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的诗

张伟

灰色之夕

他涂改掉五个信封上的

名字后，高兴地出门，目睹了

躁雀跌落又跃起

道路宽阔，像游轮的甲板

他走在上面，享受着内心的

颠簸

从前也是这样的昏夕静物画：

新移植的树木在风中不动

灰色的天空覆盖着郊区的

白色建筑物

人流已逝。临时舞台的

红色幕布鼓起空洞的胃

少女们从花园的长廊走出来

是桂花开的时候了

童年即事

很惊奇的是，你也会

接受愚弄拨打热线电话，丢掉

手中的热干面，冒着冬天的

热气。回顾不多的贪娱时光

你只是一个瘦的、懦弱的小男孩

在凶猛的大龄小孩胯下充当

车骑。你趿拉着卡通拖鞋

在遥远的钟鸣声里，悄然构建

你的沙石王国，钦点你的大臣

但这没有持续多久，你再一次

迁徙，失去了父亲的荫蔽

那是春天的大雨季节，你溺水

后生还，心跳加速，惴惴不安地

坐在四周没有凭依的椅子上

看着如常的街道，脚已发白

没想到，你最擅长的游戏竟是

搭起一座纸牌城堡，在爬山虎

布满的室内，从来也不说话

只静静地躺在旁边，享受片刻的

史诗感，地板的湿凉浸透了你的

脊背，你咳嗽数声，遂想起八月的

一次火灾，未完全烧掉的拙劣小说

蓝本。是的，在我们中间，你成熟

而幼稚。成为了我们那批人中最抑郁的

一个

宜出行

日历上说宜出行

是的。天空蓝得像史前

几架飞机刚飞过

没有丝毫空难的征兆

人类走在各自的街道上

也没有一个疯子

南方夏夜

也就是说，在那个最深热的夏天

你始终待在平行隔间里，任由铁质

床榻吱吱地响着，制冷机泅湿墙面

水生动物研究所所辖水域里死去一条鱼

也与你无关。自己给自己呈上一簇

夜晚西瓜，痛苦地吃它们，看视频

流下黑色的液晶。过于寂静的幼儿园

铺满香樟树叶，大门紧闭，这是难以

趋近的大陆腹地，你身着宽大的学徒工装

不足以抵御地狱般的沉重，给予空白的纸团

打在蓝色车棚的斜坡。工业轰鸣连续性传来

火焰遍布大半个街区，千万个截面扇动

千万个内心只是雷影重重，而没有一阵风

这就是滚烫的一居室，居住着你，失眠的

外省人，仅有一个卑微的理想：像一只风筝

一样飞出去。

海滨

八月的一次风暴过境，让我们的秩序紊乱

卧室的陈设、植物的生长，甚至说话的方式

一切安静之后，我们在海岸上谈论起

虚无，并跳起了南方原住民舞蹈

时隔多年我们对这种舞蹈都很生疏

就像一份旧的压在桌布下的报纸

有人纵身入海，柠檬水里的冰块晃了几下

流动餐车在日光的探照下发出白光

黑色的鹰隼在白光上盘旋。我们对啜

望着棕榈，练习无限的乡愁

夏天即事

有时你经过蓝色泳池的岸边

美妙的身体洞穿洁白的床单

（那时我不小心发现了一批

八十年代的旧书刊，读懂了

一些性感的汉语）

天气阴沉沉的，预感中的闪电

即将来临，巨幅的摩托车广告横牌

紧靠着新移植的棕榈树，圆形穹顶

切割着黑云，压迫着视神经，

你单薄地独立在天地之间

不受任何事物裹挟。一整个夏天冗长得

像中世纪。我赶紧收回三楼楼顶的衣服

湮没在熏香的洗衣液气息中。一些秘密

只有你我知晓。比如，你用已经接近风化的

花盆要挟我，常常在未完成的木质

脚手架里，追逐。当然，那是另一个

阴天，空气已经有微微发烧的症状

你已经能趁机组织一场游戏，在废弃的

医院中央，将四个大花园临时命名为城堡

各自为王，拿着竹棍，攻打与守卫

你近乎野蛮的行为，让人恍惚间觉得你

是個男孩，混迹在战争中，决定着大家的生死

滨江路途中

相对来说，你更喜欢午夜低回

行星闪烁着，宫殿就要降临人间

唱片隐隐地旋转，万古之愁如一只

黢黑的梨子，与你空荡荡的行李箱

体育馆一起发射死亡的岩浆，巨大

钟表指向公园座椅，比骨头还重

这里已经布置好了雨，深渊在

滨江大道上急驶，迎面撞击你

冷却你的白骏马，太阳仍有复活的

可能，吸引刚从影院出来的两三个人

他们的根茎漂浮，一幅冷淡的样子

像刚看过海的遗产：昏黄的浪、沙滩

女人们回眸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