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红：十年专注“割韭菜”

与单纯做生意相比，王永红似乎更喜欢资本运作，其所布局的行业，横贯地产、旅游、矿产、手游乃至P2P。其中大多数项目，事后证明不过是为了炒作股价。

仟金所不仅和中弘在同一地点办公，其管理人员也均系中弘派遣。虽然股权上与中弘毫无关系，但实际是通过P2P平台为自身项目融资。

南方周末记者 刘诗洋 发自北京

背负50亿债务，在中国房地产圈驰骋十年的中弘股份（000979，SZ）走到了悬崖边缘。

不久前，因为与加多宝的一场重组“罗生门”，中弘股份眼下的窘境被彻底揭开。因为资金链紧张，公司目前基本处于停滞状态。按照其最新公告，上市公司体系累计逾期债务本息合计为50.97亿元。

这是中弘过去半年里第三次重组失败。今年46岁的中弘股份创始者王永红曾经是北京最知名的地产商之一。因为被牵扯进徐翔案，他过去大半年只能在香港遥控指挥，连父亲的葬礼也未能参加。

与单纯做生意相比，王永红似乎更喜欢资本运作，其所布局的行业，横贯地产、旅游、矿产、手游乃至P2P。其中大多数项目，事后证明不过是为了炒作股价。

从名动京城的地产商、胡润百富，到今日避走香港，王永红的命运，过去十年走过了一个标准的抛物线。

收了块黄金宝地

相比于今天已跌为“仙股”的中弘，恐怕很多人都想象不到它当年的风光。在中国房地产的历史里，王永红与其一手创立的中弘崛起，要追溯到21世纪之初。

2000年，王永红以极低廉的价格买下了北京朝阳区常营乡附近600亩土地。这不仅是中弘的起点，也就此打开了王永红的财富人生。

当时买地的开销，来自于他创业的第一桶金。

1972年出生的王永红来自江西宜丰一个公务员家庭。1992年大学毕业后去北京打工，最开始在洗车店打工，后来单干，与哥哥王继红合伙成立了北京永顺发汽车保洁，之后又开始做连锁加油站生意。

到1999年，原本做汽车保洁和加油站生意的王永红，将旗下连锁加油站打包卖给了中石化。自此完成了第一次财富积累。

王永红当时原本打算建一个全国名优产品展览中心，但最终未能成行。到2003年，他将其中200亩拿出来盖了21栋写字楼，因为位置偏僻，干脆起名叫“非中心”，这便是后来中弘的第一个地产项目。

但这块地在当时并没有受到多少认可。在房改刚结束两年的时点，大多数人还想象不到房地产未来的繁荣程度。更何况，当时的北京连四环都没有，常营周边还是大片的庄稼地。

现任中弘股份董事长王继红曾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提到，“非中心”当时销售一般，21栋楼只卖了15栋。于是他们将项目停掉，把余下土地圈了起来，并坚信这里一定会成为未来的“地产蓝筹股”。

此后多年，情况并没有改观，常营这600亩土地一直在王永红的口袋里沉睡。其间，兄弟俩还在望京地区开发了他们的第二个项目——六佰本商业街。

不过，真正让王永红一炮而红的，还是最初那600亩庄稼地。到2008年，随着北京CBD东扩，常营的土地价值转眼翻了10倍。中弘随即在这片区域开发了9800多套商品房。

这便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北漂楼”北京像素。由于当时楼市回暖，这个项目一度销售火爆。2010年新盘开售期间，甚至爆出过“坐地涨四千”的新闻。这个项目也令王永红一夜走红，风头之劲甚至直逼当时任志强和潘石屹两位“大佬”。

2006年，中弘还曾成为国内首只REITs基金——领锐基金的主发起单位之一。而该基金的发起人，是曾任中国房地产开发集团公司董事长的孟晓苏。

北京像素后于2012年销售完成。从2008年起，王永红多次入围胡润百富，中弘在2010年被《新财富》评为2009-2010年财富增长最快的50家企业之一。2013年，王永红位列江西富豪榜第二名，身家达到60.8亿元。

现在看来，2008年可算是王永红人生的又一个起点。那一年，除了北京像素大卖之外，王永红还完成了向ST科苑的借壳计划，中弘股份此后十年跌宕旅途，也就此展开。

非典型地产商

凭借北京像素的一炮走红，手握优质资产的王永红正式开始了他的资本游戏。而回顾中弘过去的发展历程，学经管出身的王永红对资本的兴趣似乎远大于地产。

2008年收购安徽省宿州ST科苑上市后，王永红迅速将负资产、负债企业剥离，把非中心、六佰本等潜力十足的地产项目装进公司，仅用了半年就令ST科苑扭亏为盈，重组完成后，公司也正式更名为“中弘地产”。

值得一提的是，王永红能够借壳ST科苑成功，离不开另一位老乡“大师”王林的帮助。颐和资本总裁王吉舟曾在其个人博客写道，当时王永红曾在北京昆仑饭店，邀请王林为安徽当地官员、银行高管表演节目，并借此达成了借壳交易。王林还曾为其预测过借壳成功的时间。

尽管凭借房地产起家，但王永红为中弘规划的路径，却脱离了这条轨道。此后6年，中弘先后尝试过影视、手游、主题乐园、旅游地产等新生意，一度让外界看不懂。

2011年，中弘公告称，将在北京怀柔区建设美猴王主题公园，迈出了其进军旅游地产转型的脚步。此后4年间，中弘在海南、济南等地大搞旅游地产。

当时，中弘以“新奇世界”为品牌，将其手中包括海南如意岛、北京御马坊在内的多个项目定位为国际度假区。原中弘股份董秘金洁曾在一次接受《证券日报》的采访中称，中弘当时规划在全国做8个文旅综合体。

金洁曾是王永红身边的重要人物，此后中弘的不少资本运作均与其相关。其曾供职于国家发改委，后从事基金、资管工作。2005年被挖到中弘集团任副总裁、董秘，主管投资业务。

彼时，国内文旅产业正处在起步期。接近中弘的一位业内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期间，嗅觉敏锐的中弘还专门从万达挖来一批高管，打算复制同样开始向文旅产业转型的万达。王永红后来在长白山做了一个名为“长白山新奇世界”的项目，花重金请黄晓明夫妇在央视做广告。

但这些所谓的转型，事后证明没有成功。除了圈地卖房以外，这些旅游项目大部分都没有最终落地。实际给公司带来最大影响的，还是股价的涨跌。其中，中弘在2014年宣布与上影文化公司合作，拟在浙江安吉建设影视文化产业园后，公司股价在隔天便应声涨停。

此外，2013年8月，中弘又公告称，拟投资1亿元设立杭州威震江湖网络有限公司，开展手游业务，宣布在未来3年内根据发展投入5亿资金，成为国内领先的手机游戏公司。

不过，这家公司在陆续开发了3款手游之后便再无音信，所开发的游戏在当时也没能引起太多关注。但与此前在各地宣布投资旅游地产类似，该消息当时一经宣布，同样在隔天为中弘股价带来涨停。

这期间，中弘还陆续涉足了矿业，其所收购的矿产项目最多时接近10个，其中大多数位于江西境内，而截至目前，除了控制中弘股份母公司中弘卓业外，它还是成都一家心血管病医院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并在天津广播电台下属的天视卫星传媒任董事。

当时，也曾有不少媒体发文质疑过中弘股份战略布局的动机，在其上市的最初6年，中弘股份就增发三次，共从市场募集资金88亿元，一度与其市值相当，被指利用资本市场圈钱。

随着王永红的老乡徐翔案发，王永红与董秘金洁均被拉入了操纵二级市场的案件中。过往多年其四处出击的真正用意，才正式体现。

根据徐翔案调查结果，徐翔与包括王永红在内的13家上市公司董事长合谋，故意制造利好新闻，再通过徐翔进行股票买卖，操纵股票交易价格和交易量，做高股价，最后再减持套现。

失败的海南收购案

从开发北京像素一炮走红后，到玩弄资本四处出击，在前述诸多计划都未能让其满意的情况下，王永红开始了一场更大的冒险。

他与中弘十年跌宕命运的转折点也就此到来。

由于自上市以来的一系列动作没有结果，2014-2015年间，在国内旅游事业与线上金融的蓬勃发展下，王永红准备依靠一系列资本运作来盘活他早年布局多地的旅游地产。

中弘自2015年9月宣布了一系列动作。王永红首先通过中弘的BVI子公司著融环球、耀帝贸易，先后收购了H股的中玺国际（前称卓高集团）和开易控股（KEE），接着又拿下了新加坡上市公司“亚洲旅游”。随后又宣布中弘将收购海南最大的项目半山半岛。

除权属复杂的半山半岛外，这一系列复杂的收购仅用了不到1个月便陆续落地。金洁曾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他们打算以中弘的旅游地产为标的，靠互联网金融和在线旅游平台来盘活，并通过收购一些境外公司来运营这些平台，从而实现一个完整的闭环。

这套计划当时在中弘内部被称为A+3计划——意即一家A股上市公司外加三家境外上市公司。在实施过程中，在A股的是一家全面开发旅游地产的企业，属重资产公司；而三家境外上市企业属于轻资产公司，一家围绕互联网金融做物业营销，一家是在线旅游上市公司，另一家是品牌运营管理公司。

于是，原本从事皮革制造的中玺国际成了中弘旅游地产的营销代理公司，原本制造拉链的开易控股则转型互联网金融，为一家名为“仟金所”的互联网金融平台背书。

该平台由中弘另外设立，刚一成立就与中弘签订了战略合作，以中弘的资产标的设计金融产品。南方周末记者当时参观该平台发现，仟金所不仅和中弘在同一地点办公，其管理人员也均系中弘派遣。虽然股权上与中弘毫无关系，但实际是通过P2P平台为自身项目融资。

而在这套计划里，半山半岛项目至关重要。彼时已经陷入疲态的中弘急于通过收购此超大项目来扭转声势。但这个海南岛历史悠久的项目，经历多次抵押，权属复杂，中弘想一口吞下并不容易。

2015年，中弘曾计划以支付现金及发行股份方式收购半山半岛，涉及金额58亿元，但最终因交易复杂，未能成行。

随后到2017年9月，中弘转而寻找金融机构结盟，利用世隆基金收购半山半岛项目的各项目公司，中弘股份则通过向控股股东发行股份的方式，购买部分资产，但这次计划随后也在2018年2月14日宣告失败。

2018年8月2日，中弘股份回复深交所关注函公告称，2017年底，王永红还曾将61.5亿元资金支付给作为半山半岛项目公司之一的海南新佳旅业开发有限公司用于收购股权，且未经中弘股份股东大会和董事会的审批。

这笔用来“填坑”的巨额资金，至今仍去向不明。中弘公告称，鉴于交易对手无资金偿付，中弘股份尚未能追回任何资金。此外，针对61.5亿资金被划出事项，中弘股份已采取向法院诉讼的方式维护公司利益。

半山半岛的收购失败，也直接导致了其精心设计的A+3计划未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三次重组

从设计“A+3”计划至今，转眼三年，现在看来，楼市调控勒紧了中弘的资金链，徐翔案爆发又将王永红牵连其中。而半山半岛复杂的收购问题，则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自2017年12月开始，多家金融机构因担心中弘偿债能力，而纷纷申请司法冻结股份。

为了缓解资金紧张，2018年3月，隶属于中国华融旗下的深圳港桥发起200亿重组基金，想以白衣骑士的身份解救陷入泥潭的中弘。3月19日的公告显示，该基金已获境外投资者认购2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30亿元）。

据财新网报道，由于此前在收购半山半岛项目时，华融就曾借钱给中弘，且这些债权缺乏有效的抵押和担保，风险敞口约为80亿元。为掩盖其在该项目中的风险，华融才安排深圳港桥充当白衣骑士，对中弘集团紧急重组。

这场“拯救”行动，随着中国华融前董事长赖小民被查，而最终宣告破产。与徐翔类似，王永红与赖小民同为江西老乡。多位知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两人关系匪浅，华融与中弘多次合作。

王永红只能再想其他办法。2018年6月28日，中弘公告第二次重组，对象为新疆佳龙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但公告披露，截至5月30日，新疆佳龙净资产仅为2.85亿元，想要接盘中弘，并不现实，这次重组随后也宣告作罢。

2018年8月27日，中弘又发起了第三次重组，当时中弘方面发布了一份由王永红和加多宝授权黄伟清签署的协议，宣布将由加多宝集团及前海银谊资本对中弘股份、控股股东中弘卓业集团进行债务重组。

但这份协议随后遭遇加多宝方面“打脸”。其宣称从未与中弘股份的控股股东——中弘卓业和深圳前海银谊资本签署过《经营托管和债务重组协议》，也未对黄伟清有任何授权。

连续重组失败，中弘已无力回天。截至2018年年中，中弘股份的货币资金只剩下9.38亿元，而其一年到期的负债高达77亿元。由于资金紧张，他们的在建地产项目基本都处于停工状态。

两个月前，中弘还曾将如意岛项目以14亿元转让给佳兆业，但这部分收入扣减了如意岛公司的债务，中弘到手不过0.73亿，相对其债务，仍是杯水车薪。

此外，控股股东中弘卓业持有的全部股份仍处于司法轮候冻结，且其中99.7%被质押。

按照此前公告，中弘股份自8月15日至8月28日已连续10个交易日收盘价格低于股票面值（即1元），按照规定，若连续20个交易日低于此，公司将面临退市危险。

此后，在距离退市风险仅剩4个交易日前，2018年9月5日，中弘股份以股票交易异常波动为由，申请停牌核查，承诺核查时间不超过5个交易日，最晚将于2018年9月12日收市后复牌。

2018年9月12日晚间，中弘股份发布公告称，公司股票将于2018年9月13日上午开市起复牌。

留给王永红的时间所剩无几。