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生命
2018-09-19龚小萍
龚小萍
前几天从城里回乡下老家,好半天不见母亲,就有些疑惑地问父亲:“爸,妈妈呢?”父亲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对门的清叔自杀了,你妈去帮助装殓。”我吃了一惊,眼前立刻浮现出清叔那张什么时候都笑呵呵的黝黑的脸,这个几乎就是看着我长大的清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也才刚刚60岁的年纪。按照现在年龄段的划分,他正值中年,生命正处于有穿透力的时候。但是,他却选择了离开尘世。
听父亲说,清叔在一个月前被查出肝癌。起初,他只是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个部位有些不适,但并未在意,后来,这种不适越来越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就独自上县城的医院检查。医生问他是否有家人同行,他说他一辈子单身,更无子嗣。于是,医生就把实情告诉了他。其实,清叔骗了医生,他不但有老婆,还有一个儿子,只是老婆和儿子都在广州打工,平时难得回家一次。清叔就这样一个人独居在山村。
后来我想,清叔也许不是真的要欺骗医生,而是出于他自己心里的一种下意识。他觉得自己并未享受到家庭应有的天伦之乐,逢年过节,他需要一个人独自对着冷月孤灯,这样的情景,让他觉得自己与一个孤家寡人无异。当清叔在得知自己患上不治之症后,并没有表现得很绝望,他回到村子,依然与左邻右舍相谈甚欢,只是给也在南方打工的兄弟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自己的病情。倒是接到他电话的兄弟表现得惊慌失措,忙不迭地把这一信息转达给了他的老婆和儿子。
当生离死别真真切切地来到时,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显示出了它的原始属性。清叔的老婆儿子,在第一时间赶回了老家。他们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动员他上医院治疗。这个时候的清叔似乎早已看淡生死,任老婆儿子如何劝说,就是不为所动。对于清叔的举动,我虽然无法揣摩个中缘由,但有一点我是明白的——钱花了,最终还是免不得一死。我相信一生都从容淡定的清叔一定知晓这个道理。他的儿子已经年过三十,到现在都还没能谈上女朋友,他不想让自己行将就木的病躯,让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从而影响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尽管他也在心里想看到儿子娶妻生子,完成他作为爷爷的人伦之趣。
于是,他趁着老婆和儿子出门办事的一天,自己在家里宰了一只鸡,美美享受了久居乡村的他在人间的最后一顿饕餮大餐,然后悠悠乘鹤西去。事后,觉得蹊跷的老婆儿子,从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厨房里知道了真相,他在那顿大餐里给自己下了毒,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宁静地离开了人世。在清叔看来,这样的离世方式,是最为体面的轰然而去。
参加完清叔的葬礼,我就在想,在已经面目全非的老家山村,一个生命降临于世,累死累活地苟活几十年,最后,就如清叔一样,悲壮地死去。因为卑微,短短几十年的人生,注定了无论是活着,或者是死去,都不可能留下什么。即便是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也很快会在岁月的风霜雪雨中悄悄蝕去。时间在埋藏生命肉身的同时,也就让人的一生永远的消逝了。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我实在是忍不住心生悲凉——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更让我深感疑惑。从我读到的有限的书本中,生命似乎是可以以多种形式,在泥土之上用精神来铭记和延续的,即一个人的活法,也似乎是可以超越肉体意义上的生命的。但是,在我曾经生活近三十年的老家山村一隅,生命却是如此的千篇一律,活过一辈子死了,被一口棺木包装起来,深埋在自己曾经走过的土地上,一个土堆筑垒起来的没有符号的印记,至多只是一种作为提醒血脉传递的存在标识。当时间过去若干年后,也就再没有谁记住了。
实际上,这是当今所有严格意义上的乡村人最后的结局。为此,我常常深陷于无尽的伤悲,作为这这块土地上的平民,尽管他们的一生,凡庸平常,但他们仍然是一朵曾经盛放过的花,即使落入于尘土,也值得我们去敬畏。
(侯延青荐自《小品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