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用尽全力地爱过一个人

今世未央

1

秋小葵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有点慌。

她原本平静的心跳，忽然就慌乱了起来。如果不是正在给病人打针，她恐怕会躲到一边，整理一下头发，再偷偷补个妆。

她有条不紊地给病人量着血压，一眼一眼地瞄过去。那人是陪妈妈来看病的，他把妈妈安顿在椅子上，自己跑前跑后办理各种住院手续。他个子高，举着单子站在人群中，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很惹眼。

秋小葵认识他妈妈。老人家身体不好，是这家医院的常客，经常自己过来拿药或打针。她是个很文雅的人，每次过来穿戴都很讲究，一看就是出席惯了大场面的，她一向轻言慢语的，笑起来甚至略带羞涩。

他可真不像是那个老人家的儿子啊。他皮肤粗糙，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满身都是口袋的衣服。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医院陪床，眼底的红血丝更多了，形象更是向野人看齐，脾气也更暴躁。身边没人的时候，他就会拿出一大堆材料，边翻看边做笔记，偶尔会跑到走廊去抽烟，望着窗外沉思。

后来，秋小葵得知，他叫张程，是个记者。在这个纸媒日益没落的时代，他还一直坚持在打假第一线，长期在外地，潜入制作业内部，搜集第一手资料。有时，她会缠着他问一些他工作的事，他就简单地跟她聊几句，并不渲染风险，却能让人一下子体会到他肩上的那份责任感。

那一刻，他身上再多的毛病，也挡不住他眼睛里的光，他和她身边日常见惯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不知不觉地，秋小葵去那个病房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2

秋小葵一直以为，她喜欢的应该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男人，穿做工精良的正装，脸上是温和纯净的笑容，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们站在一起，般配养眼，会让人联想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因为，这样的人才和她是同一类。从小，秋小葵就招人喜欢，她长得好看，性子也柔顺，连青春期都没怎么叛逆就平稳度过了。中学的时候，她成绩不是很好，在妈妈的建议下，她读了个3+2的护理专业，毕业后，直接被家里人安排进了这家三甲医院。

年纪轻轻，工作抢手，模样也好，这样的秋小葵是很多人眼中宜室宜家的好姑娘。亲戚朋友们给她介绍的对象，也是个顶个举止得体的精英骨干。

可是，每次张程微皱着眉，诉说他为了追寻真相所做出的一切，他看向她的眼神儿，都能勾起她深藏在心底最角落里的那些蠢蠢欲动。

小时候，秋小葵并不喜欢弹钢琴，总是想着怎么偷懒。可是妈妈每次都陪着她上课，陪着她练琴，流露出的期待表情，都让她深感愧疚，不得不继续坐在琴凳上与练习曲反复死磕。

本来，秋小葵最向往的生活是开家特色小店，店里挂满了她喜欢的东西，吸引那些与她有同样爱好的人，想想就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可是，她选专业的时候，家里给了建议，女孩子做个护士，进个省级三甲医院，任谁看来都是份更靠谱的前程，她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

是张程让她看到了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她喜欢他的坚持，喜欢他的放荡不羁，喜欢他敢于做自己的勇气。因此，当他满脸落寞地说出他的遗憾，“我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以后，我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往外跑了。”她立马脱口而出：“我来帮你照顾她。”

秋小葵愿意让张程继续像风一样自由，了无牵挂地去远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这，是她一直想却无法去实现的事。

3

张程的母亲出院后，秋小葵主动承担了回访工作，别人都是电话回访，她干脆跑去他家，给老人家量量血压，做个全面检查。张程看着妈妈一点点恢复，这才放下心来，重新返回了工作岗位。

张程这次离开家，感觉跟以往有点不一样。他时常收到秋小葵发来的照片，她休班的时候会带着他妈妈，去逛街，看电影，俩人头挨着头，在镜头里冲着他笑。看得张程心里一热，这两个女人站在一起，还真有点像母女。

张程回复的信息总是很短，甚至有时会好几天没有任何消息。秋小葵知道他忙，也不催。有时候，明明只是几个字的信息，“我没事，你也注意休息”。她反复看着，心里回味着那一点点甜。

那天，秋小葵弄到几张画展的入场券，想着周末要带张程的妈妈一起去。却意外地得知张程提前回来了，而且，这一次，他可能再也不需要外出了。秋小葵又惊又喜，想着他们可以三个人一起去看画展了，那场面，想想就让人心跳得厉害。

可是，另外那个当事人却没有表现出同样的惊喜。其实，张程是因为手上追踪的项目遇到了麻烦，他所有的工作也被迫做了调整，他被调了回来。虽然每天也是朝九晚五地正常上下班，但他总归是没有了以前的精气神儿，人越发显得有些颓废。

秋小葵终于和张程在一起了，他们开始了普通人的恋爱生活。张程长年饮食不规律伤了胃，闹起胃疼来整个身体蜷成一只大虾，秋小葵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惜，她不会做饭，平时她在家里吃个凉面，都是爸爸帮她拌好，更别说进厨房了。为了张程，她开始研究养生菜谱，买好米和菜，把自己关在厨房里，熬出一锅青菜粥。

张程把头埋在碗里，喝得呼呼作响，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他抬起头来冲秋小葵竖了个大拇指。秋小葵很有成就感，“我就说我有做厨师的天赋吧？”她笑得眉眼弯弯，偷偷把烫红的手指藏在身后。

其实，秋小葵看得出来，即便是喝完暖心暖肺的粥，依然没能把张程眉心的皱纹熨开。为了让他笑，秋小葵搜集了各种笑话，慢慢讲给他听。他晚上失眠，她就陪他一起，把看过的书还原成故事讲给他听。有一段时间她特别爱看东野圭吾，因为张程喜欢听。

秋小葵从不知道，自己可以那么用力地爱一个人。那段时间，她像是用尽了这辈子，甚至下辈子的份额来对张程好。

4

秋小葵总觉得，自己就是那款游戏中的向日葵，每天不停地摇摆着，就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阳光，抵御一波波的冷酷进攻。她相信，张程就算是块冰，也该被她捂化了。可惜，他不是。

张程始终不快乐，他无法和秋小葵一样，享受到两个人的美好和甜蜜。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更长时间地陷入沉思，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芒。在这场爱情里，秋小葵越来越像是在唱独角戏。

开始，秋小葵以为他只是因为工作上的受挫，后来，她不得不对他的情绪做各种角度的研究：他有些双子座的飘忽不定，AB血型的人格分裂，而且，他的原生家庭里父母失合，导致他有些爱无能。

或许，她根本不是那个能让他快乐的人。这个想法彻底地伤到了她。为了让他快乐，她已经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依然很爱他，可是她在这份爱里已经体会不到喜欢了。后来，秋小葵主动提了分手，张程并没有挽留，他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两个人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分了手，没有第三者，没有三观不融，也没有无休无止的争吵。

一年后，张程和秋小葵在一家陶艺馆的门口偶遇了。他们一怔，不约而同地问：“你还好吗？”

张程点点头，脸上的胡子更肆意了，还是不肯在衣着上花半点心思。他的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反而能让人品味出阅历的魅力，最重要的是，他眼中的光芒又回来了。他简单地告诉秋小葵，自己又开始做以前的事情了。忍了好久，秋小葵还是没忍住，“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他摇摇头，“我这一年到头地不着家，就不祸害人家姑娘了。你呢，还在那家医院？”

秋小葵笑了，回头指了指身后的陶艺馆。原来，她已经从医院辞了职，开了这家小店。她放弃那么好的工作，很多人替她惋惜，也有人说她傻，家里人更是气得责骂她，她却从未后悔过。

和张程分手后，秋小葵也曾很迷惑，当初，她那么努力地去爱，到底值不值得？可是，爱情中最重要的不是谁对谁错，值不值得，也不是为了对方，心甘情愿地委屈自己做出牺牲。

那个让她爱得不可自拔的人身上，有她深深渴望却一直压抑着的东西：那种敢于反抗世俗，活得肆意潇洒的勇气。虽然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但她卻吸收了他身上的自由洒脱，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学起了陶艺，虽然过程很辛苦，但最终，她变成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在他离开之后，活成他的样子。

责编/刘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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