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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致盛成的一首赠诗

2018-09-17慕津锋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18年7期
关键词:事变徐悲鸿

慕津锋

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书信库中,珍藏着一封极为珍贵的信札。它写于1932年,是著名画家徐悲鸿用毛笔书写送给好友盛成的一首壮行诗。全诗如下:

送成中兄从戎南去

壮哉君此去?沉霾待廓清

匹夫肩其任?造势易天心

十九路军真帝子

神威神勇荡妖氛

春申江上鲜红血

万岁中华复国魂

悲鸿壬申危止之际

此信是2001年中国现代文学馆建立“盛成文库”前夕,盛成遗孀李静宜女士专程从美国带回北京,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该信全文共64字,从右往左竖排书写。其中有一处明显修改:徐悲鸿用毛笔将书写的“雰”字圈去,改为同音的“氛”字。该信的书写,表现出徐悲鸿“结体自然,欹侧错落;收放自如,气象浑穆”的书法特点。徐悲鸿将空间流动感与其书写的随意性结合得恰到好处。

此信书写于1932年2月。其所处的历史背景是:“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占领中国东北,并试图扶植前清朝皇帝溥仪建立满洲国。但该计划受到以国际联盟为代表的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于是日本决定在上海这一国际性的大都市,制造事端,发起一场“假战争”以转移国际视线,使日本对中国东北的侵略与控制能够顺利进行。1932年日本在上海发动了“一·二八事变”。当时负责防卫上海的国民党军队是粤军的十九路军,由蒋光鼐任总指挥、蔡廷锴任军长,十九路军的领袖是京沪卫戍司令陈铭枢。陈铭枢及十九路军主张应付日军挑衅。但南京国民政府对日本的战略意图则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将日本掩护伪满洲国建立的“假战争”行为,误判为日军将“占领南京,控制长江流域”(见蒋介石《第二期抵抗方案》),认为战火将迅速扩展至全国,“中国重要各地亦随时均有重大危险发生”(见《外交部致国联及九国公约签字国驻华公使照会》),甚至认为“国亡即在目前”(见蒋介石《告全国将士电》)。鉴于此种判断,国民政府认为国家军阀割据内乱不已、军令政令不统一、财政拮据,无力与日本全面开战,所以竭力避免冲突,主张忍让。鉴于政府一直以来对日本的软弱无力,这直接导致中国民众对战争的麻木与冷漠。1932年1月28日夜11时30分,不等中方答复,日军即向闸北中国驻军发起攻击,我十九路军第78师156旅翁照垣部随即起而抵抗(前来接防的宪兵第6团一部也一起奋而抵抗),战争爆发。

“一·二八事变”爆发后,当时身在北京的盛成,正在北京大学法语系担任老师。面对这场中日之战,鉴于周遭的反应,盛成决定只身前往上海,参加十九路军的抗战,以己之身为国尽忠。对于这段经历,盛成在《旧世新书·盛成回忆录》中有较为详细的记录:

1932年发生了“一·二八”事变,十九路军抵抗日军。当时,一般城市的人都抱着不抵抗主义的态度,士气低落。国家兴亡,在于人民有浩然之气。人没有“气”,等于活死人。这个时候,教书有什么用呢?所以,我决定参军。当时我发了一个电报给我的老师欧阳竟无,告诉他我立志南下从军。19路军最高将领陈铭枢是竟无先生的学生,竟无先生接到电报后,转给了陈铭枢,陈欢迎我立即南下。我到了南京后,见了欧、陈二位先生。陈铭枢当时是南京卫戍司令,他派了一个副官同我一起前往前线去。我当时任19路军政治部主任,负责管理三个义勇军(四川义勇军、市民义勇军、上海学生义勇军)。

当盛成途经南京前往上海参战时,徐悲鸿也正在南京,知悉好友的决定后,徐悲鸿甚为感动,便写下此诗,为好友壮行。其中开篇四句“壮哉君此去,沉霾待廓清,匹夫肩其任,造势易天心”,笔者读来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一·二八事变”发生后,在当时极贫极弱的中国,从上到下,絕大部分人都认为我们是打不赢这场战争的。“悲观论”的弥漫,使得中国“万马齐喑”。但徐悲鸿知道自己这位老友—盛成,越是在这个时候,他内心的战斗热血越高涨,他宁愿舍一己之身,也要去为国而战,用自己的鲜血去唤醒民众的抗敌卫国之心。

到1932年,徐悲鸿与盛成已相识16载,他们的友情极为深厚。他们是上海震旦大学预科的同学。1916年2-3月,徐悲鸿考入上海震旦大学预科读书,他的同屋是盛成的扬州老乡。一天,盛成去看望老乡,老乡热情地向他介绍徐悲鸿:“这位是画家,叫黄扶(徐悲鸿),江苏宜兴人士。”盛成和徐悲鸿握手寒暄了一番。随后,大家一起聊了起来。此后,出于对艺术的共同喜爱,他们常在一起讨论中国书画艺术。当徐悲鸿每次谈到中国绘画自明末以来渐渐僵化、落入到一成不变的抄袭套路时,他便感到非常气愤。他不止一次地对盛成说:“我宁可到野外去写生,完全地拜大自然做老师,也绝不愿抄袭前人不变的章法。”徐悲鸿常痛斥明末的董其昌、清初的“四王”等馆阁体派的画家,痛斥他们把民众当作“视盲”的谬论。徐悲鸿的这些言论和想法,在盛成的脑海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盛成从小读书写字,最不喜欢停留在临摹颜柳欧苏和王羲之诸字体上,以为这样一味地模仿是不会表现个性和有所创新的。书画自有相通之处,徐悲鸿与盛成,在许多方面不与过去社会遗留下来的封建残余同流的决心不谋而合。在震旦大学一起度过的一年多的学习生活,使得盛成和徐悲鸿不仅有了共同志向、相同命运,而且还使得他们成了知心朋友。

1919年底,盛成前往法国勤工俭学。20年代初,盛成加入法国社会党,并参与创建了法国共产党,他是法国共产党早期的领导人之一。其后,盛成凭借自己所具有的崇尚自由和热爱艺术的个性,很快又与毕加索、海明威等人创办了影响欧洲艺术界的超现实主义“达达”派。1928年,盛成应聘到巴黎大学主讲中国科学课程。在这期间,盛成领悟到东西方思想相通之处,他独具慧眼地提出自己的见解:“天下殊途而同归。”(这成了盛成为之奋斗终生的最高理想目标)在此期间,盛成用法文创作了一部自传体小说《我的母亲》。该书1928年在巴黎出版后,立即震动法国文坛,西方报刊纷纷给予介绍和评述。诗人瓦雷里为该书撰写了一篇长达16页的万言长序,盛赞这部作品改变了西方人对中国长期持有的偏见和误解。该书还得到著名作家纪德、罗曼·罗兰、萧伯纳、海明威、罗素等人的高度评价。该书先后被译成英、德、西、荷、希伯莱等16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发行。盛成由此成为享誉欧洲的大文学家、艺术家。

1927年,徐悲鸿前往法国留学。当时已是国际知名作家的盛成,为帮助徐悲鸿在欧洲有更好的发展,他写了众多推荐信,积极地把徐悲鸿介绍给自己的法国朋友,特别是把徐悲鸿介绍给为《我的母亲》作长篇序言的瓦雷里。瓦雷里接到盛成的介绍信后,特意前往巴黎徐悲鸿画展,在当场看过徐悲鸿画作后,特意在《箫声》上题写了诗句,大意是说:“他看到的这位东方画家,是一位能够把握瞬间的魔术师,因为在这张画之中,我们仿佛看到美好的景致从竹箫中间流淌出来。”(傅宁军:《吞吐大荒·徐悲鸿寻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0月)因为瓦雷里的亲手签名,《箫声》轰动巴黎,该画也由瓦雷里的秘书买去,徐悲鸿从此在巴黎一举成名。对此,徐悲鸿对盛成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但徐悲鸿这次到欧洲,他与盛成并没有机会见面,甚为遗憾。

1930年初,盛成回到上海。不久,便前往南京,待自己安顿停当后,盛成便前往南京丹凤街去拜访徐悲鸿。13年的分别,好友再次相见,两人非常高兴,彼此畅谈了离别多年来各自的经历。徐悲鸿对盛成说:“你在法国写的《我的母亲》一书真是太精彩了,连登甫特先生都说由于读了你的大作,使他们认识了中国的文化和礼教。”之后,徐悲鸿关切地询问盛成是否成家。当徐悲鸿知道盛成还是单身,连忙说道:“中国的情形与法国不同,在法国单身生活不足为奇,在中国可不行,很不方便。我给你介绍一位最得意的学生,她叫孫多慈。”

孙多慈,何许人也?其祖父孙家鼐,清末进士,做过工部、礼部、吏部、户部的四部尚书;其父孙传瑗,国学教授,古诗文造诣精深,对孙多慈爱如掌上明珠。而孙多慈举止优雅,冰清玉洁。徐悲鸿对孙多慈作了简要介绍,还拿出孙多慈作的一首五言诗,说明孙有多方面的才能。盛成看了,记得该诗最后两句是“不知天地间,尚有几多愁”,给盛成以深刻印象,以致盛成在写《旧世新书·盛成回忆录》(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3年12月出版)时还提到这两句诗。第二天,盛成再去徐悲鸿处时,“看见徐悲鸿正在替孙多慈画像。我坐在旁边打量着她,内心毫无感觉。坐了一会,我就起身告辞了,以后也没有再去”(见《旧世新书》)。虽然盛、孙无缘,但对于徐悲鸿的一片好意,盛成还是心存感激的。

南京一别后,盛成先后追随张继、蔡元培为国家四处奔走,1930年下半年,不再想卷入政治旋涡的盛成接受蔡元培的邀请,前往北京大学任教。开学后,盛成在北大文学院外语系教“法文诗与法文小说”“法国文学史”。1931年,盛成继续在北大的学校生活。对于盛成而言,这是一段短暂而又平静、惬意的生活。盛成常与徐志摩、钱穆、蒙文通、林损、汤锡余等人在中山公园长眉轩聚会。

但也正是在这一年,盛成先后经历母亲去世、“九·一八事变”爆发、徐志摩撞机而亡,这些事让盛成感触良多。尤其是“九·一八事变”的爆发,让少年时代便追随孙中山革命的盛成,日益感受到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狼子野心,这也为他在“一·二八事变”爆发后,只身南下,参加19路军,用血肉之躯为国而战埋下了伏笔。

短短的一封信札,静静地为我们讲述了一段并不平凡的历史记忆。而那段历史和那些历史中的亲历者,确实值得我们这些后人去铭记,因为他们为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做出了属于他们的历史功绩,他们不应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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