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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看

2018-09-17唐鲁孙

妇女之友 2018年8期
关键词:国术宫女辫子

唐鲁孙,本名葆森,字鲁孙。1908年9月10日生于北京,为满族镶红旗后裔,亦是珍、瑾二妃的侄孙,他七八岁的时候,进宫向瑾太妃叩拜春节,被封为一品官职。

唐鲁孙见多识广,对民俗掌故知之甚详,对北京传统文化、风俗习惯及宫廷秘闻尤所了然,有民俗学家之名。加之出身贵宵,有机会出入宫廷,亲历皇家生活,习于品味家厨奇珍,又遍尝各省独特美味,对饮食有独到的见解,故被誉为“中华谈吃圣手”。

打擂台

小时候看多了《七侠五义》《三门街》《宏碧缘》一类的小说。尤其是看《宏碧缘》里朱彪正在擂台上耀武扬威,被花碧莲上台来,用铜底尖绣花鞋挑瞎了双眼一段,对于打擂台可以说心向往之。只是去古已远,欲看无从罢了。

民国十八年在杭州开西湖博览会。为了提倡国术,吸引游客,于是举办全国性国术比赛来号召。大会是由剑术铝家李景林、武当权威孙禄堂两位共同主持,所以全国各地有头有脸的武术界闻人,约有百十多位,全部应约出席观礼。新疆潭腿泰斗恩泽臣特地到北平约了北平国术馆馆长许禹生,一块南下出席。可惜笔者正准备学期大考,不能追随二老前往开开眼界。等许恩二老会后,从杭州回来对大家说:

“国术是一种极为深奥的武学,其目的首重防身自卫,不得已时才能用拳脚伤人,可是要出手就得一击而中,使对方或伤或死,不能抵抗。由于出手就能伤人,而武术门派五花八门,各有专长,历代相传,难免恩恩怨怨,所以无论哪一门派,都告诫弟子们,习武首先要修身养性,恪遵武德,收徒必须严格拣练,不得其人不传,最忌骄纵狂妄,以武炫人。所以这次虽然有七八十人上台比赛,可是大家上场一过招,三两回合,一方面自知不是人家对手,立刻自认失败,鞠躬下台。起初一般不谙武术的大众,总以为龙腾虎跃,拳脚交加,一定是一场既刺激又紧张的场面,结果差不多都是一发即止,看起来并不过瘾。你们幸亏都没去,否则一定也会感到失望。实在说有几场外家拳脚,内家气功,还是真有几位功力深厚的高手,不过一般人看不懂而已。”

民国二十年我到汉口工作,寄宿汉口青年会,会里总干事当时是宋如海。这位老兄是标准武术迷,一肚子武林掌故,打趟太极拳也有几成火候。他知道我对武术也有浓厚兴趣,晚上没事,就常找我聊天。他说湖南省主席何芸樵文治武功都有一套,省府文职官员固然贤俊辈出,就是他大力开创的湖南国术馆,也是济济多士,高手云集。民国十九年曾经由湖南国术馆主持,在长沙办了一场擂台比赛,所有大江南北各路英雄好汉,全都赶来观摩,一时群贤毕集,真是盛况空前。比武结果,冠、亚军由长沙人谭辉典、谭有光叔侄二人夺去。听说谭辉典练的是铜头铁臂功,用极结实的枣木棍打他,他用胳膊一搪,能把对方震得棍断人摔。他的侄儿谭有光更是外家好手,功夫还在乃叔之上。将来如果举行第二届擂台比赛,千万不可坐失良机,一定要去开开眼界。

到了民国二十二年,湖南省果然又在长沙举行第二届国术擂台比赛。同事陆林荪对于看打擂台热度极高,彼此既然道同志合,于是联袂赴湘。哪知这次擂台比武,轰动全国。幸亏事前托朋友订好了下榻地方,预先买好了擂台门票,否则买票固然困难,就是住所也成极大问题。因为赛前四十天,长沙大小旅馆,早就住满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啦。

河北沧州名武师李七柳,碰巧跟我们都住在湖南第一面粉厂的招待所。他对于江湖恩怨,武林秘辛,不但知道得非常详细,就是来龙去脉,也无不了解如指掌,他说:

“这次擂台比武,表面上说是提倡武学,骨子里是北派铁砂掌顾汝章,跟峨眉山清风道人的徒弟柳森严的一场决斗。因为何主席擅长武术而且功力深邃,上有好者,所以湖南国术馆也就网罗了不少武林高手。像以轻功著称的李丽久、写《江湖奇侠传》的向恺然、铁掌开碑顾汝章、太极推手名家郑曼青,以及以武术汇宗驰名南北的万籁声,第一届擂台比赛的冠亚军谭辉典、谭有光,都在湖南国术,或是长沙分馆担任重要职务。其中的顾汝章门户之见最深,自以为技艺高人一等,铁掌无敌,不但出语浮夸,而且一举一动也嚣张逼人,得罪了若干武林同道不说,连新闻界的朋友也全得罪啦。有一次为点小事,把长沙的《大公报》都捣毁得落花流水,因此大家对顾都有点不满。可是敢怒而不敢言,都希望能有武林高手挺身而出,杀杀他的气焰,给大家出出气。”

“恰巧这时候长沙出现一位二十岁身材修长的小伙子,叫柳森严,是当时长沙参议员的堂弟。他因为从小身体孱弱,拜在常宁县清风道人门下,跟师傅去峨眉练了十多年武术才回长沙来。柳森严人长得雄姿英发,言谈谦虚随和,既好吃又好玩,所以三教九流不管大人小孩子,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在他高兴的时候,就是求他教幾招散手防身,都能办得到。因此他在长沙开的专治跌打损伤的森济外科医院,天天都高朋满座,医务也特别兴隆。”

“后来有人说,《江湖奇侠传》里的柳迟,向恺然写的就是柳森严。这一传说不要紧,不久就传到何主席的耳朵里了。何有黄金市骨求才若渴的癖好,尤其是本省少年武术精英,焉能放过。于是在省府设筵,折节款待柳森严,当时陪客也都是武术界名流。中国有句俗话‘一山难容二虎,顾汝章向来目无余子,骄纵惯了。现在眼前这个毛头小伙子,不过懂得点三脚猫、四门斗的武功,要不乘此机会折辱他一番,岂不是减了自己的威风。”

“酒席散后就在花园子里,表演了一手搓石成灰。可是人家柳森严也不示弱,立刻在金鱼池边,露了一手吹气成潭,把四五尺深的水,吹现碗口大小深洞,虽然未见高低,可是由此就种下这次比武的动机。这回擂台比武,是全武行真刀真枪,可热闹啦,咱们明天仔细去瞧吧。”听了李七老这番谈话,才知道这次打擂台还有偌大内幕。这回来长沙看打擂台,可能不虚此行。

比武擂台设在长沙大操场,地方广阔,可以容纳一两万人。会场四周,布满了帆布篷帐,正中坐北朝南搭了一座主台,台高约有两丈,长宽约有八丈见方,是比武场所。台板是三寸多厚松木,上下场门,也分出将入相。正面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器,排列得绕眼晶光,正中长条案上摆满银盾银匾锦旗镜框。左右各设副台一座,比主中略矮略小,左首台是贵宾长官席,右首台是裁判医疗大队席,擂台四周有六层看台是买票入场的观众席。还没开擂,场子里已经是人山人海,最令人扎眼的是场内和尚尼姑道士伤残乞丐特别多。

第一天揭幕,由何主席做了极短的开场白,名震全国武林前辈杜星五说了几句话,就宣布擂台开始。

开场先由万籁声上台表演,他把六尺长茶杯粗的铁棍在胳膊上绕了三匝,掷在台上,吭哧一响,外行人也看得出,这是一场真正的气功表演。第二场好像等了半天,没人上台,于是垫了一场武术馆的徒手对打,倒也一招一式,虎虎生风,让人看得一清二白。接着是太极剑表演、梢子棒破单刀、空手入白刃,也都看得出个个身怀绝技,功力不凡。

下午一开场少林劈掌对岭南白鹤掌,以雄浑对轻灵,结果劈掌落败。接着上来一位又胖又矮的汉子跟一位壮年武士对打,脚拳兼施,指掌并用之下,壮年一掌打在胖子肚腹,只见胖子大口一张,一匹白练,直射壮年胸脸,壮年人立即倒在臺上。有些观众愣说胖子练有剑丸,所以壮年被击昏倒,于是宣布暂停。经过询问化验结果,胖子所练的是水箭,比赛之前喝足凉水,打在肚内,紧急关头,可以径射伤人。水系凉水,并没毒质,台上台下大家都受了一场虚惊。

接着一位少林跟一位交手,两人在台上转来转去,谁也不敢先出手,后来偶或出拳,也是你闪我躲,谁都没有直接命中过。耗了将近二十分钟,裁判宣布平手,据说两人再打下去,二人一定不死即伤。第一天就此收场,虽没看到什么精彩节目,但是总算看过打擂台了。

第二天一开场顾汝章就登台叫阵,柳森严果然不负众望跟着上了擂台。柳当天穿的是翠蓝色长袍,虽然属于中上体型,可是跟肌充肉紧的顾铁掌一比,就显得渺乎其小啦。我们距离擂台,约有二三十丈远,当时又没有扩音器设备,只见顾柳俩,话没说两句,顾出其不意,骤发一掌,柳就像被击倒地,跟着贴地横扫一腿,一霎眼人影一晃,柳已跳下擂台钻入人群,飘然而去。有人说柳的一腿,虽把顾汝章扫到台下,柳森严一伸手,又把顾拉回台上,彼此还说了几句场面话,才草草终场。可惜笔者未曾看到。

我们回到住所,李七老说顾汝章一掌,不能把柳制住,再打下去,顾汝章一定凶多吉少,非当场落败不可,不过擂台四周早有部署,柳就是获胜,也出不了会场。柳森严不但招式犀利,头脑也特别敏捷,这次打擂台的目的,也不过是显显威风,露一手给大家看看而已。花了四五天的时间,从汉口跑到长沙看打擂台,柳顾交手不到一分钟,说起来实在令人扫兴。

回到汉口后,不几天宋如海来说,柳森严现在也到了汉口。果然有一天看见柳森严在去中山公园的路上,一袭蓝衫,带了好几位北里名花,坐着敞篷马车,谑浪遨游。据说当天柳去中山公园,就是应上海武林前辈之约的,后来比画起来,柳用四两拨千斤的巧招,胜了那位武林前辈。此事被清风道人知道,立刻亲自到汉口,把柳带回峨眉,从此就没有再听到柳森严的消息了。

谈清代的辫子

在早先男孩子一呱呱坠地,洗三时一定要把胎毛剃掉,稍微大点儿就留起“锅圈”来了。锅圈是天灵跟四周都剃光,只留一圈长头发。

再大点儿有的顶门留一撮,编起来叫“冲天炮”,左右两边留小辫叫“歪毛”,后脑勺子留一撮叫“坠根”,求好养活。

男孩到十三四岁就要留头了,所谓留头,脑门子留一排叫孩儿发,前面刮光,后面留辫子。李翰祥导演《北地胭脂》里的同治皇帝所留的辫子,就是典型青少年的辫子。大户人家未成年的男孩,多半是奶妈天天用篦头打辫子,续上红丝绳的辫穗儿。

至于一般人家,大半是隔一两天找剃头师傅去打。“打辫子”也有技巧,辫子不能打得太紧,太紧了扭头发,也不能打得太松,太松就成了浪荡子荷花大少了。老年人要续黑辫穗儿,服丧的人要用白辫穗儿或蓝色辫穗儿,行商小贩大都不续辫穗儿。

还有一种人不但不续辫穗儿,而且编辫花时里头还衬上一根豆条(粗铁丝),辫子要冲上翘着,叫蝎子尾,彼时的所谓无赖悠嘎杂子,都是这份儿德行。一声说打架,先露胳膊,挽袖子,跟着就是把衬有粗铁丝的辫子,往头上一盘,跟人扭扭掳掳,就不怕被人家抓住辫子了。

普通人干点儿重活,都是把辫子塞在腰带上,也就不拖拖拉拉,碍手碍脚;至于把辫子绕在脖子上的,大概在洗脸时才这么绕,否则让人抓住辫子一勒,那简直是授人以柄了。

御苑深处话宫娥

阆苑深锁,红叶传诗,大家对宫娥彩女在皇宫内院如何生活,都会感觉相当神秘而有趣。明朝的宫女,一经膺选入宫,最幸运的,自然是欣承圣眷,雨露沾恩;其次能够赏赐近臣宠将,也可出头有日;最惨的就是深宫沉寂,白头宫女,长巷埋芳了。到了清朝,顺治皇帝鉴于前朝之失,宫女及笄,准其出宫择配,也可以说是清官内廷一件德政。

清朝的宫女,全部选自旗族,由内务府董其事。宫女每四年一选,凡贫困旗族,家里有八岁到十四岁的女孩,都可以到内务府申报登记,等到挑选时,由内务府通知初选。初选时,只要五官端正、行动敏捷、口齿清楚的,都可以名登初选,册送人宫。复选是由皇后指派贵人、嫔、妃率领嬷嬷们主持复选,一经入选,就由内务府跟宫女家属立契存证。

宫女进宫,第一件事就是剃头洗澡,小姑娘跟小男孩一样,从脑门到鬓角,一律剃光,等到十八九岁,上人见喜,上头关照可以把头留起来吧!此后就可以把前刘海儿留起来,也就表示这个宫女圣眷渐隆,行情看涨了,大家都赶着来道喜称贺。

刚选进宫来的宫女,最忌尿炕,如有月犯三次者,就须驱逐出官。可是没见过市面的女孩,进宫后所见所闻,都是陌生的,整天过的又是紧张的生活,反而平素不尿炕的,到了官里也尿起炕来了。宫女是由嬷嬷们调教管理的,每天第一件事,是从脖子到脸上打粉底搽雪花膏,然后教导应对进退宫廷礼仪。聪慧的,学习三个月就可以值班掌差了。能够选上当差,就有月例(即工钱)可拿,拿多拿少那就要看自己的福慧和上头的高兴了。

宫女的家属,每月准许进宫看望自己的女儿一次。我们逛故宫博物院,看见顺贞门外甬道有一排又小又矮的小屋子,那就是宫女会见家属的地方。除了最得宠的宫女昼夜不离地伺候主子外,一般宫女,并不是天天都出来当差的。有三天一次的,有五天一次的,大概越红的,当值越勤,由每月当差的班次,也可以看出宫女的红黑。

宫女因为当值,过的都是紧张生活,动辄得咎的,所以轮到休班的时候,大都尽量轻松一番。最显著的,就是早上起床后,搽把脸漱漱口就算,既不搽粉弄脂,更不描眉画鬓,穿着也是随便极了。要强的宫女,学刺绣、写字、书画,喜欢玩儿的就打上纸牌了。

谈到这里,附带一提的,就是目前最流行的麻将牌,在清官里是找不到的。逢到岁时令节,宫中顶多玩玩纸牌,赶老羊,掷掷升官图而已。至于清官的纸牌,是苏拉们没事时候,自己刻板,自行印制的。牌分大中小三种,不但画面清晰,而且绝不脱色,比起坊间制品,当然要细致好看。偶然有几副流入民间,大家都珍藏起来,舍不得使用。一直到民国二十几年时,北平旧家,仍然有人藏有清官纸牌的。

宫女开始当差,衣履花粉和饮食都由内务府供给,另外每名按月发给月例,最低四两最高二十两,此项月例,毫无标准,全凭上人见喜。

例如正月月例,核定八两,因为某一件事称旨下月可能升为二十两,也有一件事有违上意,立刻月例由二十两降为四两的。其实宫女根本不在乎月例多寡,而在乎平日各宫的赏赐。到了二十岁左右,红宫女要是奉旨准其梳两把头。赏穿花盆底的鞋子,大约就快熬出来了。梳上头,再在宫里侍候两年,多半儿就可发放出宫,准其择配。有的宫女出宫,大包袱、小箱子,真有比一任肥县缺还丰裕的;再不济的也可以弄个三百五百两银子。在当时成家立户,有三几百两也可以算作小康之家了呢。直到1949年之前,北平还有几位老宫女,可是都已白发满头,儿孙绕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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