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的新美学（组诗）

李龙炳

内部的回声

早晨撞见失明的少女在挤牙膏，

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仿佛她会，

挤碎世间所有坚硬的东西，

变成液体，涂在我的身上。

温柔的暴力，她已认准

一个出口，世界是老式坛子，

一种向下的引力，无形的存在

有深埋地下的神秘宝藏。

我知道，她的童年，

骑着鹅去乡村小学旅游了几遍。

黑暗对词语的敏感，

药片，在舌底安然入眠。

总有一棵苦楝树陪她散步，

离开人群，去拜访山中狐狸。

狐狸狐狸狐狸狐狸，

其实是她身体内部的回声。

我穿过军区医院走廊

去看木芙蓉。一个护士悄悄告诉我：

“盲人亲吻时，可以顺着嘴唇，

逃出地球，登上月亮。”

我早已学会，闭着眼睛或在黑暗中，

准确地把牙膏挤在牙刷上。

仿佛是白色的蛹，我放进口中，

慢慢吐出蝴蝶，也是白的。

这么多嘴唇和月亮

挖掘一座空山，用石刻的嘴唇，

我试图绕过这暂时的黑暗：在石头内部

洗净我食道上的灰，

实际上我吃的是过期的墨水。

思想像营养一样流失，

没有一个追随者，我隔空亲吻过的

不是蝴蝶，就是蝴蝶梦

更多的村民在我的身边低着头

包围我的泪水，要求改变

田野的属性。

“你错了，我们对亲吻不感兴趣”

于是我修的路，从天上掉下来。

向下挖掘的一个圆形的建筑

我将在里面喝暗河的水：改变了习惯

却改变不了命运。

我的汹涌的双手，抱紧童年的皮球。

但是，但是，我还活着

我的海已经漏光，我不得不忍受

月亮从我腰间升起，

照耀我嘴唇上晦涩的语言和无名的耻辱。

木蓝忆

我本无兴趣栽木蓝，河边

它们对逝去的年华追忆。

开发商跑路，小矮人的手电照高楼

你以为的美，我们便放弃。

穿上旧衣服：只为寻找

古镇的新村姑，一天洗去

几层世俗的意义，河水

称了一下树荫的重量。

夏天，不去理会早晨的早

还是黄昏的黄。

你已把头嵌进钢铁的栏杆

这大好风景，处处敏感。

大道散步，两边的人民

拥有了更多取暖的方式。

铁匠说，热死人了，传说的冰块

堆满现实的粮仓。

书房里居然有硕鼠，

把我一封八十年代的情书，

啃到只剩下半页。我不得不追杀它，

追到了栽满木蓝的河边。

八哥死了

八哥必死于我手，我和它无缘，

父亲生病，要求我把他养的鸟放归自然。

五只，飞走四只，

八哥留下。

它可以说人话，但它不懂，

父親和儿子，是两个人，

不懂父亲的老，

可以水上飘。

我的悲伤，轻轻地

踩碎木板。

我，没有父亲和祖国的耐性，

我，羞于养鸟。

八哥留下一道人性的难题，

我喂它，不停地喂它，

白天把它喂成梦，

晚上把它喂成废黜的皇帝。

早上我看见八哥，

被一句人话卡住，生也难，死也难。

它为我选择了死，

我的羞耻心，落后于父亲和时代。

突然想到

人生放在肥肉中

多没劲。我登青城山，有抬滑杆者

多没劲。广场舞过于整齐，

所有的头晃成一个头，多没劲。

鹦鹉已成年了，向西飞去

翅膀不宜太漂亮。

高楼太高，这压低的嗓子里

幼儿园旁修变电站

一点也不科学。

星空下面吸烟，佳人在水一方

流氓不配吹口哨。

流泪是一粒沙子的爱情，

没有纯粹的事物，哪有空欢喜。

世界已完全适应了我带刀，

刀插在我肉里，像人生的书签。

不懂有多好，这早晨的敌人，

在一座危桥上，陪我吃油条。

突然想到，突然想到，

我换了新衣穿过田野，身无分文。

流水之美

河水淹死的云，比高高在上的云，

更有羞耻心。学校升起的国旗，

我设置好夏天的密码，

却瞬间失忆。

我的心至少落后三朵浪花，

两张彩票。

我把一块石头放生，它又臭又硬，

在水底依然对称于我的影子。

总有一所学校在桥上

白栏杆，红嘴唇，自行车满腹经纶。

铃声在提问，生与死的作业，

女学生加上一只天鹅也不能完成。

远处的塔，镇住水中乱世：

“白娘子是黑的，比停电的乡村之夜更黑。”

女学生，在河边

点燃试卷，照亮自己的嘴唇。

百年不遇的旱情，

只是为了惩罚一条河的骄傲？

谁的嘴唇上还有尘土，

谁就永远不必亲吻。

人人皆有流水之美，

桥在宋朝已有了断。

“我从一座桥上往下跳，

落在了另一座桥上。”

一条蛇误入人间

一条蛇误入人间

爱情有小小的烟火味和惊悸

传说只是一段的流水，已经远去

蛇是另一段流水，留在了这里

它不想流动，想获得一种静止

我的有限的空间，适合于讨论哲学

或人性的温度

却不适合于它恒定的寒冷

我不得不抓住它，像老师抓住

一个早恋的少年

蛇在我手中开始变轻，几乎是一缕青烟

我在空气中划着弧线

我第一次有了晨跑的爱好

是和一段流水，一缕青烟

不穿运动鞋的蛇跑在了我的前面

去接受上天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