朋友一起吃罢饭独自回家，在巷子口被云五来堵上。云五来质问皮仁厚为什么要陷害他，怒吼着要送皮仁厚和红翠做伴去阴曹地府，手上的刀就砍了下来。皮仁厚人高马大，奋力反抗，两人拉扯之间，云五来摔倒在地，头凑巧撞在青石板上，竟然死了。幸好此刻已然天黑没人看见，皮仁厚撒腿就跑来找秦学古想办法。

秦学古也是懊恼，现在云五来死了，顺着蛛丝马迹就会查到皮仁厚头上，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他转着圈想办法，忽然说：“有了，就怕你不敢做。”

皮仁厚哭丧着脸说：“我要保命，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秦学古说：“再杀一个人。”

皮仁厚跳起来低声吼叫道：“什么馊主意？这不是罪上加罪吗？”秦学古讲，如果只死了红翠和云五来，很有可能从他们身上查到皮仁厚这里，毕竟让红翠去钓云五来，是皮仁厚花钱找老鸨要的人。当今之计，先把云五来背到他家里，再去杀一个人，也放到云五来家，把这人伪装成和云五来纠缠互杀致死，再去叮嘱老鸨说成是云五来曾经花钱嫖宿红翠。这样，案情就变成了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先杀死了红翠，后来混战而死。

皮仁厚狐疑地说：“这样行吗？听着好像有漏洞。”

秦学古成竹在胸，说：“衙门里办案的作风我最清楚，出了这么大的命案，都想早点结案，命案一日不结，上司衙门就会行文督促限期破案。因此，只要没人追究，没谁愿意花心思自找麻烦，定会蒙混过去。命案现场两男一女，就是让衙门找一个‘色杀的借口。”

皮仁厚思忖，只能按照秦学古的意思办。他让秦学古把风，自己去背云五来的尸体。秦学古本想脱身而去，被皮仁厚威胁说，他们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秦学古只得跟着他走。

他们把尸体背到云五来的家里，起身离去时，皮仁厚突然从背后捅了秦学古一刀，狞笑着说：“没想到吧，这么晚了，让我上哪儿找冤死鬼去？你就是最好的人选。而且你一死，陷害云中潇的计谋就只有我一人知道了。”他把秦学古和云五来的尸体放在一起，还把刀子放到秦学古手上，然后匆匆离去。

哪想到第二天上午，一帮衙役来到皮仁厚的家，一抖索子把他拴住就走，一直把皮仁厚拉到凶杀现场。只见地上写着一行血字“杀人者皮仁厚”，厚字最后一横还没有写完，秦学古的手指就落在那一横上。

皮仁厚彻底崩溃，他万万没想到，秦学古当时没死透，把他也拉上垫背了。皮仁厚仰天大叫着说：“秦学古，你害死我了！”当即把所有事情都招了。

围观的人中就站着云中潇。官府没收了烤鸭店和他的全部家产，昨天把他放了出来。晚上，他来找云五来理论，却被红翠的死尸绊倒，正慌慌张张地准备走时，皮仁厚和秦学古就背着云五来的尸体进来了。后面发生的一切都被云中潇看见，皮仁厚走后，他有心报官告发，又担心被皮仁厚勾结官府反诬，于是灵机一动，拿着秦学古的手指写下了血字。

这个结果，皮仁厚和秦学古是万万没想到的。后来，案子报到襄阳王那里，王爷知道云中潇是被算计的，于是下令官府归还了他的烤鸭店和家产，香四海烤鸭店又开了起来。

选自《民间文学》20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