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和成长做斗争

文/高非

我曾写过一篇小文《过三关》，提到练好武功，得先过娶妻、生子、找工作这三关，想来做艺术也大致如此。写文章的时候，满以为工作、结婚都已搞掂，又刚有了孩子，打怪闯关，三件大事尘埃落定，接下来该是憧憬艺术了。三年后回首，还是我想简单了。电影《蝙蝠侠》里，维恩的老管家说过“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结婚事小，婚姻事大；生孩子固然不易，养育孩子的路似乎更漫长；工作在继续，肩头的活儿却越来愈多，随时逼迫我在生存和爱好中做出选择。从少年起，就一直期待长大，仿佛成年后便能拥有自主自由的生活，其实事与愿违才往往是生活的常态，连冯小刚的电影《我不是潘金莲》里的老领导夫妻总结自己的婚姻成功秘诀竟都是“一忍再忍”。老先生能把看似琐碎的日常小事当做练功的拦路虎，背后不知是多少血泪。别人的公案参得再好，轮到自己却不能顿悟，只有渐修。虽然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不论我们自己觉得想通了多少，居然越发不敢自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高晓松说人生有诗和远方，但多数人还是要面对眼前的苟且。说了这么多，再说就成牢骚了。回过神，想起朋友圣诞节发的一条微信，陪妻儿包饺子、做游戏，除了大人孩子的礼物，居然在给妻子的贺卡上用他方方正正的碑体行书写了“我爱你”，其乐融融的样子，写在脸上的幸福，谁又能说这里面只有苟且呢？生活本来就是最大的事。

电影《立春》里有一句台词，“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春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就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这多少和我的心境有些类似。大概是小时候搬家太多的缘故吧，我的心里好像住了一个流浪汉，无论表面的生活多么一成不变，心里总是希望做出一些改变，可偏偏进了体制内工作。工作的头十年，我算是个宅男，下班后回家便是写字自娱。孩子出生以后，一度体弱，竟有小半年奔走往来于医院间。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全依仗家人的付出和支撑，但单位、医院、家三点辗转的生活也让我也觉得心力交瘁。随后的一年，我几乎没怎么写字，过去书法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减压法宝，可现在似乎不灵了。回到刚才说的过三关，也许差一点就过不去了吧。到了15年年底，久不写字的我随手检出一张过去为写字定制的空白笺纸，茫茫然不知从何写起，这时手机正好收到一条新闻，我开玩笑似的照着图片在笺纸上涂鸦，就这么糊里糊涂开始画画了。画到现在，还是自娱，不怎么自信，但喜欢我的画的人居然比喜欢我字的人多。我写字的年头不算短，也有十年时间了。大部分时间里，我的写字生活主要还是临帖。绝不是我有多踏实，想打好什么基本功，而是临帖相较于创作，越到后期几乎变成一种机械动作，不耗神还很享受。临帖对我来说其实是工作之余最好的休息，说白了就是偷懒。再后来，我连临帖也很少了，直接照着字帖描，算是古人说的摹帖，也不过是因为这样可以完全不动脑子而已。16年，我几乎就是用摹帖和涂鸦，偷了整整一年懒。说实话，我对这样的状态是不满意的，我现在所做的，不过是继续提着一口气，希望自己不至堕落而已。到了17年，工作节奏愈发紧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静下来临帖写字。对我这种业余爱好者来说，坚持下去的理由可能只有一个，但放弃的理由似乎很多。从临摹到创作，似乎始终有一个坎还没迈过。在我心中，大概有这么几种“书法家”，一种是作为书法家的书法家，这自然是最典型不过的了，临千碑、读万帖，磨练技术，晋级通关，终成一家。第二种是作为艺术家的书法家，这里面多少有点当代艺术观念的意思，例如井上有一，如果用传统书法的眼光看还有些离经叛道，但从艺术系谱的角度看，这样的艺术家是完全自觉而且成立的，往往他们的视野也不局限于传统书法。还有一种大概不能算是书法家，他们只是写多了，被当作是书法家。更多的人已经写得很好，还没被视为书法家。过去的时代里这种人很多，书法本来只是生活表达的一种载体和工具而已。随着实用性的消失，这样的书法家几乎已经没有生存的土壤了。我学书法起初的目标大概是第一类书法家，慢慢的开始有意识朝第二类书法家努力。现在呢，生活的逼迫也好，自己的选择也好，不论是写字还是画画，我都只能尽量朝第三种状态靠拢，希望能够更贴近日常书写一些，写出更真实的感觉出来，做一个心态专业一些、状态职业一些的业余艺术家。去年看了张艺谋的新片《长城》，片子好坏我没看过不好下结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试图调和南北东西所有的文化元素讨好世界上所有人，注定是要失败的。所以想的再多，看的再多，落在纸上，我还是希望，少一点，再少一点。

记得朱新建说过，一个陕北老农唱信天游，到了很深的境界时，其实他技术的难度和深度一点不亚于一个美声歌唱家。而一个美声歌唱家唱到极致时，他对情感的表达如同一个陕北老农那样质朴直接。无论是陕北老农也好，美声歌唱家也好，和他们相比，我的努力可以说微不足道，还不足以朝更深入的地方走去。但我总希望能尽最大的力量持续做下去，不断地让自己的作品尽量朴素、尽量真诚，让别人看到纸背后的我。看中国好声音，很多草根歌手唱出了能够打动人心的歌，一炮而红。自己也有过创作的体验，知道表面上的一夜成名背后不知有多少努力付出，从来也没有谁只是靠喜欢就走到了最后。好在我们的时代，不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忠实于自己，总能找到该走的路，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野百合也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