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添寿（三）

鹿聘

上期回顾：曹添秀和兔颗一起大战扬零，彼此不离不弃，关键时刻曹添秀霸道总裁气质凸显，开始对扬零放狠话了！

扬零从小是问题少年，一天书也没读过，他的文化水平仅限于写好自己的名字，所以他的招式名格外简单，三个字“给我破”！所谓大道至简，在他粗暴的演示下，这三个字也至刚至烈。

任你千招百式，我自一招破之，扬零怀中是这样的气概。他很务实，对面这个叫曹添秀的家伙却相当浮夸，什么二月春风似剪刀、金风玉露一相逢、风刀霜剑严相逼等等，诸如此类的名字，他也不嫌喊得累。

扬零对这种文化人深恶痛绝，他们总把事情搞复杂，十里八乡哪个穷儒破秀才没被他揍过，但他不知道，对面这个人，也只是半瓶子水晃荡。当年老师谆谆教导曹添秀，说：“你以后是要进极饿道的人，招式名会被人抄写下来，‘定风波就可以，‘火钳烙大馒头香滋滋就不行。”

“给我破。”扬零沉稳地说出这句话，一个又一个火球落在曹添秀周身。

衣裳已被爆炸波及得破破烂烂，曹添秀躲无可躲——世间任何一道铁门在扬零面前，只有乖乖破开，曹添秀也不能伸手抓住，因为空气都能爆裂，他也无法使出风的能力，那只会让火焰愈演愈烈。

陷入死境了，曹添秀清楚对手的可怕，扬零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和强悍的身体素质，然而他并不依靠力量。他在思索，在暴躁之余还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不愧是小王爷亲自请来的战斗天才，难道真得用那一招了？

然而，曹添秀还不准备用最后的杀招。这是当年将野猪王吹回山沟沟的招数，当时他还无法控制，如今他清楚这一招带来的后果，还没有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

曹添秀转攻为守，扬零突然感觉眼花缭乱，胸口波动剧烈，完全断绝了探察曹添秀的那一道气息。当他稳住心神，却发现曹添秀已经不见了，他竟然脚底抹油了？

“啊！”扬零大喊出声，后背被猛然踹了一脚，他不由自主地趔趄出去，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一道道窜在街道间，充满煞气的劲风，便是曹添秀，他的速度已经快到这种地步了！

“绝无可能！”让扬零震惊的并不是曹添秀的速度，面对任何强敌他都不会失态，然而此刻无人来解释他的疑惑。

还好他很快调整过来，发现了曹添秀的弱点：他与风速同步后，攻击力大幅减弱，刚刚那一脚仅让扬零吃些皮肉痛苦。但是发现了也无可奈何，曹添秀摆明了要耗死他，东一掌西一脚，乱拳打死老师傅，他却打不中对方，维持站立都很勉强。

同样，扬零也在耗，他在等待曹添秀体力不支，当曹添秀稍有松懈，速度慢下来之时，就是他毙命之时。

扬零失望了，曹添秀耐力好得令人恐怖，没有一丝疲惫的势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风步只需要耗费一点力气。相反，扬零却有些耐不住了，焦虑不安，被死死压制住，他拼命提醒自己集中念头。

不可能，曹添秀完全违反了能力准则！不只是违反，简直是颠覆，仿佛他就是能力本身。扬零越这样想思绪越乱——他是唯一看出这一点的人。前几年曹添秀尚青涩，远远达不到今日的能力，而扬零是几年后第一个真正窥探到曹添秀实力的人，连兔颗都没发现，她毕竟不算真正的能力者。

但是，曹添秀也低估了一点，就是扬零的进步速度。下一秒，扬零已经从风中抓住了曹添秀的手，凭借他天生的直觉，还有从刚才数次挨打领悟出的经验。

曹添秀很诧异，原来为战斗而生是这个意思，扬零这小子能干出临场悟招这样运气极好的事，并且绝不是一次。扬零每次战斗都可以做到临场悟招，就在刚刚，他升华出了新的大招，名字依旧是“给我破”，威胁性却不同以往。

“就算是风速，也比不上我进步的速度。”扬零扬起嘴角。

“扬零，你忘了你来是干吗来了？”声音毫无音调起伏，个子矮矮，穿着异域白袍的少年走来，头顶一只帽子，两只眼睛像黑黝黝的山谷深底。这是极饿道的绣帽儿，日前他与扬零一道回的露京城。

扬零瞬间止住攻势，终于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是来求人的！他笑嘻嘻地松开了曹添秀，曹添秀便正面朝下结结实实地摔到地面上，扬零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兔颗，绣帽儿也盯着兔颗。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国师府给他俩一个消息，三清山的年轻掌门要下山来做客，得有人陪着喝茶聊天，逛街游玩。本来正道联盟不是没有人选，但人家名义上是做客，肯定要切磋比较一番，找找场子，能应付三清山那一位的，还是在极饿道里。打架扬零可不怕，反而兴奋得很，但要他心平静气地跟人交流沟通，还得做到谈笑风生，他觉得很困难，毕竟从前他可是过一个眼神就能跟人拼命起来的角色。绣帽儿将此事全推脱给了扬零，扬零本来也没准备让绣帽儿上，他一想到绣帽儿跟人交流的模样就觉得可怜——绣帽儿很明显在这个方面有巨大障碍，他听不懂人话，理解不了人的情绪，扬零都怀疑他是木偶成人了。

绣帽儿不参与的理由是怕学业被耽搁，他确实沉迷学习，天天往私塾里钻，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看书的时候终于睡醒了，眼睛睁得格外大，扬零吃橘子时把汁水溅了一滴在书页上，他就叨叨叨了一下午，并且是毫无新意地重复一句话。扬零担心绣帽儿逐渐变成他最讨厌的臭秀才，绣帽儿本身就够讨人厌了，扬零怕自己控制不住掐死他。

那怎么办呢？绣帽儿想到了自己其实有个朋友。扬零惊讶地质疑绣帽儿竟然在露京城有朋友，他自己可都没有交到过。绣帽儿说：“就是兔颗，她对我可好了，第一天见面就给我的手指头拔倒刺，一点不疼，很舒服。”

绣帽儿对兔颗的行为理解为示好，他老娘都没对他这么好过，而实际上当时兔颗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强迫症。

“兔颗，跟你说个事儿，那个羊癫疯要去待客，他哪里懂得，别叫他把极饿道的面子都丢光了，你跟他一起去吧。”绣帽儿学着老友间熟络的语气对兔颗说，还拍了拍兔颗的肩，不过极其僵硬。

“不行，不去，跟你不熟。”兔颗无情地拒絕了他。

“哈哈哈，我就说嘛，小矮子你怎么会有朋友！肯定是只见过一面，你就单方面宣布别人是你朋友了。”扬零大声地嘲笑道。

绣帽儿脸色依旧冷漠，其间还不厌其烦、锲而不舍地打扰兔颗。这时只听得一声嗤笑，地上的那个人慢慢爬起来，说：“你们怎么能叫兔颗去？她一去，你们那位客人就要成为仇人了。”

说这句话的是曹添秀，兔颗望了他一眼：“是，我觉得曹添秀很可以，他也非常热心肠，最近刚好又没有工作。”

“就你了，”绣帽儿伸手一指，“请你协助极饿道的工作，报酬是扬零的那一筐橘子。”

曹添秀表示自己随遇而安，扬零却面色不好——这曹添秀看起来阴气沉沉的，令人心里发毛，不像是能跟正常人交流的人。最后，扬零还是勉强接受了曹添秀。

兔颗开始准备迎接街道卫生检查，没想到这天下午，第一个来的并不是评委，而是她的死对头！

在露京城的地下有一个传说，一位长着蝌蚪眉毛的俊丽男子，他从发丝到脚趾毫无污垢，无时无刻都有婢女为他拂去衣衫上的落尘，他不仅掌控着地下交易，还垄断着露京城所有的卫生先进個人，以及卫生模范街道。他最引以为傲的是一座茅房，茅房有二层楼，最底下一层铺垫着鹅毛，人在二楼如厕，既不会闻到味道，也不会听到声响。他会在入睡前问那个茅坑一个问题：“谁是这世间最讲卫生的人？”

茅坑底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吟啸：“是您，索索大人。”

索索的卫生神话被一个女孩儿终结了，兔颗一来，便轻而易举地揭过了他的时代。

“我命运中的宿敌，兔颗！”索索心底恶狠狠地喊了一声。

他第一次从地下出来，很久没有走路了，感觉有些奇异。卫生其实并不是索索搞的，他是监督手下搞卫生，他同时也是露京最懒的人，无论躺在哪儿手都时刻支撑着头颅，眼珠都懒得转动，还得要手下慢慢扳过他的头。

“啪叽”一声，正当索索想着怎么击溃兔颗，他感到腰侧一湿，有什么小东西撞了上来。他嘎吱嘎吱地低头，小鸣正好抬头跟他对视，她的手上抓着一个大蛤蟆，贴在了索索腰上，蛤蟆腿儿直蹦跶，左扭右扭，皮肤上的粘液把索索的雪白衣衫濡湿了一大块儿。小鸣立即收手，将大蛤蟆藏到背后，即使如此，索索的脸已经黑到不行，穿着这样的衣裳，他怎么好意思去向兔颗讨教？

他扬起一只手，正准备将这个破小孩拎起来丢掉，忽然想到了什么，弯下腰，眯着眼，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说：“臭小孩儿，兔颗家在哪儿？带本大人去。”

小鸣怔怔地望着他，摇摇头，她用手指了指索索的眉毛，问：“这儿有小蝌蚪。”

索索恼羞成怒，一下蹦起来，用手在身上四处乱寻。很久之前，每回出门他都会在额头上绑一条白绫，刚好遮住眉毛，今天他忘带了。

索索索性不找了，他准备挟持这个破小孩做人质，就不信逼不出来兔颗。忽然，巷口吵吵嚷嚷的，索索定睛望去，乌泱泱的一大片，这令人溃败的气味，臭小孩的臭味！一个叫红鼻头的小孩儿扑到索索柔软的袍子上，两手朝他背后乱抓，蹭了索索一身糖渍和鼻涕，他是想抓小鸣。然后，更多人堵过来，臭小孩的气味几乎将索索淹没。

“给本大人适可而止！”索索仰头长号，浑身一震，将他身上的挂件儿们都震了下来。

薛雀不紧不慢地从人群最后走过来，他站定，弯腰看向索索背后的小鸣，长发与玉饰一起往下坠，他说：“鸣溪涧，三日之内，滚出白马巷。”

“薛小鸟，我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你管不着。”小鸣同时也从索索身后探出头。

索索从周遭唾沫齐飞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三清山一个月后要开始收弟子，一经传出便撼动江湖，人人眼带欣喜，跃跃欲试。很久之前，三清山的传统是春冬两季收弟子，一年足有两次机会。自从四年前出了个大逆徒，三清山便关闭门户，休养生息，江湖寂寞了好久。小鸣从小练剑，就是准备进三清山，只是报名马上就要截止了，她还没动身从家中出发。薛雀白高兴了半天，原本想着小鸣走了眼前就清净了，她不急，他倒很急。

“薛小鸟，我走了你真的清净了？”小鸣的睫毛长长的，眼眸明亮，清澈得仿佛能洞察人心。

“当然，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薛雀说的不是气话，而是心里话，“我一直在想，你这种人的脑子是怎么构造的，没有目标，漫无目的，一点都不急，怎么都不急。我就是讨厌你这样得过且过的人，人活在世上就该时刻鞭策自己前进，你无父无母，全靠街坊接济，处境比大家更困难，却不好好思考出路。不认真的人，怎样都让我瞧不起。”

索索心底有些惊讶，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儿竟能想到这么多。旁人异样的眼光和主家的排挤令薛雀早慧，丞相惧内，于是他只能是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人们说她娘亲作为夫人的陪嫁丫头，不安分于服侍，夫人与老爷一向感情和睦，却因为这不要脸的女人生出嫌隙，薛雀是孽子，他一出生面色涨得青紫交加，这是地府怨气深重的小鬼。娘亲说不是这样，老爷起先对她好得不得了，什么都许诺遍了，她当时年幼，浑浑噩噩就生了儿子。没想到夫人轻飘飘一句话下来，老爷就吓得哆嗦，这时才想起举案齐眉了。于是，她被痛打一顿，带着营养不良的儿子逃出府门。她发誓不再回去那个地方，可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力有限，为了让薛雀得到好的东西，她自甘下贱，每半年拉着儿子去丞相府要钱。

“小时候，我很讨厌娘亲总拉我去那个地方，我不想看到他们的脸色。后来我想明白了，人要喘着气儿，就得有这么多委曲求全，我要拿到那个姓，然后再改掉，为此我时刻记着，不敢松懈。鸣溪涧，你是怎么做的？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你却又要放过了。”薛雀严肃说道。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小鸣说。

“是啊，是不一样，你是没有良心的人。”薛雀又说。

“我留在这儿，当然是因为还有没完成的事。”小鸣说。

“狡辩，你有什么破事儿比入选三清山还重要？！”薛雀被她气得不轻。

“你在说什么呢，世间有意义的事儿多了去了，进三清山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索索突然开口，他歪头对小鸣说，“别去三清山了，来我的蚁帮，那鬼地方有什么好稀罕的。”

方才薛雀的一番话并没有说动小鸣，却刺痛了索索内心某处，仿佛薛雀在对他现在的生活指指点点：看你现在过成什么样子了，每天躺在婢女温暖的臂弯里吃石榴、吐籽、吃石榴、吐籽……

还干过什么呢？骂人，对！骂人。他一点也不想动，除了吃石榴没有任何爱好，就想与自己装满了野菊花的小枕头抵死缠绵，所以他才要赶曹添秀走。

曹添秀曾是他的同窗，知道他曾那么努力拼命的过去，两个人在学府时是竞争关系，他甚至优于曹添秀一筹。兔颗的父亲很喜欢他，说这孩子心性太踏实太好，打算将他培养成正道联盟未来的领袖，这可比进入极饿道地位还高。后来曹添秀出事了，接着，他也出事了，两人都离开了学府。索索不愿见到曹添秀，就是因为在外人面前，没人知道他的过去，所以他可以尽情装成一个天生的懒人坏人，可一旦被人说破他曾经那么心向光明，比薛雀还努力，他就有些受不了。

“本大人告诉你，最重要的事对每个人都不一样。你觉得你为自己而活特厉害是吗？才不厉害，最难的是为别人而活，为了别人的期望而活，为了保护某个人而活，也有的像这小丫头，不知道怎么活，人不由己，由命，”索索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他真的在地下待太久了，“谁敢说我现在的生活不好，从前就一定好吗，进入正道联盟就真有意义吗，比吃石榴有意义？”

薛雀不知道他在问谁，往前一步说：“你没去过三清山，凭什么唆使鸣溪涧也不要去？”

“三清山啊，我只是三清山的一个叛徒而已。”索索说着，抬起了脚，“今天，你要逼这小丫头干她不愿干的事儿，我就一脚踢死你。”

“蝌蚪眉毛，搞卫生的时候没看你这么积极，曹添秀的风把你吹来了？”兔颗在自家望到这里的事，飞快地下楼，对索索道，“大家都知道你每次就躺一边儿，使唤三百个小弟擦窗户扫地，你还有脸到我这里来讨教。”

“小兔崽子，来得正好，闲话休说，你的卫生先进个人锦旗，本大人要定了！”索索扬起下巴冷笑。

扬零此刻与曹添秀同行，在去接待三清山掌门的路上。扬零很后悔地说：“我说你能不能别老呵呵一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懂什么，前天我在路上碰了一个呵呵一笑能力者，现在正准备参透他的能力。”曹添秀答道。

扬零火气冲天，踢了一下旁边的推车，又对着空气乱挥了一套拳，才忍住怒气。这时，曹添秀又开口了：“炸药包啊，你赶紧把极饿道的位子给我空出来，不省事儿吗，老得我催。别装聋作哑啊，逼得最后咱们武力解决了，我还得安慰你。”

扬零咒骂了一声，猛然蹿到他鼻子前，点着他的肩膀说：“说我装聋作哑？当时我抓住你的蹄子没，抓住没？要不是我有求于兔颗，一下就把你的小蹄子给撂了，信不信我就在这儿，再撂你一回？”

“你来，让你一回，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曹添秀后跳几步，抬手起势。

两人正吵嚷着，客人三步跳下了马车，他跳得干净利落，一下子站定，丝毫不摇晃。这个男人十分高大，头戴自编的竹笠帽，遮住目光，鼻梁是高崖，下巴线条陡峭，略微有青茬，身穿外墨内白的衣裳。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刚直不弯，过路人偷偷侧目一下，心道：好潇洒的人。

“那位火氣大的小子，还有那位像鬼的，过来。”他一言落定，便让人情不自禁地顺从。

可扬零跟曹添秀谁也没动。

这位客人来自三清山，正是剑道第一的三清山的掌门，真名由师父保管，他自己另取称号“般般子”，三十有五，前途无量。人们说他为人极度刚强，今日一见，果然一身的浩然正气。

曹添秀给扬零解释道：“这个般般子吧，就是他自谦，说自己一般般，可是他平时在师门很好强的，什么都要争第一。你问我怎么知道？我从前有个同窗叫索索，他们是师兄弟。”

“这人也太不实诚了。”扬零皱眉。

两人完全忘了自己背好的待客之道，扬零首先出手，微小的火种立刻弥漫在般般子四周，滋滋地跃着要将对方炸开花儿。般般子鼻子灵敏，大手一张，将火种尽数包揽在袖袍内，听得几声闷闷的稀疏爆裂声，就像在木柴上燃烧的火焰噼啪。他的袖袍鼓起又平复，不见一丝褶皱，没有一丝青烟冒出。呼吸间，般般子就将危机轻而易举地解除了。

那可是能炸平一栋屋子的火种！扬零不由得愣住。

紧接着，曹添秀甩出两条风龙，仅使了四分力，可这也足以引发一场暴风雨。风龙的呼啸却在压过般般子头顶时戛然而止，仍然是那双手，平平无奇的手，扯住了风龙的肚腹，双手一划，便将风龙撕得粉碎。

他们不是惊讶于自己的招数被破，而是因为那人破招仿佛就是提了一下，抓了一下，这么轻松自在，简单的两个动作，却蕴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曹添秀清楚，般般子是无能力者，一个无能力怎么可能将肉体淬炼得这么坚韧？他可没依靠任何东西，仅仅凭借最低级的武术！

曹添秀曾听索索说他师哥受了好多好多苦，是师门最让人钦佩的人。那时，曹添秀便想索索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那么他师哥又是如何惊才艳绝？今日他见到了，还是在这个戴笠帽的男人并没有佩剑的情况下。要知道，三清山的剑道才是最强的。

曹添秀和扬零服了，同时觉得这个人给自己取名般般子真的很可恶。般般子也认可了他们，他掠过了扬零，盯了曹添秀一会儿，开口：“你并不是能力者。”

曹添秀不解其意，扬零却心中一惊，难道般般子也看出曹添秀的能力有问题了？还好般般子并没有继续说，两人便带着般般子到他即将入住的府邸。

路上经过白帝学府，一行人停下来，扬零说要进去给绣帽儿送饭。其实白帝学府包食宿，饭菜还做得很精致，但是绣帽儿在学府受人排挤了，没人知道他极饿道的身份，就算有一次他自己说了出来，他们也不信，不让绣帽儿吃学舍的饭。扬零几次要教训他们，但是后来想想，如果绣帽儿愿意动手早就动手了。绣帽儿能力有点特殊，他的定位是打完全不可能赢的对手，极饿道从没碰过这样的对手，所以绣帽儿也就很少打过架。

“绣帽儿，你说你跑这儿来干吗？没读过书就没读过，看我这样不也很快乐嘛。”扬零拎着饭盒道。

绣帽儿说到底也并不爱读书，但他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兴趣，他是为了度过无聊的人生而读书。最尴尬的是曹添秀，他有点害羞见到认识的人，其实他多虑了，他跟那些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认识谁。

“小矮子，你还吃饭啊，吃了饭不长个儿，不就是造粪的嘛。”

“小矮子长大了讨老婆，讨的也是矮老婆，生的是矮儿子，一家都够不上桌子。”

“哈哈哈！别这么说，人家叠起来也是能够得上嘛。”

贵公子打扮的几个人进来，个个面如冠玉，人模人样，一见到扬零都有些却步。以往他们在扬零来的时候都不敢欺负绣帽儿，因为扬零很凶，还高，还有肌肉，一看就是学舍外的泼皮。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泼皮的命不值钱，所以会拿命跟人拼命，这些道理，公子哥儿的爹妈们都跟他们嘱咐好多遍了。

其实绣帽儿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被欺负，无论别人夸奖还是嘲讽，他都会慢条斯理地扒拉完眼前的饭，但这可把扬零气坏了。

“找死。”扬零一回头，罗刹的气势升腾而起，吓得人腿直打战，公子哥儿不由得后退几步，想起自己爹妈，又稳住了身形。中间那个蓝衣服的人很有底气，他爹是当朝丞相，他咳了几声，觉得有必要维护自己能顶事儿的形象，于是优雅地抱拳：“几位兄台……”

“什么兄台，我是你爷爷！”扬零一边敲桌子一边说，“小矮子也是你们能叫的？我能叫，你们装什么孙子？”

扬零真是唬得一套一套的，毕竟他做恶霸起家的。平时敲敲富得流油的豪商，欺负弱小？他还真没这么不要脸。

曹添秀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了七年前的兔颗。她当时被排挤得更甚，绣帽儿仿佛没有心肝，可以毫不在乎，但兔颗是有心的，一切不过因为她拒绝了与小王爷的联姻。那个看似宽厚的男人实则狭隘幼稚，一开始只是派人孤立她，后来他却来到了学舍，轻轻对她说：“你这只愚蠢的猪。”

于是，曹添秀走了过去，小王爷被激怒了，就像现在这个蓝衣服公子，一脸居高临下的不敢置信，阴狠怨毒的冷笑，完全不是平时的气度。蓝衣服走了几步，拿起绣帽儿的饭碗，跳起来扣在扬零头顶，碗发出清脆的一声裂响，鱼尾、米饭和汤水洒了他一頭。见状，曹添秀都震惊了，这个蓝衣服真是被娇惯坏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人都敢惹啊。

扬零慢慢转过头，曹添秀闭上眼，心想：完了，丞相要给他儿子准备假腿了，闹这么大极饿道也难辞其咎。

“学舍之内不许胡闹！”突然，一个声音喝止了扬零。绣帽儿抬头，见是老师来了。

汤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扬零的黑发落下，他极度不耐烦。最讨厌的臭秀才来了，这下好了，他操起剩下的鱼尾巴就想扔过去，手却在那人眉心处生生止住——是位姑娘，还是位香喷喷的姑娘，穿着朴素的灰色衣衫，乌发白肤，眉眼间一股灵秀之气，那么恰到好处，温婉得让人无端安心，挺直的脊梁又让人觉得坚定，原来读书人也不尽然是酸臭的嘛。

那天这位老师亲自带绣帽儿去吃饭，还跟扬零彻谈了一番绣帽儿的近况。扬零在老师面前乖乖坐着，大气不敢出，那时天色已晚，曹添秀便与般般子先回了府邸。

“索索从前经常跟我提起你。”般般子说。

“是吗？他从前老想赢我嘛。”曹添秀笑了笑。

“我这次是来找索索的。”般般子说，“三清山闭门四年的原因，是七位长老死了五个，门徒更是死伤无数。你应该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随身佩戴我的爱剑，我不配用它，是因为我的手不久就再也握不了剑了。索索要为他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他要偿还整个三清山。”

白马巷内，另一场战斗开始了。兔颗揣测不到索索的动机，按理说他从前被兔颗打压了五年，要来算账早就来了，是什么让他舍得从黑不见五指的地下出来？她一想到这处，便警戒心大作。

“今日不光是要让你见识本大人的实力，也算是一次告别。本大人要完了，炬王灵那伙正道联盟的人准备将本大人彻底铲除，从今早就开始跟我的手下道别，他们痛哭流涕求我再给他们一人一耳光，我打得手都麻了。我伤心到最后，就想到你，命运中的敌人，本大人是来击溃你的自尊的。”索索说。

“恶心。”兔颗皱眉，她更加怀疑索索的动机——他从来没将炬王灵等人放在眼中，就算她父亲亲自处理，索索也不会这么如临大敌。

然后，索索从怀中掏出一个淡绿色的玉瓶，上前一步，冲兔颗晃了晃，拔开塞子，悬在腹前，往方才被红鼻头小孩儿弄脏的衣衫上点了几滴。无色的液体与暗黄的糖渍融合，日头很大，人站在底下，不一会儿被点的地方就干了。索索向兔颗展示，她看了一眼，糖渍真的消失无影了，甚至连清洗也不需要。

“消除这样新的污迹，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兔颗说。

“早料到你会这么讲。”索索笑道。

他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抖出一张布毯，看得出来这张布毯岁数很大，上头一块陈旧的紫印很明显，至少存在了五年。布毯上绣着老大一朵绣球花，花下面有头獐子，最底下有个曹字。这是曹添秀送给索索的，当年他从学府收拾包裹离开，把带不走的都送人了，剩下一张毯子送不出去，就硬塞给了索索。

“兔颗，给本大人准备好目瞪口呆的表情吧。”说着，他歪嘴一笑。

索索如法炮制，那道顽固的已经附着在毯子灵魂上的紫印竟然瓦解了，随着淡绿色小瓶里的液体一同消失在太阳下，就像鱼儿入了水，再也寻不见踪迹。兔颗这回看得极其仔细，一丝小变化也不放过，最终她深深埋头，再也没有抬起来。家家户户洗衣裳用的都是皂角，她用的是自己特制的洗衣液，不过比起这一瓶东西，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索索静静地含笑，连唤了好几声“兔颗”，他迫切地要她亲口承认自己不如人。

“是加入了青柠吗？”她猛然抬头，目光紧逼。

“不是。”

“茶籽油，玉米，盐，还是红果儿？”兔颗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准备炒菜吗？”索索忍俊不禁。

“一定是无患子，或者小飞蓬。”兔颗声音越来越颤抖。

索索还是摇了摇头，兔颗不再猜测，转身噔噔噔地跑回家，上楼翻箱倒柜，她下了楼，将一页纸贴在索索怀里，兔颗说：“这是我做出世间最美味罗汉汤的秘诀，跟你交换。小瓶子里的秘诀是什么？”

“我不是来跟你交换的，”索索收敛了笑意，“我想这么骄傲的你也不愿意照我的方子来吧，你回去之后一定会拼命地想，拼命地找。可惜，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也无法打败我。”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你将带着今天败给我的耻辱，永远生活在遗憾中。”索索转身，留给兔颗一个狡诈的含笑侧颜。

“怎么能让你得逞！”兔颗扑身上前，一脚踩住索索的脚，一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蝌蚪眉毛，告诉我秘诀是什么！”

突然，一头白狮子从天而降冲进来，两人连忙同时侧身。白狮子站定，大地被震得都颤动了三下。它的身躯硕大无比，碧眸长尾，房屋都被笼罩在它的阴影中。面对它，任何人都会喘不过气，那股强大的震撼实在太压迫了，很危险。

这头白狮子不住打量着他们，目光来回逡巡。两人心底都清楚，白马巷怎么会凭空出现狮子，这是幻影，被人在千米之外操纵的幻影。

白马巷空荡荡的，风卷过，开阔寂寥，一个摊贩也不见。露京城的百姓早就习惯了，一嗅到不好的苗头，就钻回家躲起来，反正正道联盟会立刻有专人赶来处理。兔颗此时虽然不算正道联盟的人，但能力还在。白狮子低吼一声，普通人会被当场震破肝胆，这是要攻击的讯号，两人在它扑过来的那一瞬便分头躲开。兔颗心下一沉，幻影是远距离操纵，削弱了许多还这么难对付，索索这是惹上了什么大来头的人？

但索索并不反击，兔颗更加奇怪，不过她无暇顾及。鲜红的大口与尖尖的獠牙照面逼来，她不仅自己要逃开，还得拉上索索。一个转步，兔颗突然神情一变，一拳挥在兽身。

白狮子在兔颗的拳头抵达前被一股大风冲散，曹添秀站在她身后，扶腰擦了擦汗，不住喘气，自言自语：“都跟那家伙说了不要使这玩意儿，伤及无辜怎么办。”

般般子查探到了索索的具体位置，在符纸上描了一只狮子，曹添秀便按住了他的手，因为兔颗也在白马巷，那里就她一个正道联盟的人，遇了事肯定是她先顶上。曹添秀说：“等等，我邻居跟索索在同一个地方，她会冲上去的。”

“你喜欢你邻居？”般般子木讷地问。

“胡言亂语。”曹添秀说。

曹添秀让般般子将狮子收回去，般般子像没听到，一松手就放了出去。刻不容缓，曹添秀提上一口气儿，几乎一瞬间跑回白马巷。

虽然他跑得快，但这太累人了。他直起腰，想教训这两个人：“兔颗，每次碰到事儿你能不能把正道联盟的人喊来？你现在只是监市而已，这不归你管知道吗？索索，让我说你什么好，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吧。”

兔颗双眸微红，一双眼睛仿佛要从索索脸上看出诀窍，她回头对曹添秀说：“暂时别打扰我们。”

曹添秀吃了个闭门羹，感觉自讨没趣，有点恼羞成怒。

“般般子，什么狮子、老虎、大蟒蛇，你随便放吧。”曹添秀对空说道。

下期精彩：索索大吐自己为何这么恨曹添秀的原因，兔颗却不以为然。兔颗明察秋毫，套出了当年事件的真相，找出了真正殴打小王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