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搭肩

杨崇演

有人出上联：花打头。我对下联：叶搭肩。

花打头，是花打在头上。叶搭肩呢，当然是叶子搭在了肩膀上。

有首诗写得好——刚才落叶搭了我的肩，我听见风说是秋天……

其实，很多植物也是在春天落叶的。

我就在这个春节，被大叶榕搭了肩——人走在街上，大叶榕纷纷叶落归根，金黄的叶子撒在地面上，黄灿灿的。

我陶醉在美的意境中，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搭了一下我的肩膀，谁？环顾四周，并无他人。原来，是树叶飘落肩上——它是来向我打招呼的，還是告别的？没关系，我早想好了赠言：是你毫不吝啬的让位，才有了新绿的美丽。

叶搭肩，一个季节搭在肩上。冬天的风一阵冷似一阵的，泛黄的树叶翩然从天而降，落在行走的人们的肩膀上，轻轻串起，一片，两片……会碰到一模一样的吗？夏天，一个万物茁壮成长的季节，也有落叶搭肩？有的。去年夏天，我走在花香满径的路上，居然也有不少殷红的樟树的落叶搭上了我的肩——我有些讶异，夏天也有落叶么？原来，欣欣向荣的季节，也会有一些叶子会老去会飘落。就像一个国家一个人，即便是在最兴旺最鼎盛的时期，也会有一些东西被淘汰和更新！

叶搭肩，如同故朋好友，不经意间，就把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你的肩，然后又抽手回去，再搭，再抽回——有的是笑嘻嘻，摇摇摆摆；有的是咯咯咯，笑着转起来；有的是哗地散开去，又层层叠叠地聚拢来。你眼睛滴溜溜地去乱寻，究竟是何人恶作剧？逗我。当然是落叶缤纷，叶搭肩。

眼看着叶搭肩了，正欲与之握手，突然落叶又飘至胸前，像别针一样斜插在上衣的口袋里，真是别有一番情趣。把树叶从口袋掏出来，放在掌心细细摩挲。此刻，我好像怀抱着沉睡的婴儿，默默呵护它的安静；更像陪伴着沉思的老人，静静守候它的安闲。

前年冬天，西风急，落叶纷飞。我站在书房里，看片片落叶从风中飘来，“啪”地一下，打向玻璃，旋转着，落向旁边的窗台。它没有站稳住脚，这才跌落到楼下更深的地方，尽管那声音极轻，但我还是听见了。一阵风来，又有一片叶子被吹转了一圈，一失脚，从窗台上跌下来，如一只蝴蝶，旋舞翩跹的。地面离我很远，然而耳畔却仿佛听见“嚓——”的一声，寂寂的一响——太熟悉了，那飞翔的姿势，以及飘向地面的声音，分明就是一曲生命的绝唱！

推开窗，目光追寻落叶而去。随着风，一枚叶子，重重地落在肩上。母亲就在那个冬天走了。那片叶，蕴含着岁月的温度与重量，轻轻抚摸，触动心绪，像母亲满是皱纹的手。

遥想当年，叶搭肩聊无诗意，唯有生活的原色。落叶，是我记忆中的一枚印痕。母亲带着我到林间扫拾落叶，一背篓一背篓运回家，烧火做饭，煨炕取暖。万千农户，像是捡拾遗落在田间的那份牵挂，弯腰扫拾落叶……

“搭肩”的叶，纷纷然，栖在人肩上，终归于地，并非无情物。它知道自己——由大地而来，又回归于大地，以如此安详的姿态，栖息于大地母亲的怀抱。就像一个不争不闹、不卑不亢、不畏不惧的人，安静、朴素、满足。倘若一个人的一生，亦如这草木之叶，即使不怒放如花，也自在着草木本色，蓬勃着草木生命，延续着草木品质，足矣。

叶“搭”在行人肩上，会搭出不同的表情包？匆匆赶路的人，摸一下肩膀，淡然一笑，若无其事地走了，他无此闲情；倘若搭在一个靓丽的女子肩膀上，便有了万种风情——落叶纷纷，飘飞的思绪，以蝴蝶的姿态入帘，借我淡淡的心香，能否附你的肩，栖息成蝶？

落叶“搭”在诗人、画家、音乐家的肩膀上，更会变作灵感的源泉。不同的艺术家，会对一片相同的落叶作出不同的诠释，创作不同风格的作品。有忧愁的落叶，有欢乐的落叶，还有残酷的落叶。美国画家安德鲁·怀斯说：“描写战争，不必出现枪炮，你只要画出一片凋落的枯叶就行了。”

环卫工算是与落叶整天“搭肩勾背”了。从他们的清扫动作上，我发觉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境——一是为扫而扫，一是把脚下的落叶当作老天馈赠的藏品，欣欣然卷起一本由阳光和清风描绘的自然画册，准备送到某个地方储存起来，并标注这是某年某季的珍藏版。

叶，是风吹落的？或者是地球引力的作用吧？

有时候，树叶搭上了虫子，虫子站在上面，把落叶当作房子……

有时候，树叶搭上了蚂蚁，蚂蚁爬在上面，把落叶当作小船……

有时候，树叶搭上了小鱼，小鱼躲在下面，把落叶当作雨伞……

（编辑 紫菀/图 锦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