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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窃火到灭火

2018-09-18黄亚妮

诗歌月刊 2018年7期
关键词:格桑花越界语境

黄亚妮

早在19世纪的英国,面对转型时期社会上层出不穷的各类问题,一批思想深刻、眼光独到的学者纷纷著书立传,表达了对暗藏在维多利亚时代背后危机的深刻思考。马修·阿诺德用诗歌哀叹了“人类永恒的哀伤”,吟唱出对社会转型的焦虑。这种对人类文明的思考与焦虑情感的抒写与田君的《大地》有着神似的契合。

田君的这组诗歌描写的是自己担任驻村第一书记期间在乡村的个人体悟,农村生活与田园风貌为其创作提供了充足的养料。但是与传统的田园诗歌不同,乡间的山与水、昼与夜非但没有带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安逸,相反却让作者陷人深深的焦虑中。这种焦虑来自于对落后文化的反思,来自于对自然人性的批判,同时也来自于对自身力薄的无奈。一百公里的路途连接着喧嚷的城市与寂寥的乡村,连接着现代的物质文明与落后的小农思想,连接着富饶的俗世与荒芜的“南柯”,连接着新与旧、鲜活与暮气、绚烂与浓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诗人的激情与梦想在“无土、无氧,也没有水分”的南柯注定难以存活,焦虑与逃离成为诗的主题。

每一次往返都是一次越界的迁移,这种越界脱离了原有的文化语境,带着审视的姿态奔向“沸腾着的漩涡”,但沸腾的却仅仅是鸡毛蒜皮的纷争,山水之间展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暗黑与死寂,是难以打破的凋敝的常态与隐于无形、压倒一切的规则。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火之光,其亮不远,但可怕的不是所见不大与其亮不远,而是对不大不远的理直气壮的坦然。诗人原本是带着窃火之心越界而来,但现实的冲击却将他拖入绝望的泥淖中,炊烟不起,春意不再。这种窃火者的失落颇有20世纪鲁迅先生的影子在其中。鲁迅曾說:“人往往以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比革命者,以为窃火给人,虽遭天帝之虐待不悔,其博大坚忍正相同。但我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的,以为倘能味道较好,庶几在咬嚼者那一面也得到较多的好处,我也不枉费了身躯……”鲁迅以窃火者自居,从国外学习了先进的思想,想要通过知识的普及、传播来改变庸众的愚昧与麻木,但是世人却冷笑、嘲讽、怒骂,甚至想要“吃”掉他。这种失落、焦虑和诗人在《大地》中呈现的情境有着相似性,我觉得这体现了知识分子应该有的精神担当,以及直面现实的勇气。

窃火首先意味着改变。诗人跨界而来本就是为了改变落后的村落,在时代转型的夹缝中,小农思想的保守与落后使得村落的改变成为难题,诗人的满腔热忱空付流水。既然不能改变客观世界的大环境,那作者就只能改变自身内心的小宇宙,于是激情退却,逃避成为诗歌的情感主线。“在这群山之中,山连绵而持续/我完全就是逃跑主义/在黑暗的掩护下逃离黑暗/直奔一处三楼之上小小的容身之所/一间只需要一盏30瓦的节能灯/就能照亮的夜空”。这种逃避其实就是对落后思想的否定和批判,对社会变革时期病症的揭示、对主体创伤的抒写再现。所以“我”在无奈、愤懑中从窃火者转换为灭火者,“成功地扮演了一名灭火者的角色/人村三月,成功劝返三人”。之前窃的是文明之火,现在却只能致力于扑灭物欲之火,这种改变带来的落差让诗人沉浸在失望中,只能“等待时间的搭救”。

窃火还夹携着孤独。窃火者离开了自己先前生活的文化语境,肩负使命来到没有火种的幽暗世界,失去了归属感,就必然会产生孤独意识。这种孤独来自于所处场域的陌生化,更来自于不被认同的隔离。在《低地格桑花》中,诗人吟唱了作为一个“外来物种”的落寞与孤寂;在《暗夜独行》中,诗人表达了独行途中“一颗心/没有丁点儿光亮”的绝望与忧伤……陌域之行让诗人像一个无家可归的精神浪子,甚至在暗夜群山的环伺下失去了自我身份认同:“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将去往何地?”这种孤独感和“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安闲不同,更像是阿诺德笔下的流浪者,他们“仿徨在两个世界之间,一个死了,另一个无力诞生”。

窃火最终指涉着探索。窃火者这一形象不仅仅是为了批判封闭、落后的乡村文明,更是对尘世幸福的一种确认、对理想境界的一种追求。探索如何采取新方式、新手法来播下火种、走出困境是作品表达的理想意愿。“这里并不适合她/她本属于高寒极地,花中洁品/但她却安静地长在了这偏僻的乡村低地/执着于道路的两旁,异常认真/从夏到秋,她反复的开放/成为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美丽风景”。格桑花和“我”一样,都属于外来物种,但是她却凭借自己的顽强坚守,在偏僻的道路两旁活得风情万种,存留在我永久的记忆中。因此格桑花意象就是诗人努力探寻之后的济世良方。细细评读这组诗歌,诗文结尾的诗行蕴含着深厚意蕴,“人生四季/秋意中有苞、有蕾、有藤/只是南柯无土、无氧,也没有水分/‘三无之木不敢奢望成荫/但求花开如愿/即使不能细嗅也懂”,借助梦中格桑吐蕊之景,诗人抒写了自己的心声,一方面,人生四季流转,但即便秋意浓浓,枯叶纷飞,也有苞、有蕾、有藤、有来年的繁花似锦、绿荫萌萌;即便南柯无土,也期盼三无之木花开如愿。另一方面,诗人也期盼有知音同行,有更多的有识之士能够不细嗅也懂得绚烂芬芳背后的艰辛。

从激情的“窃火者”到无奈的“灭火者”,再到怒放的“格桑花”,体现的是作者创作思想的转变。诗人把它们放置于现代社会转型的场域中,放置在特殊的文化语境中,赋予了它们独特的内涵和历史意义。我们只有将文本还原到诗人思想发展的整个历程中加以考察,才能超越就诗论诗的局限,在还原中切近情感的内核,在更为广阔的研究视野中倾听诗人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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